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常春藤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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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壁。

    一株極老極老的常春藤,糾結的根已經枯萎,攀在半牆上。

    秋季的寒風把藤上的葉子差不多全吹落了,隻剩下幾根幾乎是光秃秃的藤枝依附在那堵松動殘缺的磚牆上。

     “怎麼回事,親愛的?”蘇艾問道。

     “六。

    ”瓊珊說,聲音低得象是耳語。

    “它們現在掉得快些了。

    三天前差不多有一百片。

    數得我頭昏眼花。

    現在可容易了。

    喏,又掉了一片。

    隻剩下五片了。

    ” “五片什麼,親愛的?告訴你的蘇艾。

    ” “葉子。

    常春藤上的葉子。

    等最後一片掉落下來,我也得去了。

    三天前我就知道了。

    難道大夫沒有告訴你嗎?” “喲,我從沒聽到這樣荒唐的話。

    ”蘇艾裝出滿不在乎的樣子數落她說。

    “老藤葉同你的病有什麼相幹?你一向很喜歡那株常春藤,得啦,你這淘氣的姑娘。

    别發傻啦。

    我倒忘了,大夫今早晨告訴我,你很快康複的機會是——讓我想想,他是怎麼說的——他說你好的希望是十比一!喲,那幾乎跟我們在紐約搭街車或者走過一幢新房子的工地一樣,碰到意外的時候很少。

    現在喝一點兒湯吧。

    讓蘇艾繼續畫圖,好賣給編輯先生,換了錢給她的病孩子買點兒紅葡萄酒,也買些豬排填填她自己的饞嘴。

    ” “你不用再買什麼酒啦。

    ”瓊珊說,仍然凝視着窗外。

    “又掉了一片。

    不,我不要喝湯。

    隻剩四片了。

    我希望在天黑之前看到最後的藤葉飄落下來。

    那時候我也該去了。

    ” “瓊珊,親愛的,”蘇艾彎着身子對她說,“你能不能答應我,在我畫完之前,别睜開眼睛,别瞧窗外?那些圖畫我明天得交。

    我需要光線,不然我早就把窗簾拉下來了。

    ” “你不能到另一間屋子裡去畫嗎?”瓊珊冷冷地問道。

     “我要呆在這兒,跟你在一起。

    ”蘇艾說。

    “而且我不喜歡你老盯着那些莫名其妙的藤葉。

    ” “你一畫完就告訴我,”瓊珊閉上眼睛說,她臉色慘白,靜靜地躺着,活象一尊倒塌下來的塑像,“因為我要看那最後的藤葉掉下來。

    我等得不耐煩了。

    也想得不耐煩了。

    我想擺脫一切,象一片可憐的、厭倦的藤葉,悠悠地往下飄,往下飄。

    ” “你争取睡一會兒。

    ”蘇艾說。

    “我要去叫貝爾曼上來,替我做那個隐居的老礦工的模特兒。

    我去不了一分鐘。

    在我回來之前,千萬别動。

    ” 老貝爾曼是住在樓下底層的一個畫家。

    他年紀六十開外,有一把象米開朗琪羅的摩西雕像①上的胡子,從薩蒂爾②似的腦袋上順着小鬼般的身體卷垂下來。

    貝爾曼在藝術界是個失意的人。

    他耍了四十年的畫筆,還是同藝術女神隔有相當距離,連她的長袍的邊緣都沒有摸到。

    他老是說就要畫一幅傑作,可是始終沒有動手。

    除了偶爾塗抹一些商業畫或廣告畫之外,幾年來沒有畫過什麼。

    他替“藝術區”裡那些雇不起職業模特兒的青年藝術家充當模特兒,掙幾個小錢。

    他喝杜松子酒總是過量,老是唠唠叨叨地談着他未來的傑作。

    此外,他還是個暴躁的小老頭兒,極端瞧不起别人的溫情,卻認為自己是保護樓上兩個青年藝術家的看家兇狗。

     ①米開朗琪羅(1475~1564):意大利著名畫家、雕塑家、詩人、建築師。

    他在羅馬教皇朱利二世的墓上雕刻了摩西像。

     ②薩蒂爾:希臘神話中半人半獸的森林之神,長着馬耳馬尾或羊角羊尾。

     蘇艾在樓下那間燈光黯淡的小屋子裡找到了酒氣撲人的貝爾曼。

    角落裡的畫架上繃着一幅空白的畫布,它在那兒靜候傑作的落筆,已經有了二十五年。

    她把瓊珊的想法告訴了他,又說她多麼擔心,唯恐那個虛弱得象枯葉一般的瓊珊抓不住她同世界的微弱牽連,真會撒手去世。

     老貝爾曼的充血的眼睛老是迎風流淚,他對這種白癡般的想法大不以為然,連諷帶刺地咆哮了一陣子。

     “什麼話!”他嚷道。

    “難道世界上竟有這種傻子,因為可惡的藤葉落掉而想死?我活了一輩子也沒有聽到過這種怪事。

    不,我沒有心思替你當那無聊的隐士模特兒。

    你怎麼能讓她腦袋裡有這種傻念頭呢?唉,可憐的小瓊珊小姐。

    ” “她病得很厲害,很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