第四章 自然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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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複活。

    從後一種描述裡初露端倪的不确定性中,索爾格(K.W.F.Solger)與黑格爾推斷出自然美的低劣性。

    這是一個錯誤。

    歌德企圖區别值得一畫與不值一畫的客體的做法,也是一個錯誤。

    這使他誤入歧途,從而對圖案基本花紋與城市景物畫推崇備至,這一偏愛後來成為令人難堪的源頭,使得尤比利版(Jubileeedition)的歌德文集的編者頗難為情。

    雖然歌德對自然的論述興許拘泥于分門别類的狹隘之見,但若僅從其比較具體的角度來看,依然要比那種認為萬物皆美的四平八穩的普通觀點略勝一籌。

    與此同時,何為自然美的界說,已被繪畫藝術的發展所颠覆。

    現今,甚至連十分圓熟的思想(類似描繪落日的垃圾畫在事實上是如何歪曲真正的落日之美的思想),也由于枯燥無味的重複而變成内容空虛的東西。

     不能把目前自然美理論的這種衰亡敗落的原因,歸咎于(可以補救的)思維的弱點,或者歸咎于思維對象的貧乏。

    相反,自然美是由其不可界說性得以界說的,這種不可界說性正是對象及其概念的一個方面。

    作為不确定的東西,自然美敵視所有一切界說。

    自然美不可界說,頗像音樂,舒伯特的音樂正是從這種與自然的抽象近似性中汲取了大量靈感。

    自然中的美,如同音樂中的美一樣,就像轉瞬即逝的火花,在你剛要捕捉它時,卻一眨眼不見了。

    藝術既不模仿自然,也不模仿個别自然美。

    藝術所模仿的是自然美本身。

    這便正确指出,作為整體的美學悖論,與自然美的悖論有着密切聯系。

    如同自然美的不可界說性一樣,美學的題材也得到否定性的界說。

    這正是藝術為何需要哲學來闡釋它的原因所在。

    哲學所言藝術之不可言,盡管唯有藝術才能言說它:所用方式是不言說它。

    美學的悖論是那些關乎美學題材的東西。

    正如瓦勒裡所言:&ldquo優美事物興許要求依樣畫葫蘆似地模仿事物的不确定性。

    &rdquo[7]斷言自然界的某物比另一物更美,乃是語言的暴行。

    這種暴行内在于自然美的概念之中,其目的在于區分差别。

    事實上,對自然美持盲目态度者,往往被視為沒有藝術素養的個體的原型。

     有關所有這一切的諸多原因,均在于大自然之語言的謎語特質。

    這委實是自然美的不足之處,而且正如黑格爾所說的那樣,這反而很有可能促進藝術的發展。

    因為,同自然美相比,藝術使轉瞬即逝的東西得到客觀化,從而使其永恒長存。

    在此意義上,而不是在推理性邏輯意義上,藝術是概念性的。

    面對自然美,主觀思想的虛弱無力和自然美的客觀力量,一并要求自然美之謎反映在藝術之中,借此以概念術語來确定自身,而這些概念性術語缺乏全然概念性的界說。

    《漫遊者之夜曲》(Wanderer'sNightSong)的确是一首上乘之作,因為詩中的主體沒有說話&mdash&mdash更确切地講,該作品使主體保持沉默,這在所有偉大而優秀的藝術中均是如此;取而代之的是,大自然那無以言表的特點,在這首詩中得以模仿。

