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白衣少女

關燈
紮得脫?眼見又有五六人搶上要來為難,隻得低頭道:“我帶你走便是,快放開。

    ”楊過道:“你還打不打我?”那少女道:“好,不打啦!”楊過這才松手,爬起身來。

    二人鑽出人叢,奔出市集,但聽後面一片叫嚷之聲。

    楊過居然在百忙之中仍牽着那條牯牛。

     楊過笑嘻嘻的道:“人家也說,媳婦兒不可打老公。

    ”那少女惡狠狠的道:“死傻蛋,你再胡說八道,說我是你媳婦兒什麼,瞧我不把你的腦袋瓜子砍了下來。

    ”說着提刀一揚。

    楊過抱住腦袋,向旁逃過幾步,求道:“好姑娘,我不敢說啦。

    ”那少女啐道:“瞧你這副髒模樣,醜八怪也不肯嫁你做媳婦兒。

    ”楊過嘻嘻傻笑,卻不回答。

     此時天色昏暗,兩人站在曠野,遙望市集中炊煙袅袅升起,腹中都感饑餓。

    那少女道:“傻蛋,你到市上去買十個饅頭來。

    ”楊過搖頭道:“我不去。

    ”那少女臉一沉,道:“你幹麼不去?”楊過道:“我才不去呢!你騙我去買饅頭,自己偷偷的溜了。

    ”那少女道:“我說過不溜就是了。

    ”楊過不住搖頭。

    那少女握拳要打,他卻又快步逃開。

    兩人繞着大牯牛,捉迷藏般團團亂轉。

    那少女一足跛了,行走不便,眼見這小子跌倒爬起,大呼小叫,自己雖有輕身功夫,卻總追他不上。

     她惱怒已極,心想自己空有一身武功,枉稱機智乖巧,卻給這個又髒又臭的鄉下小傻蛋纏得束手無策,算得無能之至。

    也是楊過一副窩囊相裝得實在太像,否則她幾次三番殺不了這小傻蛋,心中早該起疑。

    她沿着大道南行,見楊過牽着牯牛遠遠跟随,心下計算如何出其不意的将他殺了。

    走了一頓飯工夫,天色更黑了,見道旁有座破廟,似乎無人居住,尋思:“今晚我就睡在這裡,等那傻瓜半夜裡睡着了,一刀将他砍死。

    ”向破廟走去,推門進去,塵氣撲鼻,屋中神像破爛,顯是廢棄已久。

    她割些草将神台抹幹淨了,躺在台上閉目養神。

     她見楊過并不跟随進來,她叫道:“傻蛋,傻蛋!”不聽他答應,心想:“難道這傻蛋知道我要殺他,因而逃了?”雖不理會,卻覺有些寂寞,盼望傻蛋終于回來相伴,過了良久,迷迷糊糊的正要入睡,突然一陣肉香撲鼻。

