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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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沒有發現過這一點,現在當他在她房間裡來回踱步的時候,她發現了。

     “費多爾·費多羅維奇……” “怎麼?” “請坐下。

    您是來喝茶的,那麼請喝吧。

    怕涼了吧……” 謝爾皮林在桌子旁邊坐下來下,從茶壺上揭去護耳帽和餐巾,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突然又把杯子推開。

     “請原諒,為了明白起見,我還有幾句話要說。

    ” “您盡管說吧,我們之間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呢?”她試着說一句笑話。

     他闆着臉,不去理會她的笑話:“我知道,我說了許多使您難過的話。

    盡管我對您是非常尊敬的,可我不能收回所說的話。

    ” “不用收回,”她說。

    “您的話裡很少使人愉快的東西,這是事實。

    可是我也并不期望聽到使人愉快的話。

    您不要以為您說的一切對我是什麼特别的新發現。

    其中大部分我自己早就料想到了。

    當然不是一下子就想到的。

    我向您問起這些事情并不是出于女性的弱點。

    而是象您所說的,‘為了明白起見’。

    因此,‘為了明白起見’,我可以告訴您,我老早就過孤苦無依的生活了,就象一株‘獨木’似的。

    您明白嗎?您剛才把杯子往旁邊一推,好象要對我說:談過這番話以後,我們就不可能再在一起喝茶了,我卻想回答您說:沒關系,請喝吧。

    ” 他們默默地喝着茶,感到松了一口氣,同時又感到疲乏。

    現在,這次談話已經過去以後,看來似乎它是不可能以另外一種方式告終的。

    但實際上它完全可能以另外一種方式告終,象所有這一天的談話一樣,隻消有一個地方彼此不能理解或不願理解解,就會發展到以後即使雙方共同努力也無法挽回的地步。

     “您怎麼會突然想到我是貴族出身?”謝爾皮林喝完了茶問。

     “您身上有一種無法消除的軍人氣質,仿佛您從小還另外受過這種教育。

    ” “‘另外’,”謝爾皮林苦笑了一聲。

     “您笑什麼?” “我想,我在軍隊裡待了近二十年,除此以外,難道還需要什麼别的條件使我更象一個軍人嗎?自從實行軍銜制以來,我有時在談話中發現有些人對我們那些在沙皇時代當過軍官的人過于推崇了。

    我可不同意。

    他們也不是完全一樣的:良 不齊。

    别人怎樣我不知道,我曾經當過醫士,各種各樣的情況見得多了……不久以前,我聽到一個自作聰明的人談到我以前所屬的那個方面軍的司令,說他是一個極有修養的人——這一點我不想争論,——但現在是什麼呢?是由于他在沙皇軍隊裡就當過準尉!按照那個人的看法,他後來在我們伏龍芝軍事學院畢了業,還在和平時期當過紅軍的師長和軍長,而在這次戰争中,當了集團軍司令和方面軍司令,指揮過斯大林格勒那樣的戰役——這一切都不足以證明他是一個有修養的人!而他曾經在沙皇軍隊裡當過準尉,這才是了不起的事!如果這話出于一個年輕尉官之口,倒也罷了,可是這卻是出了一個中年人之口!” “順便說一句,”她笑了起來。

    她本來不想告訴他,但突然改變了主意。

    “從今天起我也是個中年人了,整四十歲。

    ” 他瞠目望着她,以為她在說笑話;她的話讓人感到太突然了。

     “完全是真的。

    一星期前兩個兒子都給我寄來了祝賀信。

    他們是提早幾天寫的,怕不能及時送到,現在的郵遞情況大家都是知道的。

    您别站起來去取白蘭地,我知道您有,不過今天不想喝。

    等下一次另外找個機會再喝吧。

    ” “感謝您在這樣的日子叫我來,”謝爾皮林停了半晌說。

    “我向您祝賀啦。

    ” 她想,他馬上要吻她的手了,然而不知為什麼他沒有吻。

     “不應該您感謝我,而是應該我感謝您到這裡來,”她說。

    “除了您以外,今天我誰也不想看到,對誰也沒有談起過這件事。

    當然,我更希望看到自己的兩個兒子,但這是不可能的,一會兒我就寫信告訴他們,我請您來喝茶,吃餅幹。

    ” 她打算把關于自己生日的談話轉為輕松的說笑,但結果卻相反,謝爾皮林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突然問道:“您準備寫信告訴兒子,說我在您這裡作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