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賀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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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到這裡來和你交上手,可不容易呢。

     辟邪這麼說,難得黎燦也是這麼想,陸過從裡面迎出來,剛好聽見,也沒覺得這話有半點錯。

    初春稀薄的陽光照在衆人的臉上,仰頭越過城牆望去,外面似乎應該是晴川萬裡,可天空正有些不透明,凜冽的風卷着薄雲低飛,迷迷糊糊的,看不清什麼。

     這樣似晴非晴的惱人天氣到了初七那日卻變得暖陽普照,青霞洗空。

    皇帝一早身着武弁服,傳王舉乾清宮觐見,不住叮囑道:此時塞外寒冷,冰雪未消,大軍切不可急進索敵,隻需步步為營,占據水草豐足之處,不予匈奴春後休養生息的機會,待糧草充足,征勇發北之後,卿再率大軍讨之不遲。

    切記。

     王舉領命,皇帝見時候到了,才禦清和殿,以節钺授征北大将軍王舉,命其節制震北軍及涼州騎兵共二十萬出雁門、出雲,征讨匈奴。

     皇帝步出殿外,神清氣爽看着天色,問身周内臣道:你們看這算不算吉兆呢? 這裡還能聽見紫南門外的鼓樂,衛甯侯王舉擎節钺,奏樂前導,旌旗環護,由百官以次送出,至武神廟獻牲祈福。

     清和殿左近卻是寂靜無聲,仿佛朝廷的繁華一下子被抽空了似的。

    多少錢糧人馬都撲給了征北大軍,倘若這騎師二十萬一戰而潰,必定社稷崩動。

     李及于是幹脆利落地道:上上大吉。

     皇帝卻不說什麼,放聲大笑而去。

     李及望着吉祥,疑惑道:我可說錯話了? 吉祥搖頭笑道:皇上受命于天,大軍北伐必勝,何需吉兆昭示。

     我的大爺!李及後悔莫及,給了自己一嘴巴,跺腳道,您老倒是搶着先說話呀,這不把我坑死了麼。

     萬歲爺是什麼樣的明君,哪裡會和你計較? 吉祥!皇帝已在前面喚,等吉祥趨步上前,才低聲問道,朕有多久沒去椒吉宮了? 回皇上,少說也有兩個月了。

     她身子不知好些了麼?朕今天去看看她。

     是。

    吉祥笑道,奴婢這便給訸淑儀報喜去。

     不必了。

    朕現在就悄悄地去。

    若她身子還好,就陪朕看看花,散散心。

     萬歲爺這麼想着訸淑儀,娘娘一定高興。

    吉祥說着,已經有些奇異了。

    皇帝并不是那種懂得體貼的人,但凡宮中的妃嫔露出一點哀愁怨怼,便會惹來皇帝的不耐煩,繼而就是回避冷落了事,卻不知什麼讓皇帝轉了性,事隔兩個月以後才想起好好安撫訸淑儀,陪她賞花散心起來。

     皇帝換了衣服,帶的人也不多。

    吉祥笑眯眯叫住了椒吉宮門前的小太監,問道:娘娘在做什麼? 娘娘剛歇了午覺,倒是起來了,不過 不過什麼?皇帝已笑着當先跨入院子,快步走到寝宮外,吉祥忙替他推開門,皇帝打起珠簾,吓了裡面的人一跳。

