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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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京子身上的皮膚這樣細嫩。

    ” “并不細嫩呀!”京子把手放到領口的地方,這樣說。

     “因為你的手和腳都很細嫩,所以我想身上也一定是細嫩的。

    ” “不!”京子感到把手放在胸口上也不是地方,又悄悄地把手挪開了。

     “即使你有孩子,我也一定會和你結婚。

    可以把孩子領來,好好地照管嘛。

    如果是個女孩子,那就更好啦。

    ”丈夫在京子的耳旁小聲說。

    也許丈夫自己有個男孩子。

    所以才這樣說的吧。

    但作為愛的表白,這話使京子聽起來覺得很别扭。

    丈夫為什麼和京子做這長達十天的新婚旅行呢?也許考慮到家中有孩子,才這麼體貼她吧。

     丈夫有一個皮革很精緻的随身攜帶的化妝盒,它和京子的比起來,要強多了,又大又結實,但是并不新了。

    不知是由于丈夫經常出去旅行還是不斷拾掇的緣故,它發着用久了的特有的亮光。

    這使京子想起了自己那一次也始終沒有用過、發黴得很厲害的舊化妝盒。

    盡管如此,那裡邊的小鏡子總算給前夫用了,給他帶到另一個世界去了。

     那放在手鏡上的小小玻璃片被燒化了,粘到手鏡的玻璃上去。

    除了京子以外,誰也無從曉得原來是一大一小的兩面鏡子。

    京子也沒有對誰講過那奇怪的玻璃團兒原本是鏡子,所以很難設想在場的親屬會猜得出來。

     但是,京子的确感到,這兩面鏡子所映射過的許許多多的世界似乎都毫不留情地被燒成灰燼了。

    她感到正像丈夫的身體化為灰燼一樣,那許許多多的世界已經不存在了。

    最初,京子是用鏡台附帶的那面手鏡把菜園照給丈夫看的,從此丈夫再也不肯讓這面手鏡離手,但是看來手鏡對病人也太重了,京子不能不保護丈夫的胳膊和肩頭,所以又把一面分量很輕的小鏡子拿給了丈夫。

     丈夫死前,映射在這兩面鏡子裡的世界決不隻是京子的菜園。

    它映射過天空、雲彩和雪,映射過遠處的山、近處的樹林,也映射過月亮,還利用它看過野花和飛鳥。

    有時人在鏡中的道路上行走,有時孩子們在鏡中的庭院裡嬉戲。

     在這麼小小的鏡子裡,會出現這麼廣闊的、豐富多彩的世界,這使京子也不免吃驚。

    過去,不過是把鏡子當做照人眉目的化妝道具,至于說到手鏡,不過是照後腦勺和脖子的玩藝兒罷了。

    誰想到對病人來說,卻成了新的自然和人生!京子坐在丈夫的枕旁,和丈夫共同觀察着、共同談論着鏡子裡的世界。

    這樣,日子久了,就連京子自己也逐漸分不清什麼是肉眼看到的世界,什麼是鏡子映照出來的世界,就好像原本就有兩個不同的世界似的;在鏡子裡創造出來了一個新的世界,甚至有時會想,隻有鏡子裡邊反映出來的,才是真實的世界呢。

     “在鏡子裡,天空發着銀色的光輝,”京子說。

    她擡頭望着窗外,“可天空卻是陰沉沉的!” 在鏡子裡一點也看不到那沉郁混濁的天色。

    天空确實是亮晶晶的。

     “都因為你把鏡子擦得太亮了吧。

    ” 雖然丈夫卧床不起,但轉動一下脖子,天空還是可以看見的。

     “是啊,真是陰沉沉的。

    可是,用人的眼睛看的天色,再說,還有用小狗、麻雀的眼睛看的天色,不一定都是一樣的吧。

    也很難說,究竟是誰的眼睛看得對。

    ”丈夫回答說。

     “在鏡子裡邊,也許有一個叫做‘鏡子的眼睛’吧?”京子很想再加上一句,“那就是咱們倆的愛情的眼睛呀。

    ” 樹林到了鏡子裡,就變得蒼翠欲滴,白百合花到了鏡子裡,也變得更加嬌豔可愛了。

     “這是京子大拇指的指印呢,右手的……”丈夫把鏡子邊兒指給京子看,京子不知怎的吃了一驚,立刻在鏡子上呵了一口氣,把指印揩拭掉了。

     “沒有關系呀,你第一次給我照菜園子的時候,鏡子上也有你的指印呢。

    ” “我可一點兒也沒注意到。

    ” “我想你準沒注意到,多虧這面鏡子,我把你的拇指和中指的指紋全都記住了。

    能夠把自己妻子的指紋記得清清楚楚,恐怕除了躺在床上的病人以外,是絕對辦不到的吧。

    ” 丈夫和京子結婚後,除了害病之外,可以說什麼也沒有做。

    甚至在那樣的戰争時期,連仗也沒有打。

    在戰争接近終了的時候,雖然丈夫也被征去了,但隻在飛機場做了幾天苦力活兒,就累倒了,戰敗後立刻回家來了。

    當時丈夫已經不能行動,京子和丈夫的哥哥一同去迎接他。

    當丈夫名義上被征去當兵,實際上去當苦力的時候,京子投靠了避難到鄉下去的娘家。

    丈夫和京子的家當,在那以前,已經大部分寄送到娘家那裡去了。

    京子新婚住的房子在空襲中燒掉後,借了京子朋友的一間房子,丈夫每天就從那兒上班。

    算下來,在新婚的房子裡住了一個月,在朋友家裡住了兩個月,這就是京子婚後和沒有生病的丈夫住在一起的全部時光了。

     丈夫在高原地帶租了一所小小的房子,開始了療養生活。

    這所房子原來住着到鄉下來避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