    假若關涉形式與内容之巧合的法則,并非空洞無物的遁詞而是别的什麼東西,那麼,歌德這首詩便是此程式更具真谛的範例。

     九、大自然作為一種調适密碼 自然美是事物中非同一性的殘餘,有時候這些事物在其他方面受到普遍同一性的迷惑。

    隻要這種迷惑力延續不斷,非同一性就沒有肯定性存在。

    因此,自然美依然是偶爾發生的和不确定的。

    但自然美所允諾的東西非常有意義,其自身超出主觀的感受範圍。

    在優美事物面前所生發的痛感(人在自然界的體驗中,這種痛感尤為生動),既是對美所允諾但從未展示之物的思慕之情,也是面對欲美不成的現象之缺陷時所遭受的磨難。

    這也同樣适用于藝術。

    事實上,觀賞者在不知不覺或無意之間,與藝術品簽訂了一項契約,以作品與其交談訴說為條件,立誓臣服于該作品。

    在保證接受之際,個體遵從相同的邏輯,就像他自己在自然界随心所欲地呼吸新鮮空氣一樣。

    如同任何一種允諾那樣,自然美在其僅作為一種允諾方面是虛弱的,可當它一旦為人接受且不可抹滅之時則是強大的。

    由于文字試圖将大自然的語言交付于另一外來的語言之手,故而傾向于虛張聲勢,搪塞大自然。

    但這并非是說,在期待人們注意的那些南部國家裡,不可能有青天白日,這裡暫且不計此類表述中似乎隐含的那種目的論謬見。

    在這樣的日子來臨之際,并且在其一開始就散射出同樣安然恬靜的光芒時,其中似乎銘記題寫着一則啟事,抑或是說并非所有一切已經喪失殆盡,抑或是說(更為肯定地說)萬物将會安然無恙。

    [8] 坐在床上,死亡; 而你們,心肝兒,注意聽講: 手指閃爍的朝霞, 身披黎明的藍光, 一位老翁說道: 替代上帝,未誕生者, 我和你們宣告: 凡界,可别愁眉苦臉、杞人憂天, 一切依然歸于你,因為日日變新顔。

     大自然那最古老維度的形象,通過一種辯證的轉折變化,成為嶄新的、尚未人化的和可能的事物的密碼。

    作為這個密碼,自然界不單是存在物,而是意味着更多的東西。

    于是,就要反思似乎有損自然界的東西。

    那種有關自然界正是如此表明自身的陳說,是沒有意義的,因為自然界的語言既不是命題式的語言,也不是虛幻慰藉的語言,或者隻是人們渴求慰藉的回聲。

    自然美所包含的這種不确定性,是神話歧義性的傳代物。

    相反,作為神話回聲的慰藉,由于成為外顯自然的一種功能,故此脫離了神話。

     與黑格爾的看法相反,自然美近乎真理,除了自然美在最臨近的時刻将自個搞得黯然失色或面目全非之外(藝術後來也從自然的優美事物中接納了這一點)。

    除了以一種初期而短暫的方式之外,大自然并非存在于美的維度之中,這一事實便與作為一種無休止的厄運的巧妙僞裝(即拜物教和泛神論的僞裝)劃清了界限。

    人們有意避開自然美的原因在于:他們擔心,為了把握似乎已經充分顯現出來的自然美,反而會使自然界尚未人化的東西毀于一旦。

    大自然的尊嚴在于尚未人化這一特質,它憑其表現方式來抵制一切有意人化的企圖。

    尊嚴乃是大自然留給藝術的另一遺産。

    在藝術中,尊嚴融入藝術的遁世本質之中。

    荷爾德林宣揚這一思想,認為藝術必須拒絕關注任何實用功利性的要求,不管這些要求是否會由于某種更高的人類目的而得到強化。

    今天所謂的&ldquo交流溝通&rdquo,是要精神适應有用的目的,更為糟糕的是,是要精神适應或迎合商品拜物主義。

    無獨有偶,&ldquo意義&rdquo這一同樣時髦的術語,也陷入這些令人遺憾的發展羁絆之中。

     在藝術領域,大自然那有意義的沉寂的殘留影像,類似連續性、結構或自足的寂靜等特征。

    自然美既有别于一種主導原理的思想,也不同于對任何原理的否認。

    自然美就像是一種和解狀态。

     十、黑格爾批判自然美的原批判 在進而考察藝術美之前,黑格爾承認了自然美的必要性。

    [9]他指出: 作為在感性上是客觀的理念,自然界的生命才是美的,這是因為,真實(即理念)在它的最初的自然形式(即生命)裡,直接地存在于一種個别的适合于它的實在事物之中。

     此說旋即貶抑了自然美,代表何為演繹美學或&ldquo結論美學&rdquo(Konsequenz-Ästhetik)的一個範例;此說是根據真實事物等同于理性事物而得出的結果,更确切地說,是根據把自然确定為其他者性中的理念而得出的結果。

    從此以後,黑格爾便以形而上的方式将理念賦予自然美。

    其真實事物的神正論引發出自然美;相關論證是說,由于理念隻能被視為自我實現的東西,因此,其基本的顯現方式或&ldquo最初的自然形式&rdquo,便是&ldquo适合于它的&rdquo而且因此也就是美的了。