     慕徐姿面色已恢複了七分紅潤,比起從前清瘦了一些,雙目因而顯得更加濃麗深遠,皇上。

    她綻開笑容,麗色仍讓皇帝不由一瞬窒息,柔軟的身軀已經撲在他的懷裡,皇帝鎖緊了雙臂,心怦怦直跳。

     皇上恕罪。

    慕徐姿掙紮了一下,想要行禮。

     皇帝卻沒有放松半分,隻管把臉埋在她披散着的濃密長發裡。

    等周圍的人都跪倒叩頭,山呼萬歲,皇帝才回過神來。

     才剛起來麼? 慕徐姿紅着臉道:臣妾正在梳頭。

    這是桂合宮的諧淑儀。

     一邊站起來的少女隻穿着湛藍的長衣,雪白的手中仍握着鮮紅描金木梳,卷曲的長發圍着臉龐,陽光裡有種不真實的清秀,仿佛正在消融。

     臣妾衛氏,給皇上請安。

     皇帝有些眩暈,一股無名的欲望猛然贲張。

    這是 回皇上,這是桂合宮的諧淑儀。

    和臣妾同一天入宮的,皇上沒見過。

    慕徐姿耐心地在皇帝身後微笑道,這些天臣妾睡得不安穩,她陪臣妾小住一陣。

    皇上? 啊,什麼? 皇上外面稍坐,等臣妾裝束完畢可好? 皇帝的目光卻仍然系在衛氏身上,有些紊亂地問道:你叫什麼? 臣妾衛氏。

    諧淑儀道。

     好,好。

    皇帝退了兩步,你們接着梳洗,朕在外面坐着。

     萬歲爺還好吧。

    吉祥端着茶低聲問道。

     怎麼會不好?皇帝魂不守舍地笑了。

     吉祥遠遠打量了諧淑儀兩眼,笑道:諧淑儀是極美的。

     象哪裡見過似的,你覺得呢? 回萬歲爺,奴婢不覺得。

    吉祥随随便便道。

     諧淑儀随着慕徐姿再露面時已施了粉,玫瑰色的胭脂和發間珠翠掩去了許多冷素,紅袖拂地重新見禮,皇帝伸手将兩位妃子都挽起來。

     你進宮也快一年了,倒是冷落你了。

    皇帝對諧淑儀道,今日難得,你們都陪朕說說話。

     諧淑儀神情中很少有動人的嬌妍,平靜地應了。

     吉祥見皇帝目光所系都在諧淑儀身上,唯恐冷落了慕徐姿,連忙湊趣,逗得皇帝和妃子們笑聲不斷。

    用過晚膳,到了安置的時候,皇帝原本是要留在椒吉宮的,慕徐姿卻紅着臉為難,細弱遊絲的聲音道:臣妾的身子還不是很好,太醫也說了不如她沖着諧淑儀俏然一笑,皇上去桂合宮罷。

     也好。

    皇帝幾乎忍不住要稱贊慕徐姿的善解人意。

     諧淑儀天生一股聽天由命的溫柔,也不見有什麼特别的驚喜,起身前導,請皇帝移駕。

    慕徐姿恭送皇帝到宮門外,回來命人開了抽屜,封了二十兩紋銀交給椒吉宮首領太監,賞給乾清宮李及,她微笑,記得說聲多謝。

     此時夜已經深了,乾清宮内書房的蠟燭也點完了第一遍,辟邪揉了揉眼睛,趁着小順子添新燭的時候,放下筆走到宮門外透氣,寂靜中能清楚聽見李及在遠處角落的陰暗裡和椒吉宮太監低聲說笑。

     如此一來,皇上可再不上誼妃宮裡去啦。

     那衛娘娘看來是個安靜無欲的天仙,想必好擺弄。

    李及笑道,慕娘娘快養好了身子,再得寵幸時便是我們奴婢的好日子了。

     李爺說的正在理呢。

    那小太監不便久留,嗒嗒的腳步聲遠去。

     師傅,蠟燭換過了。

    小順子出來請辟邪,師傅在看什麼呢?他一樣擡頭看着狹窄的天空,流星? 辟邪撲哧一笑,沉默了一會兒道:小順子,你可要記得,凡是美麗純潔的東西,都和這流星一般,不會持久。

    你為它迷惑依戀的時候,它已經消逝沉淪了。

     啊?小順子撓着腦袋,什麼算是美麗純潔的東西? 春花、秋月 小順子呵呵地笑,師傅,我都替你覺得難為情。

     人心。

    辟邪轉過目光道,純良的人心是世上最易腐朽的東西,所以 所以,不可輕信。

    小順子道。

     儒子可教。

     六爺麼?司禮監提領乾清宮關防的太監聽見辟邪的聲音,上前道,姜統領要我傳個信來總督京營戎政賀冶年府裡傳來消息,賀大人病危。

     賀冶年的病來來回回折騰了小半個月,辟邪因同在京營當差,不但自己去看過一回,又奉皇命探視了多次。

    因太醫說了實話,賀府便早悄悄備下了壽木,家中人等都圍在病室附近,等着他交待後事。

    到了二月十九日,賀冶年卻突然精神了起來,張目能言,叫人替他擦了遍臉,支撐着坐起身,還喝了些參湯。

     他第一句話,卻是問伺候在床邊的賀天慶,朝廷裡有誰在麼? 姜放在。

    這些日子每天都來。

     難為他了。

    賀冶年吃力地道,請進來,我有話說。

     賀天慶微作猶豫,才出去相請。

    姜放大步流星邁進屋來,一望之下道:總督大人看起來是大安了。

     賀冶年搖頭笑道:回光返照罷了。

     姜放坐在他身邊道:賀兄有什麼吩咐,盡管直說。

     姜兄,賀冶年見衆人都退出了,才道,你我同年從軍,共擊匈奴,算不算有些同袍之誼? 當然。

     你我一同選作大内侍衛,相互扶持,也有聯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