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劫難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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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身後,也顧不得了。

    稍過片刻,才知竟是來到停放石棺之處,自己手上所扶、小龍女置身的所在,乃是一具石棺。

     李莫愁從師學藝之時,在古墓中也住過不少時候,暗中視物的本事雖不及楊龍二人,卻也瞧清楚石室中并列五具石棺,其中一具石棺棺底便是地下秘道的門戶,她适才正是由此進來,心想:“你們想從這裡逃出去嗎?這次可沒這麼容易了。

    ” 三人一坐一站,另一個斜倚着身子,一時石室中隻有楊過呼呼喘氣之聲。

     楊過身子搖晃幾下,嗆啷一聲,玄鐵劍落地,随即仆跌下去,撲在小龍女身上,跟着手中一物飛出,啪的一聲輕響,飛入一具空棺之中,叫道:“李莫愁,這《玉女心經》總是不能讓你到手。

    啊喲……”長聲慘叫,便一動也不動了。

     室中五具石棺并列,三具收斂着林朝英師徒和孫婆婆,另外兩具卻是空的,其中一具是秘道門戶,棺蓋推開兩尺有餘,可容出入,另一具的棺蓋則隻露出尺許空隙。

    李莫愁見楊過将《玉女心經》擲入這具空棺,又驚又喜,但上次拿到的是一卷尋常道書《參同契》,這次怕他又使狡計,過了片刻,見他始終不動,這才俯身去摸他臉頰,觸手冰涼,顯已死去,哈哈大笑,說道:“壞小厮,饒你刁惡,也有今日!”當即伸手入棺中去取經書。

     但楊過這麼一擲,将《心經》擲到了石棺的另一端,李莫愁拂塵已斷,否則便可用帚尾卷了出來。

    她伸長手臂摸了兩次,始終抓不到,于是縮身從這尺許的空隙鑽入石棺,爬到石棺彼端,這才抓住《心經》,入手猛覺不妙,似乎是一隻鞋子。

     便在此時,楊過已躍到石棺彼端,左臂奮力捏起玄鐵劍,将劍頭抵住棺蓋,左臂發勁猛推,棺蓋合縫,登時将李莫愁封在棺中! 李莫愁自始不知《玉女心經》其實是石室頂上的石刻,總道是一部書冊。

    楊過假裝慘呼跌倒,撲在小龍女身上,立時除下她腳上一隻鞋子,擲入空棺,軟物碰在石上,倒也似是一本書冊。

    他擲出鞋子當即經脈倒轉,便如僵死一般。

    其實他縱然中毒而死,也不會瞬息之間便全身冰冷,一個人心停脈歇,至少也得半個時辰之後全身方無熱氣。

    李莫愁大喜之下,竟至失察。

    此舉自兇險萬分,李莫愁若不理他死與不死,在他頂門補上一掌赤練神掌,楊過自不免假死立變真死,但身處絕境,隻有行險以求僥幸。

     楊過推上棺蓋,勁貫左臂,跟着又用重劍一挑,喝一聲:“起!”将另一具空棺挑了起來,砰的一聲巨響,壓在那棺蓋之上。

    這一棺一蓋,本身重量已在六百斤以上,加之棺蓋的榫頭做得極是牢固,合縫之後,李莫愁武功再高,無論如何也逃不出來了。

     楊過中毒後心跳頭痛,随時均能暈倒不起,大敵當前,全憑着一股強勁心意支持到底,待得連挑兩劍,已神困力乏,抛下玄鐵劍,掙紮着走到小龍女身旁,以歐陽鋒所授之法,先将自身毒質逼出大半,再伸左掌和小龍女右掌相抵,助她逆運經脈驅毒。

     郭芙、耶律齊等被困于石室之中,衆人從溪底潛入,身上攜帶的火折盡數浸濕,難以着火,黑暗中摸索了一會,那裡找得着出路?五人無法可施,隻得席地枯坐。

     武三通不住的咒罵李莫愁陰險惡毒。

    郭芙本已萬分焦急愁悶,聽武三通罵個不停,更是煩躁,忍不住說道:“武伯伯,那李莫愁陰險惡毒,你又不是今天才知,怎麼你毫不防備?這時再來背後痛罵,又有何用?”武三通一怔,答不出話來。

