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約翰·豪威爾的指令

關燈
劇終時的第一陣響動,掌聲和喧嘩從劇場傳來;劇院裡的某個工作人員正在上樓。

    他逃向基恩街,經過路邊的街巷時隐約看見一個黑影貼着牆移動;他從中被趕出來的那扇門虛掩着,但瑞斯還沒來得及看清這些就已經跑在燈火通明的街上,他沒有遠離劇院所在的街區反而又沿着金斯維路下來,他估計沒有人會想到在劇院附近尋找自己。

    他走進斯特朗區(他已經豎起大衣領子,腳步匆匆,手揣在兜裡)直到迷失方向,在法院街一帶縱橫的巷陌間感到無從解釋的輕松。

    他靠在一面牆上(微微氣喘,感覺到汗水使襯衣貼在身上),點燃一根煙,調動起一切必要的詞彙,第一次直截了當地問自己為什麼要逃跑。

    漸漸臨近的腳步聲阻止了他繼續尋找答案,他邊跑邊想如果能過了河就安全了(他已經距黑衣修士橋不遠)。

    他躲在一處門廊下,避開照亮通往水門方向的街燈。

    嘴上一燙;他趕緊扔掉被自己遺忘的煙頭,感覺像是把嘴唇也扯了下來。

    在一片靜寂的籠罩中他試圖重新回到仍未解答的問題,但很嘲諷地那個念頭又冒了出來:隻有過了河才安全。

    這不合邏輯,追蹤的腳步一樣可以追過橋去,追到對岸任何一條小巷;但他還是選擇過橋,被一陣順風吹着到了對岸,迷失在陌生的迷宮裡,直至來到一處昏暗的地域;這一夜的第三次停歇,在一條逼仄幽深的死巷裡,他終于能夠面對那唯一一個重要的問題,瑞斯明白他無法找到答案。

    别讓他們殺我,愛娃曾這樣說過,而他做了他所能做的,笨拙又可憐,但他們還是殺了她,至少在戲裡面他們殺了她,他隻能逃走,因為戲不能就這麼結束,茶杯無害地倒翻在愛娃的衣服上,愛娃卻身子下滑直躺在沙發上;發生了别的事,而他沒能在場阻止,你要陪我到最後,愛娃曾這樣乞求,但他們把他趕出了劇院,使他遠離将要發生的事情,而他,愚蠢地回到自己的座位,觀看卻不理解,或者隻是從自我中存在恐懼和逃避的那一部分出發加以理解,而此時此刻,整個人就像肚子上流淌的汗水一樣黏稠,連自己也感到惡心。

    “可這跟我無關,”他想,“而且什麼也沒發生,那種事不可能發生。

    ”他努力地對自己重複着:怎麼可能有人來找他,邀請他參與那種荒唐事,又彬彬有禮地威脅相向;臨近的腳步聲一定是哪個流浪漢,不留痕迹的腳步。

    紅發男人在他身邊止步,幾乎沒都沒看他一眼,抽搐着摘下眼鏡,在夾克衣領上擦了擦又戴了回去,他不過是長得與豪威爾相似,還把茶杯打翻在愛娃的衣服上。

    “把假發摘了,”瑞斯說,“不然到哪兒都能認出你。

    ”“那不是假發。

    ”豪威爾(可能叫史密斯或者羅傑斯,他已經不記得節目單上是怎麼寫的了)回答。

    “我真傻。

    ”瑞斯想。

    可以想象他們早就準備好與豪威爾頭發一模一樣的複制品,連眼鏡也是仿制的。

    “您已經盡了力,”瑞斯說,“我當時在觀衆席都看見了,所有人都可以為您作證。

    ”豪威爾靠着牆,顫抖着。

    “不是這回事。

    ”他說。

    “那又怎麼樣,他們還不是一樣得逞了。

    ”瑞斯低下頭;一陣無法戰勝的疲倦将他壓倒。

    “我也試着去救她,”他說,“可他們不讓我繼續了。

    ”豪威爾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總是發生同樣的事,”他自言自語道,“業餘的都這樣,以為自己能比别人做得好,結果一點兒用沒有。

    ”他豎起茄克的領子,手揣在兜裡。

    瑞斯正想問他:“為什麼總發生同樣的事?如果這樣,那我們為什麼還要逃跑?”警笛聲仿佛在向這條巷子聚攏,追尋着他們的行蹤。

    兩人一同跑了好一陣,最後在一個角落停步,四周散發着汽油的味道,死水的味道。

    他們在一堆雜物後面休息片刻;豪威爾像狗一樣喘着氣,而瑞斯一邊的腿肚子抽了筋。

    他揉着腿,靠在貨物上,艱難地用一條腿保持平衡。

    “但也許沒這麼嚴重,”他嘀咕着,“您說過總是發生同樣的事。

    ”豪威爾用手捂住他的嘴;交替傳來兩聲笛鳴。

    “我們各走一頭,”豪威爾說,“也許兩個人裡有一個能逃掉。

    ”瑞斯知道他說得有道理,但仍然希望他能夠先回答自己的疑問。

    他抓住他的手臂,使出全身的力氣拉住他。

    “不要這麼丢下我,”他懇求道,“我不能總這樣糊裡糊塗地逃下去。

    ”他聞見貨包散發出瀝青的氣味,手中空空如也。

    腳步聲漸行漸遠;瑞斯彎下身,打起精神,朝相反的方向出發。

    在街燈的光芒中他看見一個尋常的名字:羅絲巷。

    河在那裡,有座橋。

    總會有橋可過,有街可走。

    
[13]彼得·布魯克(PeterBrook,1925-),英國著名戲劇導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