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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地圖,它們照樣都曆曆在目:莫吉廖夫形勢圖和莫斯科城郊形勢圖,是四一年的;夏季形勢圖,是四二年從頓涅茨向伏爾加河撤退時的;冬季形勢圖,是斯大林格勒的;春季形勢圖,是哈爾科夫和别爾哥羅德城郊的;還有一些新的形勢圖,從庫爾斯克弧形地帶防禦戰開始以後,一張接一張,越來越朝西方移動,直到第聶伯河上遊。

     現在,除了這些地圖以外,馬上将會有另外一些新的地圖,這是總參謀部測繪局預先印好的。

    德國人的地圖繪制到莫斯科,甚至更遠的地方。

    而我們的地圖想必已繪制到柏林。

    至于在戰鬥的過程中,生活将在這些地圖上标志些什麼,怎樣标法,我們以後會看到的。

    這取決于多方面的因素,包括你本身在内。

    在用分界線把你與左右鄰分隔開來的這些地圖上,延伸着你自己的生命線——你,而不是其他什麼人所指揮的集團軍前進的路程……現在這條線在莫吉廖夫以東被一條表示德軍陣地的藍色蛇形防線所切斷。

    在地圖上,隻消用橡皮擦一下,就萬事大吉了,可是在實際生活中,卻要花很大的力氣。

     命運之神使謝爾皮林重新回到他開始參加作戰的地方,這使他不禁百感交集。

    作為一個軍人,在什麼地方跟德國人算帳,似乎是無所謂的,隻要能算帳就行!把你派到什麼地方,就在什麼地方算帳。

    可是事實上卻并不如此,不是無所謂的。

     “怎麼,費多爾·費多羅維奇,您在看地圖嗎?反正不會讓您提前出院,”一個熟悉的女人聲音在他背後說。

    同時他感覺到,這個女人并沒有從他身邊走過去,而是站在他背後,等着他轉過身去。

     他轉過身去朝她看了看,這些日子裡不止一次地産生過的想法重又浮上他的心頭:他覺得她很美,同時預感到這種想法将不會有什麼好的結果。

     “請準許我向您報告,奧爾地·伊萬諾芙娜……”他直視着這個女人說。

     “既然是‘報告’,就應該用軍銜相稱,”她微微一笑,打斷了他的話。

     “請準許我報告,中校軍醫同志,我現在主要的不是在考慮未來,而是在回想過去。

    至于未來,我是把希望寄托在您的明智上面。

    您不會把一個在戰場上多少有些用處的人過久地留在這裡吧。

    ” “您說我明智,真要謝謝您。

    這話不是從每個病人那兒都能聽到的,”這個女人說,同時舉起一隻漂亮的手,看了看手腕上的男式大手表,又補充了一句:“現在根據我的明智看來,您該去休息啦。

    ” “遵命。

    ” 謝爾皮林稍稍低下頭來,也朝她的帶着男式大手表的漂亮的手看了看,并且說:“可有人說,外科醫生的手是跟别人不一樣的。

    ” “一手拿鑿子,一手拿錘子,是嗎?”她一本正經地說。

    “有多少外科醫生,就有多少雙手。

    隻是我們比其他的人洗得勤些,洗得仔細些,還用熱水、肥皂、刷子、酒精,因此,它們的樣兒就不總是很理想。

    不過現在看來還可以,”她看了看自己的一雙手:纖纖的手指和剪得很幹淨的指甲,又笑了說:“因為跟你們這些将軍打交道,我與其說是外科醫生,不如說是個保姆。

    簡直搞膩了。

    我要離開這個莫斯科近郊的樂園,請求調到您的集團軍醫院裡去當一個外科主治醫生。

    您看怎麼樣?” “我不知道您這話是不是當真。

    ” “的确,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當真。

    我們走吧,您還有什麼沒看完嗎?”她朝地圖那邊揚了揚頭。

     “馬上看完,”謝爾皮林說,“再過五分鐘,我保證就去休息。

    ” “就算相信您吧。

    晚上請到我這兒來喝茶。

    我邀請在先,因為傍晚以前不一定能看到您。

    ” “謝謝,但我是不是到您那兒去得太勤了?” “随您的便吧,”她停了半響說。

     “我倒是很願意的。

    ”他老實地說。

     “那麼就不要抑制自己的願望吧。

    據說,這是對身心有害的。

    ”她笑了起來,走出了前廳。

    他知道她現在是到自己的診療室去了,于是便走到窗口,看到她在小路上走,大概已經不再想到他了。

    她急急忙忙地走着。

    她那戴着漿過的白色工作帽的優美的頭不住地左右搖晃着,仿佛她一邊走,一邊在自言自語,也許是向自己提問,也許是和自己争論。

    遠遠看去,她顯得還非常年輕,比近看更年輕。

     昨天她無意中說,她快四十了。

    那麼,四一年冬天他看到她的時候,她是三十七歲……但那時候她看上去比現在老。

     他一直在看,直到這個女人在屋角後消失為止。

    當他離開窗口,重新回去看地圖的時候,腦海裡仍然浮現着她的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