     武氏兄弟和郭芙重會以來,各懷心病,當和耶律兄妹、完顔萍等在一起之時,大家有說有笑,但從不曾相互交談,這時武修文聽她出言搶白父親,忍不住道:“咱們到古墓中來,是為了救你妹子,既不幸遭難,大家一起死了便是,你又發什麼小姐脾氣了……”他還待要說,武敦儒叫道:“弟弟!”武修文這才住口,他說這番話時心意激動,但話一出口,自己也大為詫異。

    他從來對郭芙千依百順,怎敢有半分沖撞,豈知今日居然厲聲疾言的數說她起來? 郭芙一怔,待要還嘴,卻又說不出什麼道理,想到不免要生生悶死在這古墓之中,從此不能再見父母之面,心中一痛,黑暗中也看不清周遭物事,伏在一塊什麼東西上面,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武修文聽她哭泣,心中過意不去,說道:“好啦,是我說得不對,跟你賠不是啦。

    ”郭芙哭道:“賠不是又有什麼用?”哭得更加厲害,順手拉起手邊一塊布來擤了擤鼻涕,猛地發覺,原來是靠在一人腿上,拉來擦鼻涕的竟是那人的袍角。

     郭芙一驚,忙坐直身子,她聽武三通父子都說過話,那三人都不是坐在她身邊,隻有耶律齊始終默不作聲,那麼這人自然是他了。

    她羞得滿臉通紅,嗫嚅着道:“我……” 耶律齊忽道:“你聽,什麼聲音?”四人側耳傾聽,卻聽不到什麼。

    耶律齊道:“嗯,嗯,是嬰兒啼哭。

    郭姑娘,定是你的妹子。

    ”這聲音隔着石壁,細若遊絲,若不是他内功修為了得,耳音特強,決計聽不出來。

     他站起身來走了幾步,哭聲登時減弱,心中一動:“嬰兒哭聲既能傳到,這石室或有通氣之處。

    ”當下留神傾聽,要分辨哭聲自何處傳入。

    他向西走幾步,哭聲略輕,向東退回,哭聲又響了些,斜趨東北,哭聲聽得更加清晰。

    于是走到東北角上,伸劍在石牆上輕輕刺擊,刺到一處,空空空的聲音微有不同,似乎該處特别薄些。

    他還劍入鞘,雙掌抵住石塊向外推去,全無動靜,他吸一口氣,雙掌力推,跟着使個“粘”字訣,掌力急收,砰的一聲,那石塊竟為他掌力吸出,掉在地下。

     郭芙等驚喜交集,齊聲歡呼,奔上去你拉我扳,又起出了三塊石頭。

    此時身子已可通過,衆人魚貫鑽出,循聲尋去,到了一間小小石室。

    郭芙黑暗中聽那孩子哭得極響,當即伸手抱起。

     這嬰兒正是郭襄。

    楊過為了相助小龍女通脈,又和李莫愁對敵,錯過了喂食的時刻,因此她哭得甚是厲害。

    郭芙竭力哄她,又拍又搖,但郭襄餓狠了,越哭越兇。

    郭芙不耐煩起來,将妹子往武三通手裡一送,道:“武伯伯,你瞧瞧有什麼不對了。

    ” 耶律齊伸手在桌上摸索,摸到了一隻燭台,跟着又摸到火刀火石,當下打火點燭。

    衆人在沉沉黑暗之中悶了半日,眼前突現光明,胸襟大爽,齊聲歡呼。

     武三通究竟養過兒子,聽郭襄如此哭法,知是為了肚餓,見桌上放有調好了的蜜水,又有一隻木雕小匙,便舀了一匙蜜水喂她。

    蜜一入口,郭襄果然止哭。