    她跳起身來,走到門外,但見楊過坐在月光之下,手中拿着一大塊肉,正自張口大嚼,身前生了一堆火,火上樹枝搭架,挂着野味燒烤,香味一陣陣送來。

     楊過見她出來,笑了笑道:“要吃麼?”将一大塊烤得香噴噴的肉擲了過去。

    那少女接在手中,似是一塊黃鹿腿肉,肚中正餓,撕下一片來吃了,雖然沒鹽,滋味仍頗不錯,坐近火旁,斯斯文文的吃了起來。

    她先将腿肉一片片的撕下,再慢慢咀嚼,但見楊過吃得唾沫亂濺,嗒嗒有聲,不由得惡心,欲待不吃,腹中卻又饑餓,隻見轉過了頭不去瞧他。

     她吃完一塊,楊過又遞了一塊給她。

    那少女道:“傻蛋,你叫什麼名字?”楊過楞楞的道:“你是神仙不是?怎知我名叫傻蛋?”那少女心中一樂,笑道:“哈,原來你就叫傻蛋。

    你爸爸媽媽呢?”楊過道:“都死光啦。

    你叫什麼名字?”那少女道:“我不知道。

    你問來幹麼?”楊過心想:“你不肯說,我且激你一激。

    ”得意洋洋的道:“我知道啦,你也叫傻蛋。

    ”那少女大怒,縱起身來,舉拳往他頭上猛擊一記,罵道:“誰說我叫傻蛋?你自己才是傻蛋。

    ”楊過哭喪着臉,抱頭說道:“人家問我叫什麼名字,我說不知道,人家就叫我傻蛋,你也說不知道,自然也是傻蛋啦。

    ”那少女道:“誰說不知道了?我不愛跟你說就是。

    我姓陸,知不知道?” 這少女就是當日在嘉興南湖中采蓮的幼女陸無雙。

    她與表姊程英、武氏兄弟采摘淩宵花時摔斷了腿,武娘子為她接續斷骨,正當那時洪淩波奉師命來襲,以緻接骨不甚妥善,傷愈後左足短了寸許,行走時便有跛态。

    她皮色不甚白晰,但容貌秀麗,長大後更見嬌美,隻一足跛了,不免引以為恨。

     那日李莫愁殺了她父母婢仆,将她擄往居處赤霞莊,本來也要殺卻,但見到她頸中所系的錦帕,記起她伯父陸展元昔日之情,遲遲不忍下手。

    陸無雙聰明精乖,情知落在這女魔頭手中,生死系于一線,這魔頭來去如風,要逃是萬萬逃不走的,于是一起始便曲意迎合,處處讨好,竟奉承得那殺人不眨眼的赤練仙子加害之意日漸淡了。

    李莫愁有時記起當年恨事,就對她折辱一場。

    陸無雙故意裝得蓬頭垢面,一跷一拐,逆來順受。

    李莫愁天性本非極惡,見她可憐巴巴的模樣,胡亂打罵一番,出了心中之氣,也就不為已甚。

    李莫愁既當時沒下手,有了見面之情,此後既無重大原由,也就不再起心殺她了。

    陸無雙委曲求全,也虧她一個小小女孩,居然在這大魔頭手下挨了下來。

     她将父母之仇暗藏心中,絲毫不露。

    李莫愁問起她父母,她總假裝想不起來。

    當李莫愁與洪淩波練武之時,她就在旁遞劍傳巾、斟茶送果的侍候,十分殷勤。

    她武學本有些根柢,看了二人練武,心中暗記,待李洪二人出門時便偷偷練習,平時更加意讨好洪淩波。

    後來洪淩波乘着師父心情甚佳之時代陸無雙求情,也拜在她門下作了徒弟。

     如是過了數年,陸無雙武功日進,但李莫愁對她總心存疑忌,别說最上乘的武功,便第二流的功夫也不傳授。

    倒是洪淩波見她可憐,暗中常加點撥,因此她的功夫說高固然不高,說低卻也不低。

    這日李莫愁與洪淩波師徒先後赴活死人墓盜《玉女心經》,陸無雙見她們長久不歸,決意就此逃離赤霞莊,回江南去探訪父母生死下落。

    她幼時雖見父母給李莫愁打得重傷,料想兇多吉少,究未親見父母逝世,總存着一線指望,要去探個水落石出。

    臨走之時,心想一不作,二不休,竟又盜走了李莫愁的一本《五毒秘傳》,那是記載諸般毒藥和解藥的抄本。

     她左足跛了,最恨别人瞧她跛足,那日在客店之中,兩個道人向她的跛足多看了幾眼,她立即出言斥責,那兩個道人脾氣也不甚好,三言兩語,動起手來,她使彎刀削了兩個道人的耳朵,才有日後豺狼谷的約鬥。

    當日李莫愁擄她北去之時,她在窯洞口與楊過曾見過一面,但其時二人年幼,日後都變了模樣,數年前匆匆一會,這時自然誰都記不起了。

     陸無雙吃完兩塊烤肉,也就飽了。

    楊過卻借着火光掩映,看她臉色,心道:“我姑姑此刻不知身在何處?眼前這女子若是姑姑,我烤鹿腿給她吃,豈不是好?”心下尋思,呆呆的凝望着她,竟似癡了。

    陸無雙哼了一聲,心道:“你這般無禮瞧我,現下且自忍耐,半夜裡再殺你。

    ”當即回入破廟中睡了。

     睡到中夜,她悄悄起來,走到廟外,見火堆邊楊過一動不動的睡着,火堆早熄了,蹑手蹑足的走到他身後,手起刀落,往他背心砍去,當的一聲,虎口震得劇痛,登時把捏不定,單刀脫手,隻覺中刀處似鐵似石。

