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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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思想真是個可怕的杠杆!它是我們用以保衛自己、拯救自己的工具,是上帝賜與我們的最美的禮品。

    它屬于我們,而且服從我們。

    我們可以把它擲向空間,而且,一旦離開了我們那顆脆弱的腦袋,那就算完事了,我們也就不再去管它了。

     當我一天一天地不斷往後拖延我們出發的日期時,我喪失了睡眠和力氣,漸漸地,在不知不覺之中,全部的生活把我抛棄了。

    當我坐在餐桌前,我感到極其難耐的惡心;入夜,我白天一直觀察着的那兩張蒼白的面孔——史密斯和布裡吉特的面孔——一直追随到我的惡夢之中。

    當晚上他倆去看劇的時候,我拒絕同他們一起前往;然後,我便獨自一人前去,躲在他座中,從那兒看着他們。

    有時候,我假裝有事,躲到隔壁房間,呆上一個鐘頭,偷聽他倆的談話。

    忽而,我怒火攻心,想找史密斯的碴兒,逼他同我交手,當他想同我說話的時候,我背過臉去,然後,我看見他驚訝地一邊向我走來,一邊向我伸出手來;忽而,當夜晚我獨自一人,整屋子的人全都睡了的時候,我突然想去布裡吉特的寫字台看看,把她的信全都偷走。

    有一次,我不得不強迫自己走出去,不然我真的會那麼做的。

    我能對你們說些什麼呢?有一天,我手裡握着一把刀,想威脅他們告訴我為什麼那樣悲傷,否則我就宰了他們。

    還有一天,我在沖着我自己發火。

    我寫這些的時候,真是無地自容!假如有難問我到底是什麼東西讓我這樣做的,我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

     我看到,我知道,我懷疑,我窺探,我自尋煩惱,自我作踐,整天豎耳偷聽,整夜以淚洗面,自言自語将因此而痛苦地死去,還認為這麼做是事出有因,深知孤獨和軟弱已把我心中的希望連根拔去,自以為在窺視,但在黑暗之中我隻聽見自己的脈搏在狂跳不已,我沒完沒了地哇叨那到處流傳的話語:“人生如夢,世事無常”,最後,詛咒辱罵,用自己的悲慘和任性來亵渎我心中的上帝:這就是我的樂趣,這就是我為之抛棄愛情、清新的空氣和自由而整天忙乎的事! 自由啊,永恒的上帝!是的,有的時候,不管怎樣,我還在想念着它。

    盡管置身若許狂亂、怪誕和愚蠢之中,但我心中依然有着振奮的時刻,它會突然把我從困境之中解脫出來。

    當我走出我的牢籠的時候,吹拂我的臉龐的是一股清新的空氣。

    那是當我有時候讀其他書籍,而不是在讀那些人稱諷刺文章的時髦騙子們的東西的時候,其中的有趣的一頁。

    對于那幫人的東西,即使是為了公共衛生,也應禁止其傳播和宣揚的。

    既然我談到了這些美好時刻,因為它們是極為罕見的,所以我要引述一段。

    有一天晚上,我在讀康斯坦的《回憶利的時候,我讀到下面的一段話: “撒克遜外科醫生薩爾斯多夫系克裡斯蒂安親王的随從醫生,在瓦格朗戰役中,他的一條腿被炮彈炸斷。

    他躺在塵土中,奄奄一息。

    在離他十五步開外,阿梅代-德-凱堡副官(我忘了是誰的副官了),胸部被彈片擦傷,被擊倒在地,口吐鮮血。

    薩爾斯多夫明白,如果這個青年得不到急救,一定會因腦溢血而死亡。

    他拼足全身力氣,拖着傷殘的軀體,向他爬過去,給他放血,救了那青年一命。

    薩爾斯多夫本人被救出戰場之後,被截了膠,但四天過後,便死在了維也納。

    ” 當我讀完這段文字之後,我扔下書,哭成了個淚人。

    我并不因痛哭而後悔,因為它讓我過了美好的一天,因為我逢人便講薩爾斯多夫了,不考慮其他任何事情。

    那一天,我肯定沒有在懷疑任何人。

    可憐的夢想者!我是不是應該回想一下我曾經是個好人呀?但這于我又有何用?讓我把絕望的雙臂伸向天空,讓我們心自問我為什麼活在世上,讓我在我的周圍看看會不會也落下一枚炮彈,把我永遠解脫了!唉!這隻不過是瞬間劃過我的黑夜的一道閃電而已。