    耶律齊笑道:“若不是小郭姑娘餓了大哭,隻怕咱們都要死在那間石室裡了。

    ” 武三通恨恨的道:“這便找李莫愁去。

    ”各人拉斷桌腿椅腳,點燃了當作火把,沿着甬道前行。

    每到轉角之處,武敦儒便用劍尖劃了記号,生怕回出時迷失道路。

     五人進了一室又是一室,高舉火把,尋覓李莫愁的蹤迹,見這座古墓規模龐大,通道曲折,石室無數,都驚詫不已,萬想不到一條小溪之下,竟會隐藏着如此宏偉的建構。

    待走進小龍女的卧室,見到地下有幾枚冰魄銀針。

    郭芙以布裹手,拾起兩枚,說道:“待會我便用這毒針還敬那魔頭一下。

    ” 楊過以内力助小龍女驅出毒質,眼見她左手五指指尖上微微滲出黑水,隻須再有一頓飯時分便可毒質盡除,忽聽得通道中有腳步聲響,共有五人過來。

    楊過暗暗吃驚,心想每當緊急關頭,總有敵人來襲,李莫愁一人已難應付,何況更有五人?小龍女經脈初通,内力不固,毒質若不立即驅出,勢必侵入要穴。

    正自仿徨,突見遠處火光閃動,那五人行得更加近了。

    楊過伸臂抱起小龍女,躍進壓在李莫愁之上的那空棺之中,伸掌推攏棺蓋,隻是不合榫頭,以防難以揭開石蓋。

     他二人剛躲入石棺,耶律齊等便即進來。

    五人見室中放着五具石棺,都是一怔,隐約均覺這事太過巧合,大是惡兆。

    郭芙忍不住道:“哼,咱們這兒五個人,剛好有五口棺材!” 楊過和小龍女在石棺中聽到郭芙的聲音,均感奇怪:“怎麼是她?”楊過左掌仍不離小龍女手掌,要趕着驅出毒質。

    他聽來者五人之中有郭芙在内,雖覺奇怪,卻心中一寬,料想她還不緻乘人之危,一聲不響,全心全意的運功驅毒。

     耶律齊已聽到石棺中的呼吸之聲,心想李莫愁躲在棺中,必有詭計,這次可不能再上她當,當即做個手勢,叫各人四下裡圍住。

    郭芙見棺蓋和棺身并未合攏,從縫中望進去尚可見到衣角,料定必是李莫愁躲着,哈哈一笑,心想:“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左掌用力将棺蓋一推,兩枚冰魄銀針便激射進去。

     這兩枚銀針發出,相距既近,石棺中又無空隙可以躲閃。

    楊龍二人齊叫:“啊喲!”一針射中了楊過右腿,另一針射中小龍女左肩。

     郭芙銀針發出,正大感得意,卻聽石棺中竟傳出一男一女的驚呼聲,她心怦的一跳,也“啊喲”一聲叫了出來。

    耶律齊左腿飛出,砰彭一響,将棺蓋踢落在地。

    楊過和小龍女顫巍巍的站起,火把光下但見二人臉色蒼白,相對凄然。

     郭芙不知自己這一次所闖的大禍更甚于砍斷楊過一臂,隻略覺歉疚,陪話道:“楊大哥,龍姊姊,小妹不知是你兩位,發針誤傷。

    好在我媽媽有醫治這毒針的靈藥,當年我的兩隻雕兒給李莫愁銀針傷了,也是媽媽給治好的。

    你們怎麼好端端的躲在棺材之中?誰又料得到是你們呢?” 她想自己斬斷了楊過一臂,楊過卻弄曲了她的長劍,算來可說已經扯平,何況爹爹媽媽又為此狠狠責罵過自己,心想:“我不來怪你,也就是了。

