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劫難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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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後。

     耶律齊等五人跟着李莫愁在溪底暗流中潛行。

    地底通道時寬時窄,水流也忽急忽緩,有時水深沒頂,有時隻及腰際,潛行良久,終于到了古墓入口。

    李莫愁鑽了進去。

    五人魚貫而入,均想:“若非得她引路,焉能想到這溪底居然别有天地?”這時身周雖已無水,卻仍黑漆一團,五人手拉着手,唯恐失散,跟着李莫愁曲曲折折的前行。

     又行多時,但覺地勢漸高,腳下已甚幹燥,忽聽得軋軋聲響,李莫愁推開了一扇石門,五人跟着進去。

    隻聽得李莫愁道:“此處已到古墓中心,咱們少憩片刻,這便找楊過去。

    ”自入古墓,武三通和耶律齊即半步不離李莫愁身後,防她使奸行詐,然伸手不見五指,隻有以耳代目,凝神傾聽。

    郭芙和武氏兄弟向來都自負大膽,此刻深入地底,雙目又如盲了一般,都不自禁的怦怦心跳。

     黑暗之中,寂然無聲。

    李莫愁忽道:“我雙手各有一把冰魄銀針,你們三個姓武的,怎不過來嘗嘗滋味?” 武三通等吃了一驚,明知她不懷好意,但也沒料到竟會立即發難。

    武氏父子都吃過她毒針的苦頭,實不敢絲毫輕忽,各自高舉兵刃,傾聽銀針破空之聲,以便辨明方向來勢,擋格閃避,但各人聚集一起,縱然用兵刃将毒針砸開,仍不免傷及自己人。

    耶律齊心想若容她亂發暗器,己方五人必有傷亡,隻有冒險上前近身搏擊,叫她毒針發射不出,才有生路。

    郭芙心中也是這個主意,兩人不約而同的向李莫愁發聲處撲去。

     李莫愁三句話一說完,當衆人愕然之際,早已悄沒聲的退到了門邊。

    耶律齊和郭芙縱身撲上,使的都是近身搏鬥的小擒拿法,勾腕拿肘,要叫李莫愁無法發射暗器。

    兩人四手一交,郭芙首先發覺不對,“咦”的一聲叫了出來。

    耶律齊雙手一翻一帶,已抓住了兩隻手腕,但覺肌膚滑膩,鼻中跟着又聞到一陣香氣,直到聽得郭芙呼聲,方始驚覺。

     軋軋聲響,石門正在推上。

    耶律齊和武三通叫道:“不好!”搶到門邊,風聲飕飕,兩枚銀針射了過來,兩人側身避過,伸手再去推石門時,那門已然關上,推上去竟如撼山丘,紋絲不動。

     耶律齊伸手在石門上下左右摸了一轉,既無鐵環,亦無拉手。

    他沿牆而行,在室中繞了一圈,察覺這石室約莫兩丈見方,四周牆壁盡是粗糙堅厚的石塊。

    他拔出長劍,用劍柄在石門上敲了幾下,但聽得響聲郁悶,顯是極為重實。

    這石門乃開向室内,内拉方能開啟,苦于光秃秃的無處可資着手。

    郭芙急道:“怎麼辦?咱們不是要活活的悶死在這兒麼?”耶律齊聽她說話聲音幾乎要哭了出來,安慰道:“别擔心。

    郭夫人在外接應,定有相救之策。

    ”四下摸索,尋找出路。

