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記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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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僅依*吃飯就此一筆勾銷的苦惱,或許這才是最為強烈的痛苦,是慘烈得足以使我所列舉的十大災難顯得無足輕重的阿鼻地獄。

    但我對此卻一無所知。

    盡管如此,他們卻能夠不思自殺,免于瘋狂,縱談政治,竟不絕望,不屈不撓,繼續與生活搏鬥。

    他們不是并不痛苦嗎?他們使自己成為一個徹底的利己主義者,并虔信那一切屬于理所當然的事情,曾幾何時懷疑過自己呢?這樣一來,不是很輕松惬意嗎?然而,所謂的人不是全都如此,并引以滿足嗎?我确實弄不明白&hellip&hellip或許夜裡酣然入睡,早晨就會神清氣爽吧?他們在夜裡都夢見了什麼呢?他們一邊款款而行,一邊思考着什麼呢?是金錢嗎?絕不可能僅僅如此吧?盡管我曾聽說過&ldquo人是為了吃飯而活着的&rdquo,但卻從不曾聽說過&ldquo人是為了金錢而活着的&rdquo。

    不,或許&hellip&hellip不,就連這一點我也沒法開竅。

    &hellip&hellip越想越困惑,最終的下場就是被&ldquo唯有自己一個人與衆不同&rdquo的不安和恐懼牢牢攫住。

    我與别人幾乎無從交談。

    該說些什麼,該怎麼說,我都不知道。

     在此,我想到了一個招數,那就是扮演滑稽角色*來逗笑。

     這是我對人類最後的求愛。

    盡管我對人類滿腹恐懼,但卻怎麼也沒法對人類死心。

    并且,我依*逗笑這一根細線保持住了與人類的一絲聯系。

    表面上我不斷地強裝出笑臉,可内心裡卻是對人類拼死拼活地服務,命懸一線地服務,汗流浃背地服務。

     從孩提時代起,我就對家裡人每天思考些什麼,又是如何艱難地求生,不得而知。

    我隻是對其中的隔膜心懷恐懼,不堪忍受。

    以至于不得不采取了扮演滑稽角色*來逗笑的方式。

    即是說,我在不知不覺之間已變成了一個不說真話來讨好賣乖的孩子。

     隻要看一看當時我與家人們一起拍下的留影,就會發現:其他人都是一本正經的臉色*,唯獨我一個人總是莫名其妙地歪着腦袋發笑。

    事實上,這也是我幼稚而可悲的一種逗笑方式。

     而且,無論家裡人對我說什麼,我都從不還嘴頂撞。

    他們寥寥數語的責備,在我看來就如同晴天霹靂一般,使我幾近瘋狂,哪裡還談得上以理相争呢?我甚至認為,那些責備之辭乃是萬世不變的人間&ldquo真谛&rdquo,隻是自己沒有力量去實踐那種&ldquo真谛&rdquo罷了,所以才無法與人們共同相處。

    正因為如此,我自己既不能抗争也不能辯解。

    一旦别人說我壞話,我就覺得像是自己誤解了别人的意思一樣,隻能默默地承受那種攻擊,可内心卻感到一種近于狂亂的恐懼。

     不管是誰,如果遭到别人的譴責或是怒斥,都是不會感到愉快的。

    但我卻從人們動怒的面孔中發現了比獅子、鳄魚、巨龍更可怕的動物本性*。

    平常他們總是隐藏起這種本性*,可一旦遇到某個時機,他們就會像那些溫文爾雅地躺在草地上歇息的牛,蓦然甩動尾巴抽死肚皮上的牛虻一般,暴露出人的這種本性*。

    見此情景,我總是不由得毛骨悚然。

    可一旦想到,這種本性*也是人類賴以生存的資格之一,便隻能對自身感到由衷地絕望了。

     我一直對人類畏葸不已,并因這種畏葸而戰栗,對作為人類一員的自我的言行也沒有自信,因此隻好将獨自一人的懊惱深藏在胸中的小盒子裡,将精神上的憂郁和過敏密閉起來,僞裝成天真無邪的樂天外表,使自己一步一步地徹底變成了一個滑稽逗笑的畸形人。

     無論如何都行,隻要能讓他們發笑。

    這樣一來,即使我處于人們所說的那種&ldquo生活&rdquo之外,也不會引起他們的注意吧。

    總而言之,不能有礙他們的視線。

    我是&ldquo無&rdquo,是風,是空。

    諸如此類的想法日積月累,有增無減,我隻能用滑稽的表演來逗家人們發笑,甚至在比家人更費解更可怕的男傭和女傭面前,也拼命地提供滑稽小醜的逗樂服務。

     夏天,我居然在浴衣裡面套上一件鮮紅的毛衣,沿着走廊走來走去,惹得家裡人捧腹大笑,甚至連不苟言笑的長兄也忍俊不禁: &ldquo喂,阿葉,那種穿着不合時宜喲!&rdquo 他的語氣裡充滿了無限的愛憐。

    是啊,無論怎麼說,我都不是那種不知冷暖,以至于會在大熱天裡裹着毛衣四處竄動的怪人呐。

    其實,我是把姐姐的綁腿纏在兩隻手臂上,讓它們從浴衣的袖口中露出一截,以便在旁人眼裡看來,我身上像是穿了一件毛衣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