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傷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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态。

     信吾隻知道崋山貧苦,剖腹自殺了。

    然而,信吾卻感受到這幅《風雨曉鳥圖》表現了崋山某個時期的心境。

     也許朋友為了适應季節才把這幅畫挂在壁龛裡的吧。

     “這是一隻神氣十足的烏鴉。

    ”信吾說。

     “不叫人喜歡。

    ” “是嗎?戰争期間,我常常觀看這隻烏鴉,時而覺得這是什麼玩意兒?什麼烏鴉?時而覺得它又有一種沉靜的氛圍。

    不過老兄,倘使像崋山那樣為區區小事動不動就剖腹自殺,我們該不知要剖腹自殺多少回啦。

    這就是時代的變遷啊!”友人說。

    “我們也盼過黎明……” 信吾心想:風雨交加的今夜,那幅烏鴉圖大概仍然挂在友人的客廳裡吧。

    想着想着眼前就浮現出那幅畫來。

     信吾尋思:今夜家裡的鸢和烏鴉不知怎麼樣了呢? 四 倍吾第二次夢醒之後,再也不能成眠,就盼着黎明,卻不像牽山那隻烏鴉那樣頑強、那樣神氣十足。

     不論夢見菊子也好、修一的朋友的妹妹也罷,在淫狠的夢中卻沒有閃爍淫狠的心思,回想起來是多麼可悲啊。

     這是比任何奸淫都更加醜惡。

    大概就是所謂的老朽吧。

     戰争期間,信吾沒有跟女人發生過關系。

    他就這樣過來了。

    論年齡還不至于到這種地步,卻已經成為一種習性了。

    他任憑戰争的壓抑,也無心奪回自己的生命。

    戰争似乎迫使他的思考能力落進了狹窄的常識範圍之内。

     與自己同齡的老人是不是很多都這樣呢?信吾也曾想探問友人,又擔心會招來别人恥笑是窩囊廢。

     就算在夢中愛上菊子,不也是很好嗎?幹嗎連做夢都害怕什麼、顧忌什麼呢?就算在現實裡悄悄愛上菊子,不也是很好嗎?信吾試圖重新這樣地思考問題。

     然而,信吾的腦海裡又浮現了蕪村①的“老身忘戀淚縱橫”的俳句,他的思緒快将衰萎了。

     ①與謝蕪村(1716—1783),日本江戶中期俳句詩人、畫家。

     修一有了外遇,菊子和他之間的夫妻關系就淡化了。

    菊子堕胎之後,倆人的關系變得緩和而平靜了。

    比起平常來,暴風雨之夜菊子對修一更撒嬌了。

    修一酩酊大醉而歸之夜,菊子也比平常更溫存地原諒了他。

     這是菊子的可憐之處?還是菊子的冒傻氣? 這些,或許菊子都意識到了。

    或許尚未意識到。

    說不定菊子在順從造化之妙、生命之波呢? 菊子用不生育來抗議修一,也用回娘家來抗議修一,同時這裡也表現了菊子自身難以忍受的悲傷。

    可是,兩三天後她回來了,和修一的關系又完全和好了。

    這些舉動像是抱歉自己的罪過,也像是撫慰自己的創傷。

     在信吾看來,這算是什麼,太無聊了。

    不過,唉,也算是好事吧。

     信吾還這樣想:絹子的問題暫時置之不理,聽其自然解決吧。

     修一雖是信吾的兒子,可菊子落到非同修一結合不可這步田地,信吾不由懷疑不已:他們兩人是理想的、命中注定的夫妻嗎? 信吾不想把身邊的保子喚醒,他點燃枕旁的電燈,沒有看清手表,可外面已經大亮,寺廟六點的鐘聲該響了。

     信吾想起新宿皇家花園的鐘聲。

     那是黃昏行将閉園的信号。

     “好像是教堂的鐘聲呢。

    ”信吾對菊子說。

    他覺得此刻仿佛穿過某西方公園的樹叢在奔向教堂。

    聚集在皇家花園出口的人群,也似向教堂走去。

     信吾睡眠不足,還是起來了。

     信吾不好意思瞧菊子的臉,早早就同修一一起出門去了。

     信吾冷不防地說: “你在戰争中殺過人嗎?” “什麼?倘若中了我的機關槍彈是會死去的吧。

    但是,可以說,機關槍不是我掃射的。

    ” 修一露出一副厭惡的神色,把頭扭向一邊。

     白天止住的雨,夜間又起了暴風雨。

    東京籠罩在濃霧之中。

     公司的宴會結束之後,信吾從酒館裡出來,坐上最後一班車把藝妓送走。

     兩個半老徐娘坐在信吾的身旁,三個年輕的坐在背後的人的膝上。

    信吾把手繞到一個藝妓的胸前,攥住腰帶把她曳到自己身邊。

     “行啊!” “對不起。

    ”藝妓安心地坐在信吾的膝上。

    她比菊子小四五歲。

     為了記住這個藝妓,信吾本想乘上電車,就将她的名字記在筆記本上,可是這僅是偶然生起的歹念,上車後信吾似乎把要記下她的名字的事都忘得一千二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