     李莫愁将武三通等關在石室,心中極喜,暗想:“這幾個家夥出不來啦。

    師妹和楊過隻道我不識水性,說什麼也料不到我會從秘道進來偷襲。

    隻不知他二人是否真的在内?”心知隻有不發出半點聲息,才有成功之望,否則當真動手,他二人已練成《玉女心經》,隻怕此時已敵不過二人中任何一個。

    她除去鞋子,隻穿布襪,雙手都扣了冰魄銀針,慢慢的一步步前行。

     連日來小龍女坐在寒玉床上,依着楊過所授的逆沖經脈之法,逐一打通周身三十六處大穴。

    這時兩人正以内息沖激小龍女任脈的“膻中”穴。

    此穴正當胸口,在“玉堂”穴之下一寸六分,古醫經中名之曰“氣海”,為人身諸氣所屬之處,最是要緊不過。

    兩人全神貫注,不敢有絲毫怠忽。

    小龍女但覺頸下“紫宮”、“華蓋”、“玉堂”三穴中熱氣充溢,不住要向下流動,同時寒玉床上的寒氣也漸漸凝聚在臍上“鸠尾”、“中庭”穴中,要将頸口的一股熱氣拉将下來。

    但熱氣沖到“膻中穴”處便給撞回,沒法通過。

    她心知隻要這股熱氣一過膻中,任脈暢通,身受的重傷十成中便好了八成,隻是火候未到,半點勉強不得。

    她性子向來不急,古墓中日月正長,今日不通,留待明日又有何妨?因此内息綿綿密密,若斷若續,殊無半點躁意,正合了内家高手的運氣法要。

     楊過卻甚性急,隻盼小龍女早日痊可,便放卻了一番心事,但也知這内息運功之事欲速則不達,何況逆行經脈,比之順行又是加倍艱危。

    但覺小龍女腕上脈搏時強時弱,雖不勻淨,卻無兇兆,當下緩緩運氣,加強沖力。

     便在這寂無聲息之中,忽聽得遠處“嗒”的一響。

    這聲音極輕極微,若不是楊過凝氣運息,心神到了至靜境地,決計不會聽到。

    過了半晌,又有“嗒”的一聲,卻已近了三尺。

    楊過心知有異,但怕小龍女分了心神,當這緊急關頭,若内息走入岔道,輕則傷勢難愈,重則立時斃命,豈能稍有差池?因此雖然驚疑,隻有故作不知。

     過不多時,又聽得輕輕“嗒”的一響,聲音更近了三尺。

    他這時已知有人潛入古墓,那人不敢急沖而來,隻是緩緩移近。

    過了一會,軋軋兩聲輕響,停一停,又軋軋兩響,敵人正在極慢極慢的推開石門。

    如小龍女能于敵人迫近之前沖過“膻中穴”,自是上上大吉,否則可兇險萬分,此時已騎虎難下,便欲停息不沖,也已不能。

     隻聽得“嗒”的一聲輕響,那人又跨近了一步。

    楊過心神難持,不知如何是好,突覺掌心震蕩,一股熱氣逼了回來,原來小龍女也已驚覺。

    楊過忙提内息,将小龍女掌上傳來的内力推了轉去,低聲道:“魔由心生,不聞不見,方是真谛。

    ”練功之人到了一定境界,常會生出幻覺,或耳聞雷鳴,或劇痛奇癢,隻有一概當其虛幻,毫不理睬,方不緻走火入魔。

    這時楊過聽腳步聲清晰異常,自知不是虛相,但小龍女正當生死系于一線的要緊關頭,隻有騙她來襲之敵是心中所生的魔頭,任他如何兇惡可怖,始終置之不理,心魔自消。

    小龍女聽了這幾句話,果然立時甯定。

     其時古墓外紅日當頭,墓中卻黑沉沉的便如深夜。

    楊過耳聽腳步聲每響一次,便移近數尺,心想世上除自己夫妻之外,隻李莫愁和洪淩波方知從溪底潛入的秘徑,那麼來者必是她師徒之一。

