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謎語特質、真理性内容與形而上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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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此關聯的狀态。

    現在,正是通過自身氣息(對于談論一部樂曲之氣息的作曲家來說,氣息觀念十分常見),而不是通過模仿(模仿像情調一樣,起一種迷惑作用),藝術品與自然接近了。

    藝術品愈是精心塑造而成,對人為幻象就愈有反彈力。

    藝術品的這種彈性是其真理性的否定性表現,而真理性則與幻覺效應要素相對立。

    精心塑造的作品被錯誤地指責為形式主義的東西,實際上它們是現實主義的作品,因為其中所表現的是真理性内容的實現:它們實現了而非暗示着自身的精神本質。

     藝術品實現和超越自身這一事實,并不理所當然地保證作品的真理性。

    有些作品可能是上乘之作,但其真理性則是虛假意識的派生物。

    尼采針對瓦格納展開的超越性批判,昭示了這一點。

    然而,尼采的批判也有不足之處,它不是以直接對抗的方式檢驗其精神氣概,而是居高臨下地判斷其對象。

    此外,尼采式的批判,對何為真理性内容的理解過于簡單化了,因為它隻是從文化哲學角度來看待真理性内容,而未顧及内在于審美真理性中的曆史特征。

    将真理性本身與真理性即虛假意識的充分表現區别開來的做法,是站不住腳的;這一方面是因為尚無真實意識一直存在至今,另一方面是因為尚無能夠讓人感知這一區别的阿基米得支點。