    黑格爾随後以一種辯證的方式,為這一讓步限定了範圍。

    他沒有繼而堅持視自然為精神的觀點,而是轉而強調(興許與謝林展開論争)自然契機是在其他者性中的精神。

    大自然并非直接地還原為精神:我們将批判思想這一重要發展歸功于黑格爾。

    黑格爾的動态概念化觀念的前提是:真理不能直截了當地予以表現,相反,真理務必以區分特殊的、有限的、死亡的和虛假的事物為目的。

    這便澄清了黑格爾《美學》中的自然美為何剛一引出就猝然銷匿的原因。

    黑格爾接着指出[10]: 但是,由于這一純然感性的直接性,有生命的自然事物之所以美,既不是因為它本身或從其本身的美中産生出來的,也不是為着要顯現美而産生出來的。

    自然美隻是為其他對象而美,這就是說,為我們而美,為理解美的心靈而美。

     這已經偏離了自然美的本質,自然美在這裡成了對某物的回憶,此物不僅僅是為他者而存在。

    黑格爾對自然美的批判,與其《美學》中更普遍的傾向是一緻的。

    即:傾向于在客觀上擺脫主體的偶然傷感情緒。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這種美恰恰是獨立于主體及其創造力而存在的,而黑格爾則懷疑主體創造力具有主觀缺陷,從而直接将自然美的直接性與主觀性等同了起來。

     在黑格爾的美學及其語言學說中,普遍缺乏對交流溝通的無意義因素的了解。

    [11]若以黑格爾來反觀他自己,我們會提出這樣的論點:黑格爾把自然界定為在其他者性中的精神,不僅使兩者彼此分隔開來,而且也使兩者聯結在一起。

    這種關聯在黑格爾的《美學》或自然哲學與其他地方,尚未得到充分探讨。

    在《美學》中,黑格爾的客觀觀念論流露出一種有利于主觀精神的、赤裸裸的、幾乎缺乏考慮的偏見。

    為了自身得到救贖,自然美作為一種突如其來的有關至善的允諾,并非自成體系的,而是有賴于其對立面&mdash&mdash主觀意識,此說在此程度上是正确的。

    黑格爾對自然美的批判,是相當中肯的,與其對美學形式主義的批判是相吻合的。

    這後一種批判也是對18世紀那種滑稽的快樂主義的批判。

    快樂主義曾遭到19世紀資産階級精神的強烈譴責。

    黑格爾這樣寫道[12]: 自然美的形式,作為一種抽象形式,一方面是得到定性的因而也是有局限性的形式;另一方面它包含一種統一性和自己對自己的抽象關系。

    這種形式就是人們所說的整齊一律,平衡對稱,符合規律和最終達到和諧。

     在其他地方,盡管黑格爾對湧現出來的不協和力量表示過某種同情,但對不協和在自然美中有其自身位置這一事實則聽而不聞。

    在其登峰造極之際,黑格爾的美學理論超前于當時的藝術;隻是在黑格爾之後,美學理論才轉化為中立的和僞善的智慧,開始落伍于當時的藝術。

    黑格爾抽掉了一度作為自然美基礎的形式和數學關系,而以有生命的精神取而代之。

    整齊一律的美,是一種&ldquo抽象的知解力所能把握的美&rdquo[13]。

    黑格爾将其說成是平庸的和次等的美。

    遺憾的是,他對理性主義美學的蔑視,影響了他的判斷力;結果,他甚至沒有意識到大自然從理性主義美學的概念之網中漏掉了。

    事實上,次要性的觀念,實則是在從自然美轉向藝術美的讨論時出現的,黑格爾在此處寫道:&ldquo現在,(自然美的)這一基本缺陷,使得我們有必要去進一步認識理想,這種理想在大自然中是尋找不到的,自然美與這種理想美相比,顯得是次要的美了。

    &rdquo[14]自然美是&ldquo次要的美&rdquo,這并非在于它自身,而在于觀賞者的意見裡。

    的确,藝術的定性,大于自然的定性;但是藝術中的表現原型,與其說是人類精神,毋甯說是大自然。

    理想的概念,對想要&ldquo純化&rdquo自身的藝術來說,如同一個路标,這恰恰是一種外在的先決條件。

    觀念論對自然界無靈物所持的傲慢态度,則因藝術不單純是主觀精神而付出代價。

    永恒的理想便成為無生命的膏藥。

    在德國文學裡,黑貝爾的境遇興許可以對此作出最好的說明,他與黑格爾的立場相當類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