    憑着楊過這時的武功,本來全不畏懼,隻早不來,遲不來,偏偏于這時進襲,不由得仿徨焦慮,苦無抵禦之計。

    敵人來得越慢,他心中煎熬越甚,兇險步步逼近,自己卻隻有束手待斃。

    他額上漸漸滲出汗珠,心想:“那日郭芙斬我一臂,劍落臂斷,倏然了結,雖然痛苦,可比這慢慢的煎熬爽快得多。

    ” 又過一會,小龍女也已聽得明明白白,知道決非心中所生幻境,實是大難臨頭,想要加強内息,趕着沖過“膻中穴”,但心神稍亂,内息便即忽順忽逆,險些在胸口亂竄起來。

    就在此時,隻聽腳步之聲細碎,倏忽間到了門口,飕飕數聲,四枚冰魄銀針射了過來。

     這時楊過和小龍女便和全然不會武功的常人無異,好在兩人早有防備,一見毒針射到,同時向後仰卧,手掌卻不分離,四枚毒針均從臉邊掠過。

    李莫愁沒想到他們正自運功療傷,生怕二人反擊,因此毒針一發,立即後躍,若她不是心存懼怕,則四針發出後跟着又發四針,他二人決難躲過。

     李莫愁隐隐約約隻見二人并肩坐在寒玉床上。

    她一擊不中,已自惴惴,見二人并不起身還手,更不明對方用意,當即斜步退至門邊,手執拂塵,冷冷的道:“兩位别來無恙!” 楊過道:“你要什麼?”李莫愁道:“我要什麼,難道你不知麼?”楊過道:“你要玉女心經,是不是?好,我們在墓中隐居,與世無争,你就拿去罷。

    ”李莫愁将信将疑,道:“拿來!”這玉女心經刻在另一間石室頂上,楊過心想:“且告知她真相,心經奧妙,讓她去慢慢參悟琢磨就是。

    我們隻消有得幾個時辰,姑姑的‘膻中穴’一通,那時殺她何難?”但此時小龍女内息又正狂竄亂走,楊過全神扶持,無暇開口說話。

     李莫愁睜大眼睛,凝神打量兩人,蒙蒙眬眬見到小龍女似乎伸出一掌,和楊過的手掌相抵,心念一動,登時省悟:“啊,楊過斷臂重傷,這小賤人正以内力助他治療。

    此刻行功正到了要緊關頭,今日不傷他二人性命,此後怎能更有如此良機?”她這猜想雖隻對了一半,但忌憚之心立時盡去,縱身而上,舉起拂塵便往小龍女頂門擊落。

     小龍女隻感勁風襲頂,秀發已飄飄揚起,唯有閉目待死。

    便在此時,楊過張口一吹,一股氣息向李莫愁臉上噴去。

    他這時全身内力都用以助小龍女打通脈穴,這口氣中全無勁力,眼見小龍女危急萬分,唯一能用以擾敵的也隻是吹一口氣罷了。

     李莫愁素知楊過詭計多端,但覺一股熱氣撲面吹到,心中一驚,向後躍開半丈。

    她自因智力不及而慘敗在黃蓉手下之後,處處謹慎小心,未暇傷敵,先護自身,躍開後覺得臉上也無異狀,喝道:“你作死麼?” 楊過笑道:“那日我借給你的一件袍子,今日可帶了來還我麼?”李莫愁想起當日與鐵匠馮默風激鬥,全身衣衫都給火紅的大鐵錘燒爛,若非楊過擲袍遮身,那一番出醜可就狼狽之極了。

    按理說,單憑這贈袍之德,今日便不能傷他二人性命,但轉念一想,此刻心腸稍軟,他日後患無窮,欺身直上,左掌又拍了過去。

     危難之中,楊過情急智生,想起先幾日和小龍女說笑,曾說我若雙臂齊斷,你隻好抓住我的腳闆底了,耳聽得掌風飒然,李莫愁的赤練神掌又已擊到,不遑細想,猛地裡頭下腳上的倒豎過來,同時雙腳向上一撐,揮脫鞋子,喝道:“龍兒,抓住我腳!”左掌斜揮,啪的一聲,和李莫愁手掌相交。