    虛假意識的全部表現與虛假意識是同義的;真理性内容也是如此。

    這正是藝術品為何對救贖(此外還有闡釋與批評)相當敏感的原因。

    救贖旨在導引出審美現象中虛假意識的真理性内容。

    藝術傑作不會撒謊。

    即便這些傑作的内容是幻象性的,但其内容再現的是真理性,因為該内容是必要的幻象。

    唯有那些拙劣荒謬的作品,才是沒有真理性的。

     憑借重演現實的魔力,藝術将自個升華為一種形象,同時又将自個從中解放了出來。

    因此,升華作用與自由解放成了同一事物的兩個方面。

    借助整合趨勢,藝術賦予現實中零碎物件一種魔力;當然,這是以現實生活的魔力為模式;不過,這種現實生活被還原為一種否定性烏托邦。

    将藝術品界定為精神實體的正是下述事實:通過自身的組織,作品要比自身的組織材料或組織原理意味着更多的東西;因此,作品一旦組成,就會給人一種非由人為的幻象。

    當作品得到充分理解後,其精神本質便成為其要旨的組成部分。

    但是,組織隻是要旨的一種顯現;而要旨則是組織的分離或對立面。

    這便闡明了現代那種嗜好貧困肮髒的現象,以及相應那種厭惡華麗愉悅的情趣。

    在自我滿足的表面背後,隐含着文化是醜惡的深刻意味。

    精神化了的藝術,斷然摒棄幸福快樂和五彩缤紛的東西,因為這些東西在現實生活中是人所得不到的,那些有意義的感官享受迹象也是如此。

    通過毫不留情地摒棄孩提式的幸福,精神性藝術再現的是一種諷喻,一種意指沒有幻象的實際幸福的諷喻,依附其上的則是自個無法掌控的緻命騎手。

     十二、藝術與哲學 在真理性内容的想法上,哲學和藝術是重疊的。

    藝術品裡逐漸展開的真理性,恰恰就是哲學概念的真理性。

    無獨有偶,德國觀念論的曆史形态之一,譬如在謝林那裡,就曾選擇從藝術中獲得自身的真理性概念。

    謝林的情況證明,觀念論體系所特有的那種動态的而非封閉的總體性思想,就是直接挑選自藝術品。

    由于哲學必然要應對現實,加之其自律性程度遠比藝術品要小,因此,觀念論的隐蔽性美學範式從一開始就遭瓦解。

    所以,将觀念論體系謂為思想型藝術品(Gedankenkunstwerke)的嘲弄式贊詞,确是一針見血。

     問題在于,觀念論的非真理性被揭示出來後,藝術的聲譽也随之受到極大損害。

    藝術自足性或自律性的全部思想,已引起人們的疑慮和異議。

    結果,藝術品就得超越閉關自守的狀态,就得顯示出作為藝術品的另一外觀,也就是富有魅力的自我相同性的另一外觀。

    自律性的終結不是在劫難逃的命運之為,而是強加給藝術的一項任務;此時,閉關自守的觀念顯然在哲學與藝術中均無立足之地了。

    真理性内容并非藝術品所顯示出的意義,而是決定作品是真是假的準則。

    在藝術中真理性内容的這一變體以及這一變體自身,之所以能夠從哲學上予以闡釋,是因為這一變體相當于地道的哲學真理性概念。

    目前的心态,注重的是直接性和實際關切,這難以同藝術建立此類聯系,即一種唯一能夠展示藝術之真理性内容的聯系。

    審美經驗務必轉入哲學,否則就不是真正的審美經驗。

     十三、藝術的集體性内容 能使哲學和藝術趨同的可能性條件,應當在普遍性的要素中去尋找,這種普遍性使藝術得以典型化,或者說是使藝術成為一種獨特語言。

    這種普遍性是集體性的,非常類似哲學思想的普遍性(在哲學思想中它甚至被囊括在一種超驗主體的觀念裡)。

    在審美形象中,集體性的東西,恰恰是外在于自我的東西。

    社會亦包含在藝術的真理性内容之中。

    更确切地說,集體性之所以突然轉變成藝術的顯形性或現象性(dasErscheinende),是因為幻象超越了單純主體。

    另外,每件藝術品發掘出的模仿活動的記憶痕迹,預示着個體與集體性之間和解的條件。

    而且,這種集體性回憶,并非與主體脫離關系,而是通過主體實現自身。

    集體性的反應方式,正是從主體的刺激性反感中表現出來。

    這便是對真理性内容的哲學闡釋為何也要通過個别事物的原因所在。

    藝術品的主觀性模仿和表現契機,最終歸結為客觀性。

    藝術品既非純粹的刺激,亦非純粹的形式,而是這兩者之間交互運動之過程的凝結物。

    此過程是社會性的。

     十四、真理性作為非幻象性事物的幻象 如今,藝術形而上學不得不探讨這一問題:類似藝術這樣的精神性事物,何以能夠被人為地制作出來呢?或用哲學界的話說,何以能夠既是單純假定的同時又是真實的呢?具體說來,該問題在直接意義上不僅與藝術品有涉,而且與作品内容相關。

    關于人工制品何以能是真實的問題,類似于幻象&mdash&mdash真理性的幻象&mdash&mdash何以能得到救贖或改善的問題。

    真理性内容不會是一件人工制品。

    因此,藝術中的每一制作行為,都是一種無窮無盡的努力,一種旨在闡明不可制作之物&mdash&mdash即精神&mdash&mdash的努力。

    正是在這裡,作為拯救曆來遭受壓抑的自然的藝術,其功能具有重要意義。

    自然在這裡不複存在。

    藝術在渴望成為自然之映象的程度上,所再現的則是非在的真理性。

    藝術意識到自身存在于一種非同一的異樣事物中(其工具性的、假定同一性的理由轉化為一種物質,并被稱之為自然)。

    該異樣事物并非某個統一性概念,而是一個多樣性概念;因為,藝術中的真理性内容,也是一個多樣性概念,而非抽象性或共相概念。

    這樣,真理性内容與其說是與藝術本身相關,不如說是與單個藝術品相關。

    這與一般事物的多元化相應和:一般事物也藐視同一化。

     在藝術領域的所有悖論中,最為核心的悖論興許是這一實情:藝術唯有通過生産具體而精緻的作品,方能發現非人工制品的真理性;這隻能通過制作活動,而從來不是憑借直接凝視來追求真理性的結果。