     如同那些瘋狂的苦行僧在暈眩混饨之中感到如入仙境一般,當人的思想在自行轉動的時候,因挖空心思而精疲力竭,因而對一個徒勞的活動感到厭倦,便會吓得冥然而止了。

    似乎人是空虛的,當他越往下陷的時候,最後便到了螺旋梯的最後一級了。

    在那兒,如同在高山之巅,如同在礦井深處,空氣稀薄,上帝禁止再往前走。

    這時候,心受到酷寒的襲擊,仿佛什麼也顧不得了,拼命地想蹦出體外,以求再生。

    它向周圍的一切重新要求活命,它拼命地呼吸着,可是,它在自己周圍遇到的隻是它拼足所剩無幾的力氣,一個勁兒的激活的它的那些幻象,它們是它自己創造的,現在正像一群無情的鬼魂似的把它團團圍住。

     就這麼長此以往是不可能的。

    我被這捉摸不定弄得神疲體乏,我決心試探一下,以求發現真相。

     我去預訂了晚上十點的驿車。

    我們租了一輛四輪輕便馬車,我吩咐在指定的時間一切必須準備停當。

    與此同時,我下令不許将此事告訴皮爾遜太太。

    史密斯來吃晚飯了。

    坐到餐桌前的時候,我裝着比平時開心的樣子,而且,我沒告訴他們我的安排,隻是把我們的話題引到我們的旅行上來。

    我對布裡吉特說,如果我覺得她心裡并不太想離去的話,我就放棄這次旅行。

    我說我覺得在巴黎呆着挺好,如果她也覺得在巴黎呆着舒心的話,我也求之不得留下來。

    我對人們隻能在巴黎見到的各種各樣的娛樂大加贊揚。

    我提到舞會、劇院以及随處可見的形形色色的消遣機會。

    總之,既然我們在這裡很幸福,我看不出我們為什麼要換個地方,而且我也不想這麼快就急着動身。

     我期待着她堅持照計劃前往日内瓦,而且,她确實也這麼做了,但口氣卻并不堅決,不過,她剛一說出口,我便假裝順應她的要求,然後,我便轉換話題,說些無關緊要的事,仿佛一切都已說好了似的。

     “為什麼史密斯不和我們一起走呀?”我又說道,“的确,他在這兒有事纏身,但他就不能請一請假嗎?再說,憑他的才志,——可他不願利用自己的才氣,——他到哪兒都能過上一種自由而高貴的生活的。

    讓他别客氣,跟我們一起走吧。

    車子很空,給他訂個座位就行了麼。

    一個年輕人應該見見世面,像他這麼年紀輕輕的,整無封閉在一個狹小的圈子裡,真的再沒有比這更凄慘的了。

    您說是不是呀?’俄問布裡吉特道。

    “去吧,我親愛的,我去請他,他也許會推辭的,他對您很信任,您讓他跟我們一起去吧。

    您說服他為我們犧牲六周的時間吧。

    我們一起做伴旅行,而且,同我們一起到瑞士繞一圈回來,他再回到辦公室工作會更開心的。

    ” 布裡吉特雖然明知道邀請他是白費勁兒,但她還是贊同了我的意見。

    史密斯知道自己要是離開巴黎,就有失去工作之虞,所以,他不無遺憾地回答我們說,工作事大,無法奉陪。

    這時,我讓仆人送上來一瓶好酒,一邊繼續半真半假地勸說他,一邊開懷暢飲,仁人都十分開心。

    晚飯後,我出去了一刻鐘,看看我吩咐的事落實了沒有。

    然後,我高高興興地走了回來,坐到鋼琴旁,提議彈琴唱歌。

    我對他倆說道:“咱們今晚就呆在這兒玩吧。

    如果你們願聽我安排,咱們就别去看劇了。

    我沒本事彈琴,但我卻會聽你們彈唱。

    如果史密斯心裡煩悶的話,我們就讓他彈琴,這樣,時間比到别處去過得更快。

    ” 布裡吉特二話沒說,便主動地唱了起來。

    史密斯拉提琴為她伴奏。

    仆人上來為我們調好了潘趣酒,不一會兒,酒勁兒上來,我們一個個都瘋了起來。

    然後,我們又離開鋼琴,回到桌旁,拿來紙牌,一切都按我所希望的那樣,大家都在想法開心。

     我眼睛盯着時鐘,焦急地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