    他身上一股極強的内力本來傳向小龍女身上,突然内縮,登時生出粘力,将李莫愁的手掌吸住。

    便在同時,小龍女也已抓住了他右腳。

     李莫愁忽見楊過姿式古怪,不禁一驚,随即想起那日他抵擋自己的“三無三不手”便曾這般怪模怪樣,也沒什麼了不起,催動掌力,要将楊過斃于當場。

    當年她以赤練神掌殺得陸家裝上雞犬不留之時,掌力已極淩厲,經過這些年的修為,更加威猛悍惡。

    楊過但覺一股熱氣自掌心直逼過來,竟不抗拒,反而加上自己掌力,一齊傳到了小龍女身上。

     這麼一來,變成李莫愁和楊過合力,協助小龍女通關沖穴。

    李莫愁所習招數雖不如楊龍二人奧妙,但說到功力修為,自比他二人深厚得多。

    小龍女蓦地裡得了一個強助,隻覺一股大力沖過來,“膻中穴”豁然而通,胸口熱氣直至丹田,精神大振,歡然叫道:“好啦,多謝師姊!”松手放脫楊過右腳,躍下寒玉床來。

     李莫愁一愕,她隻道小龍女助楊過療傷,因此催動掌力,想乘機震傷楊過心脈,豈知無意中反而助了敵人。

    楊過大喜,翻轉身子,赤足站在當地,笑道:“若非你趕來相助,你師妹這膻中大穴可不易打通呢。

    ”李莫愁躊躇未答,小龍女突然“啊”的一聲,捧住心口,摔倒在寒玉床上。

    楊過驚問:“怎麼?”小龍女喘道:“她,她,她手掌有毒。

    ”這時楊過頭腦中也大感暈眩,已知李莫愁運使赤練神掌時劇毒逼入掌心,适才與她手掌相交,不但劇毒傳入自己體内,更傳到了小龍女身上。

     楊過提起玄鐵重劍,喝道:“快取解藥來!”舉劍當頭砍下。

    李莫愁舉拂塵擋架,铮的一聲,精鋼所鑄的拂塵柄斷為兩截,虎口也震得鮮血長流。

    她這柄拂塵以柔力為主,不知會過天下多少英雄豪傑,但給人兵刃震斷,卻從所未有,隻吓得她心驚膽戰,急忙躍出石室。

    楊過提劍追去,左臂前送,眼見這一劍李莫愁萬難招架得住,不料體内毒性發作,眼前金星亂冒,手臂酸軟無力,當的一聲,玄鐵劍掉落在地。

     李莫愁不敢停步,向前竄出丈餘,這才回過頭來,見楊過搖搖晃晃,伸手扶住牆壁,心想:“這小子武功古怪之極,我稍待片刻,讓他毒發跌倒,才可走近。

    ” 楊過咽喉幹痛,頭脹欲裂,勁貫左臂,隻待李莫愁近前,發掌将她擊斃,那知她站得遠遠的竟不過來。

    楊過“啊”一聲,仆跌在地,手掌已按住玄鐵劍的劍柄。

    李莫愁這時已成驚弓之鳥,不敢貪功冒進,算定已立于不敗之地,站着靜觀其變。

     楊過心想多挨一刻時光,自己和小龍女身上的毒便深一層,拖延下去,隻于敵人有利,深深吸一口氣,内息流轉,暈眩少止,握住玄鐵劍劍柄,站了起來,反身伸臂抱住小龍女腰間,喝道:“讓路!”大踏步向外走出。

    李莫愁見他氣勢凜然,不敢阻攔。

     楊過隻盼走入一間石室,關上室門讓李莫愁不能進來,小龍女任督兩脈已通,隻須半個時辰,兩人便可将體内毒液逼出。

    此事比之打通關脈易過百倍。

    楊過幼時中了李莫愁銀針之毒,一得歐陽鋒傳授,實時将毒液驅出,眼前兩人如此功力,自毫不為難。

     李莫愁自也知他心意,那容他二人驅毒之後再來動手?她不敢逼近襲擊,不即不離的跟随在後,和楊過始終相距五尺。

    楊過站定了等她過來,她也即站定不動。

     楊過但覺一顆心越跳越是厲害,似乎要從口中竄将出來,委實無法支持,跌跌沖沖的奔進一間石室,将小龍女在一張石桌上一放,伸手扶住桌面,大聲喘氣,明知李莫愁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