    藝術品與真理性内容的關系,具有極大的張力。

    雖然審美真理性隻是包含和閃現在人造事物中,但它的确否定這些人工制品。

    每件藝術品作為人工制品,均銷匿在其真理性内容之中。

    尤其是那些真正偉大的作品,均被自身的真理性内容搞成沒有關聯意義的作品了。

    于是,有關藝術終結的全部曆史觀,可以借助單個垂死作品的概念得以具體化。

    所有藝術品都承諾要實現其真理性内容,因為真理性内容唯有作為存在物才會顯現和閃耀出來。

    藝術品承諾脫去人工制作的外殼,就像歌德所著《威廉·麥斯特》(WilhelmMeister)一書裡的人物米戈龍(Mignon)預言的那樣。

    藝術品真實性的标志就是這一事實:藝術品的幻象如此閃耀,因而不會被掩飾搪塞;不過,推理性判斷無法說清該幻象的真理性。

    真理性将藝術品連同其幻象一并删除。

    根據幻象給藝術所下的定義,僅僅對了一半:藝術是非幻象物的幻象(ScheindesScheinlosen),藝術在此程度上是真理性的。

    歸根到底,要體驗藝術,就要承認其真理性内容并非子虛烏有的東西。

    每件藝術品,特别是毫不妥協的否定性作品,似乎在聲稱:&ldquo我決不含糊!&rdquo(nonconfundar)(2) 倘若人們渴望的要素得以貫徹施行,藝術品就會變得枯燥無味;假如這一要素得以實體化,作品就會成為虛弱無力的化身。

    一般說來,藝術品的确超乎渴望之上,因為藝術品與現實的曆史存在相互關聯,銘刻在曆史存在之中的則是需求或貧窮的概述。

    通過回顧追溯這些概述,藝術便超越單純存在,轉化為客觀真理性,因為需求本身就意味着戰勝或克制需求。

    就是那個(that),作為一種自在而非作為一種自為意識,好用意志驅使他者(theother)。

    藝術品便是表達這種意志的語言;就像這種意志一樣,藝術品是實質性的。

    他者的要素皆存在于現實之中,但為了聚合一起,這些要素必須得到轉換(無論多麼細微),并借此被置入新的星叢。

    與模仿現實大相徑庭的是,藝術品實際上在向現實表明這種轉換是如何進行的&mdash&mdash如此一來,我們就得将現實主義美學的複制理論颠倒過來,即:在一種微妙的意義上,現實應當模仿藝術品,而不是藝術品應當模仿現實。

    藝術品借助自身的此在,标志着非存在物的可能性;藝術品的實在性,證明了虛假事物與可能事物的可行性。

    更确切地說,在藝術中,渴望設定的是非存在物的現狀,采用的是回憶的形式。

    回憶将現在與過去連在一起。

    甚至從柏拉圖提出回憶學說以來,行将出現的或潛在的東西,總是采用一種回憶夢想的形式。

    回憶本身能使烏托邦觀念得以新生,這不會将其引入經驗生活的歧途。

    順便說一句,所有這一切并不意味着幻象缺席,而是意指夢想的東西并不存在;的确,這種東西從未存在過。

    然而,自發的回憶一旦與藝術形象發生聯系,就會使經驗性生存得以複活。

    柏格森與普魯斯特的學說,就是如此認為的;在這方面,他們倆是地地道道的觀念論者;因為,他們把自己意欲救贖的東西歸于現實,但實際上那是藝術的而非現實的一部分。

    他們信手把幻象性轉嫁給現實,以期逃避審美幻象的詛咒。

     藝術品的決不含糊性,是其否定性不可逾越的障礙,這可與薩德(deSade)侯爵小說中存在的那種障礙相提并論;在他的一幅極富人情味的畫作中,薩德為了描述其中最美的尋歡者,卻找不出更合适的字眼兒,于是便用&ldquo美如天使&rdquo(beauxcommelesang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