    她一驚非小,忙轉身逃開,心道:“難道這傻蛋竟練得周身刀槍不入?”奔出數丈,見楊過并不追來,回頭望去,見他仍伏在火邊不動。

     陸無雙疑心大起,叫道:“傻蛋,傻蛋!我有話跟你說。

    ”楊過不應。

    她凝神細看,見楊過身形縮成一團,模樣古怪,大着膽子走近,見他竟然不似人形,伸手摸了摸,衣服下硬硬的似是塊大石。

    抓住衣服向上提起,衣服下果然是塊岩石,又那裡有楊過的人在? 她呆了一呆,叫道:“傻蛋,傻蛋!”不聽答應,側耳傾聽,似乎破廟中傳出一陣陣鼾聲,循聲尋去,見楊過正睡在她适才所睡的神台上,背心向外,鼾聲大作,濃睡正酣。

    陸無雙盛怒之下,也不去細想他怎會突然睡到了神台上,縱身而前,挺刀尖向他背心插落。

    這一下刀鋒入肉,手上絕無異感,卻聽楊過打了幾下鼾,說起夢話來:“誰在我背上搔癢,嘻嘻,别鬧,别鬧,我怕癢。

    ” 陸無雙驚得臉都白了,雙手發顫,心道:“此人難道竟是鬼怪?”轉身欲逃,一時雙足竟不聽使喚,邁不出步。

    隻聽他又說夢話:“背上好癢,定是小老鼠來偷我的黃鹿肉。

    ”伸手背後,從衣衫底下拉出半丬黃鹿,啪的一聲,抛在地下。

    陸無雙舒了一口長氣,這才明白:“原來這傻蛋将黃鹿肉放在背上,剛才這刀刺在獸肉上啦,卻教我虛驚一場。

    ” 她連刺兩次失誤,對楊過憎恨之心更加強了,咬牙低聲道:“臭傻蛋,瞧我這次要不要了你的小命。

    ”閃身撲上,舉刀向他背心猛砍。

    楊過于鼾聲呼呼中翻了個身,這一刀啪的一聲,砍在台上,深入木裡。

     陸無雙手上運勁,待要拔刀,楊過正做什麼惡夢,大叫:“媽婀,媽啊,小老鼠來咬我啊。

    ”兩條泥腿倏地伸出,左腿擱在陸無雙臂彎裡的“曲池穴”,右腿卻擱在她肩頭的“肩井穴”。

    這兩處都是人身大穴,他兩條泥腿摔将下來,無巧不巧,恰好撞正這兩處穴道。

    陸無雙登時動彈不得,呆呆的站着,讓身子作了他擱腿的架子。

     她心中怒極,身子雖不能動,口中卻能說話,喝道:“喂,傻蛋,快把臭腳拿開。

    ”隻聽他打呼聲愈加響了。

    她不知如何是好,惱恨之下,一口唾沫向他吐去。

    楊過翻了個身,正好避過唾沫,右腳尖漫不經意的掠了過來,正好在她“巨骨穴”上輕輕一碰。

    陸無雙立時全身酸麻,連嘴也張不開了,鼻中隻聞到他腳上陣陣臭氣。

     就這麼擱了一盞茶時分,陸無雙氣得幾欲暈去,心中賭咒發誓:“明日待我穴道松了,定要在這傻蛋身上斬他十七八刀。

    ”再過一陣,楊過心想也作弄她得夠了,放開雙足,轉過身來,雖在黑暗之中,她臉上的氣惱神色仍瞧得清清楚楚。

    她越發怒,似乎越與小龍女相似,楊過癡癡的瞧着,那裡舍得閉眼?其實陸無雙相貌比小龍女差得遠了,隻是天下女子生氣的模樣不免大同小異,楊過念師情切,百無聊賴之中,瞧瞧陸無雙的嗔态怒色,自覺依稀瞧到了小龍女,那也是畫餅之意、望梅之思而已。

     過了一會,月光西斜,從大門中照射進來。

    陸無雙見楊過雙眼睜開,笑眯眯的瞧着自己,心中一凜:“莫非這傻蛋喬呆扮癡?他點我穴道,并非無意碰巧撞中?”想到此處,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就在此時,忽見楊過斜眼望着地下,她歪過眼珠,順着他眼光看去,隻見地下并排列着三條黑影,原來有三個人站在門口。

    凝神再看,三條黑影的手中都拿着兵刃,她暗暗叫苦:“糟啦,糟啦,對頭找上了門來,偏生給這傻蛋撞中了穴道。

    ”她連遭怪異,心中雖然起疑,卻總難信如此骯髒猥瑣的一個牧童竟會有一身高明武功。

     楊過閉上了眼大聲打鼾。

    隻聽門口一人叫道:“小賤人,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