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講 當前哲學上的兩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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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評和不滿從長遠來說是決定性的。

     正在這一點上我自己的解決方法開始出現了。

    我提出這個名稱古怪的實用主義作為可以滿足兩種要求的哲學。

    它既能象理性主義一樣,含有宗教性,但同時又象經驗主義一樣,能保持和事實最密切的關系。

    我希望能使你們許多人都和我一樣贊成這個主義。

    可是,時間快到了,我現在先不講實用主義本身。

    下次一開始就講。

    現在我還是再簡單地回頭談些剛才我講過的東西吧。

     要是你們之中有誰是專業的哲學家(我知道有幾位)一定會覺得我所講的很粗淺,粗淺到了難以饒恕的地步,不,幾乎到了難于令人相信的地步。

    柔性的和剛性的——這是多麼粗鹵的分類。

    一般說來,哲學是充滿了種種精微的推理、剖析和審慎,哲學領域裡有各種結合與轉變,現在卻把它的沖突場所說成是兩種敵對氣質的橫沖直撞的混戰,這是多麼無情的諷刺,竟把最高級的事物用最低級的表達方式說出來:這是多麼幼稚的皮相之見!這又是何等的愚蠢,竟把理性主義體系的抽象當作罪惡來處理,把這種體系臭罵一頓,因為這種體系把它們自己貢獻出來,隻作為避難的聖所而不作為事實世界的延續。

    難道我們所有的理論不都是補救辦法和逃避所嗎?如果哲學要有宗教性,那末除了作為逃避現實表面上的愚鈍的場所以外,它還能是什麼别的東西呢?除了提高我們使我們跳出動物的感覺範圍,而且在理智所預先見到的一群理想的原則的偉大的結構之中,為我們心靈指出了另一個更加高尚的家園之外,哲學還能有什麼更好的事情可做?原則和概念不是抽象的輪廓還能是什麼呢?難道柯龍大禮拜堂沒有建築家的藍圖就能建築起來嗎?精緻本身是一件讨厭的事嗎?隻有具體的粗糙才是唯一的真實東西嗎? 請相信我,我感到了這種訴狀的全部分量。

    我所描繪的圖畫确實也是過于簡單和粗糙了。

    但是象所有的抽象一樣,它可以證明它是有它的用處的。

    如果哲學家對以對宇宙的生命作抽象的處理,他們就不應該對于用抽象方法處理哲學生命本身有所抱怨。

    事實上,我所描繪的圖畫不管如何粗俗簡略,卻完全是真實的。

    氣質和它所要求的與它所拒絕的實際上決定着人們的哲學觀點,而且永遠如此。

    體系的細節,可以片段地推想出來;因此,當學者研究一種體系時,常常見樹不見林。

    可是在工作完成時,思想總是做了很大的概括的工作;而體系立刻就象個有生命的東西,帶着一種特别簡單的個性的特征,聳立在面前了。

    這特征象我們的朋友或仇人死了之後的幽靈一樣,常在我們記憶中出現。

     不僅惠特曼能夠這樣自述:“誰接觸這本書就會象接觸到一個人一樣;”而且所有偉大哲學家寫的書,都是文如其人的。

    我們對于每一本書中的基本的,個人的趣味的感覺都是典型的,但是無法描繪的。

    這種感覺是我們自己有成就的哲學教育的最好的成果。

    哲學體系自以為是上帝偉大宇宙的描述。

    其實它不過是——而且非常明顯的是——某一個人趣味古怪到如何程度的一種揭露而已!一旦這樣歸結起來(對于那些經過學習,有了批判思想的人,所有的哲學都可以這樣歸結起來),我們和哲學體系之間所打的交道,便還原為一種稀松平常的事情,還原為人類對于愛憎的本能的反應了。