    ”她自幼處于順境,旁人瞧在她父母份上,事事趨奉容讓,因此她一向隻想到自己,絕少為旁人打算,說到後來,倒似楊龍二人不該躲在石棺之中,以緻累得她吓了一跳。

    她那知小龍女身中這枚銀針之時,恰當體内毒質正要順着内息流出,突然受到如此劇烈的一刺,赤練神掌上的毒質盡數倒流,侵入周身諸處大穴,這麼一來,縱有靈芝仙丹,也已無法解救。

    李莫愁的銀針不過是外傷,但教及時醫治,原本無礙,然毒質内侵,厲害處卻相差不可以道裡計了。

     小龍女在一剎那之間,但覺胸口空蕩蕩的宛似無物,一顆心竟如不知到了何處,轉頭瞧楊過時,隻見他眼光之中又傷心,又悲憤,全身發顫,便似一生中所受的憂患屈辱盡數要在這時候發洩出來。

    小龍女不忍見他如此凄苦,輕聲道:“過兒,咱們命該如此,也怨不得旁人,你别太氣苦了。

    ”伸手先替他拔下腿上銀針,然後拔下自己肩頭的毒針。

    這冰魄銀針是她本師所傳,和李莫愁自創的赤練神掌毒性全然不同,本門解藥她是随身攜帶的,取出來給楊過服了一顆,自己服了一顆。

    楊過恨極,呸的一聲,将解藥吐在地下。

     郭芙怒道:“啊喲,好大的架子啊。

    難道我是存心來害你們的嗎?我向你們賠了不是,也就是了,怎麼發這般大脾氣?小小一兩枚針兒,又有什麼了不起啦?” 武三通見楊過臉上傷心之色漸隐,怒色漸增,又見他彎腰拾起地下一柄黑黝黝的大劍,知道情勢不對,忙上前勸道:“楊兄弟請别生氣。

    我們五人給李莫愁那魔頭困在石室之中,好容易逃了出來,郭姑娘一時魯莽,失手……” 郭芙搶着道:“怎麼,是我魯莽了?你自己也以為是李莫愁,否則怎地不作聲?”武三通瞧瞧楊過,瞧瞧郭芙,不知如何勸說才好。

     小龍女又取出一顆解藥,柔聲道:“過兒,你服了這顆藥。

    難道連我的話你也不聽了?”楊過聽小龍女這般溫柔纏綿的勸告,張開口來,吞了下去,想起兩人連日來苦苦在生死之間掙紮,到頭來終成泡影,再也忍耐不住,突然跪倒,伏在石棺上放聲大哭。

     武三通等面面相觑,均想他向來十分硬朗,怎地今日中了小小一枚銀針,便如此痛哭起來? 小龍女伸手撫摸楊過頭發,說道:“過兒,你叫他們出去罷,我不喜歡他們在這裡。

    ”她從不疾言厲色,“我不喜歡他們在這裡”這句話中,已含了她最大的厭憎和憤慨。

     楊過站起身來,從郭芙起始,眼光逐一橫掃過去,他雖怒極恨極,終究知道郭芙發射銀針乃無心之過,除了怪她粗心魯莽之外,不能說她如何不對,何況縱然一劍将她劈死,也已救不了小龍女的性命。

    他提劍凝立,目光如炬,突然間舉起玄鐵重劍,當的一聲巨響,火花一閃,竟爾将他适才躲藏在内的石棺砍為兩段。

    這一劍不單力道沉雄絕倫,其中更蘊蓄着無限傷心悲憤。

     郭芙等見他這一劍竟有如斯威力,不禁都驚得呆了。

    眼見這石棺堅厚重實,系以花岡石鑿成,一個石匠若要将之斷為兩截,非用大斧大鑿窮半日之功不可。

    倘若楊過用的是開山巨斧或厚背大砍刀,猶有可說,長劍卻自來以輕捷靈動為尚,即令寶劍利刃,和這般堅石硬碰也是非損即折,豈知這柄劍斫石如泥,刃落棺斷。

     楊過見五人愕然相顧,厲聲喝道:“你們來做什麼?”武三通道:“楊兄弟,我們是随着郭夫人來找你的。

    ”楊過怒道:“你們要來奪回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