    我們在取舍方面,變得很果斷,好象對待一個候選人那樣;我們的結論也是用同樣簡單的褒貶詞句來表述的。

    不管提供給我們的哲學的意味如何,我們總是根據自己的感覺來衡量宇宙的全部性質,因此一個字也就夠了。

     我們說,為什麼抛開上帝放在人類裡面的活潑潑的天性反而要那雲霧般的虛構,那僵木的死闆生硬的東西,那晦澀而又彆扭的矯揉造作,那腐朽的課堂産物和那病人的夢呓呢!去它的吧,所有這一切都去它的吧!要不得!要不得! 的确,我們對于一個哲學家的體系細節所下的功夫,造成了我們對那哲學家的最後印象;但是我們的反應卻是針對這種最後印象的本身而發的。

    對哲學精通的程度,是根據我們綜合反應的明确性,根據專家用以對付複雜對象的直接知覺的性質形容詞來衡量的。

    可是,想出這種性質形容詞來是無需對哲學十分精通的。

    很少人自己有明确而說得清楚的哲學。

    但是對于宇宙的某一種總的性質,對于自己所知道的特殊體系與這宇宙的總的性質之不能完全吻合,每個人差不多都有他自己特殊的感覺。

    那些體系都不能解釋他的世界。

    有的太華麗趨時,有的又太賣弄學問,有的是各種意見的大雜燴,有的太不健康,有的又顯得太做作,如此等等。

    無論如何,他和我們都立刻知道,這些哲學是不正确、不對頭、不象樣的,不應當用宇宙的名義來說話。

    柏拉圖,洛克,斯賓諾莎,穆勒,凱爾德,黑格爾(我小心避開和我們更接近的本國人名),我敢說,你們聽衆大多數聽見這些名字無非想起他們個人的許多奇奇怪怪的短處。

    如果說那些觀察宇宙的方法是正确的,那顯然是荒謬的。

     我們哲學家必須注意你們的這種感情。

    我再說一遍,歸根到底,這些感情就是最後判斷我們所有哲學的東西。

    觀察事物最後獲緻成功的方法,一定是普通人的思想認為最動人的方法。

     還有一句話——即哲學必定是抽象的略圖。

    有多種多樣略圖,有些是寬大建築物的略圖是設計者按立體形式設計的;有些建築略圖就是用界尺和羅盤在平面紙上制作出來的。

    這些建築就是用泥土木石造了起來,也還是幹巴巴的,而那略圖已顯示出這結果來了。

    一個略圖的本身确實很枯燥,但所表示的東西倒不一定很枯燥。

    正是平常理性主義哲學所表示的本質的貧乏枯燥,才引起經驗主義者的排斥。

    斯賓塞的體系就是最好的實例。

    理性主義者感到斯賓塞所列舉的缺點是吓人的。

    斯賓塞的枯燥無味的教師脾氣,絞弦琴般的單調,喜歡在辯論裡用膚淺的理由,他甚至在機械原理方面也缺乏教養;一般地說來,所有他的基本觀念都是模糊不清的,他的全部體系好象釘在一起的幹硬松木闆那麼呆闆,盡管如此,有一半英國人還是要把他葬在威斯敏斯特教堂①裡。

     ①英國著名的大教堂WestminsterAbbey,在這教堂裡面葬有許多名人:喬叟、丁尼孫、牛頓、狄更斯等。

    這教堂坐落在倫敦,與英國的國會相近。

    ——譯者 為什麼呢?為什麼斯賓塞在理性主義者的眼裡盡管有這些缺點還被推崇備緻呢?為什麼許多有教養的人明明知道他的缺點(你和我可能也是這樣),還情願看到他葬在那個大教堂裡呢? 這隻是因為我們覺得他的心在哲學上卻是安放在恰當的地方。

    他的原則也許全是皮和骨頭;但是無論如何,他的書卻是試圖照着這個特殊世界的模子著作的。

    事實的聲音,在他的書的各章裡全聽得出來;他不住地引證事實,強調事實,面對着事實去下功夫。

    這些已經足夠了。

    在抱有經驗主義思想的人看來,這樣做法是對頭的。

     我希望我下次開始講的實用主義哲學,對于事實要保持一種同樣親密的關系,而對于積極的宗教建設也要能親切地對待,不象斯賓塞的哲學那樣始終把積極的宗教建設排斥在外。

     我希望我能引導你們發現實用主義正是你們在思想方法上所需要的中間的、調和的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