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不可免的事已臻成熟-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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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不放心了,是不是?葉戈羅夫娜到鄉下去了。

    ” “你瘦了,但顯得多麼年輕苗條啊!我馬上把車夫打發走。

    ” “葉戈羅夫娜搞面粉去了。

    别的傭人都辭退了。

    現在隻用了一個新女仆,她叫紐莎,你不認識,是個姑娘,讓她照看薩申卡,另外就沒人了。

    所有的熟人我都打了招呼,說是你該到了,大家都焦急地盼着。

    戈爾東,還有杜多羅夫,所有的人。

    ” “薩申卡怎麼樣?” “上帝保佑,挺好。

    他剛剛睡醒。

    你要不是才從外邊回來,現在就可以去看他。

    ” “爸爸在家嗎?” “信上不是寫了嘛。

    一天到晚都在區杜馬,當了主席。

    這你就可以明白啦。

    付了車錢沒有?馬克爾!馬克爾!” 他們提着網籃和皮箱站在人行道中間,擋住了路,行人從他們身邊繞過,從頭到腳地上下打量這兩個人,然後又久久地望着漸漸走遠了的馬車和敞開的大門,等着看下一步會發生什麼事。

     這時候,馬克爾從大門口朝這對年輕的主人跑過來。

    他身穿印花布襯衣,外面套了一件背心,手裡拿着一項園丁帽,一邊跑一邊喊: “感謝上帝神力無邊,一定是尤羅奇卡吧?那還用說,就是他,這隻小雄鷹!尤裡·安德烈耶維奇,可愛的人,總算沒忘了我們這些為你禱告的人,飛回老案來啦。

    你們還要怎麼樣?啊,還想看什麼?”他譏諷地朝那幾個好奇的過路人說,“走開吧,可敬的先生們。

    别把眼珠子看得掉出來!” “你好,馬克爾,讓咱們擁抱一下。

    你這個古怪人,幹嗎穿背心。

    怎麼樣,有什麼新鮮事兒和好消息?妻子和女兒們都好嗎?” “沒什麼可說的,都長得挺好,謝謝您的關心。

    至于說新鮮事嘛,你在外邊幹大事,可我們也沒閑着打瞌睡。

    如今到處都弄得又髒又亂,叫人惡心,簡直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街道不打掃,房頂不修繕,從沒油飾粉刷過,真像吃齋茹素的一樣,一幹二淨,一絲一毫分外的東西也沒有。

    ” “馬克爾,我可要在尤裡·安德烈耶維奇面前告你的狀。

    尤羅奇卡,他總是這樣,淨說傻裡傻氣的話,簡直讓我受不了。

    大概是沖着你才這麼賣力氣,想讓你滿意。

    不過,他自己也有心裡的打算。

    住口吧,馬克爾,不用辯白了。

    馬克爾,你真是個不開竅的人,該變得聰明點兒啦。

    你大概還沒同那些小攤販混在一起吧。

    ” 馬克爾把東西拿到屋裡,砰的一聲把前門關上,接着就放低聲音十分肯定地說: “安東甯娜·亞曆山德羅夫娜在發脾氣,這你也聽見了。

    她總是這樣。

    她常說,馬克爾,你從裡到外都一片漆黑,簡直像是煙囪裡的油煙子。

    她還說,你現在也不是小孩子了,就算是一條小獅子狗或者哈巴狗,也該通人性了。

    當然,這麼說也木一定對,尤羅奇卡,信不信由你,可是隻有知情人才見過那本書,一個了不起的共濟會會員寫的,整整壓了一百四十年不得見天日。

    可是我覺得目前我們是被出賣了,尤羅奇卡,你難道還木明白,一個小錢、一撮鼻煙都不值地就把我們賣了。

    你看,安東甯娜·亞曆山德羅夫娜又不讓我說話,在那兒擺手哪。

    ” “當然要擺手。

    好了,好了,把東西放在地闆上,謝謝,馬克爾,開步走吧。

    需要的話,尤裡·安德烈耶維奇會喊你的。

    ” “總算把他擺脫了。

    你要信他的話就隻管信好了。

    純粹是演戲,在别人面前總裝出癡呆的樣子,可是自己偷偷地磨刀以備萬一。

    隻不過還沒決定要對着誰,這個假裝可憐的人!” “唉,你也是太過分了!依我看,他隻不過是喝多了,所以才這麼扭怩做作,沒什麼了不起的。

    ” “那麼你說說看,什麼時候他清醒過?算啦,讓他見鬼去吧。

    我擔心薩申卡恐怕又沒睡着。

    要不是鐵路上流行這種傷寒病…… 你身上沒有虱子吧?” “我想沒有。

    路上坐的車很舒服,跟戰前一樣。

    不過還是要洗一洗,稍微洗~下,用不了多長時間,以後再好好洗。

    你要上哪兒去?怎麼不從客廳穿過去?你們現在走另一道樓梯?” “啊,對啦,你還不知道呢。

    我和爸爸想了又想,還是把樓下的一部分讓給了農學院。

    不然冬天自己連暖氣都燒不過來。

    樓上也太空,還提出來再讓給他們一部分,暫時還沒接受。

    他們在這兒安置的是研究室、植物标本和選出來的種子。

    就是别養老鼠,種子倒無所謂。

    不過他們把房間保持得不整潔。

    現在都把房間叫居住面積。

    往這邊來,這邊來。

    看你多笨!從後邊的小樓梯繞過去。

    明白了嗎?跟我來,我帶路。

    ” “你們把房子讓出去,做得太好了。

    我工作的那個醫院也是設在一幢貴族家的住宅裡。

    樓上樓下一排排望不到頭的門對門的房間,還保留了一部分鑲木地闆。

    養在木桶裡的棕桐,支支楞楞的枝葉晚上從病床上看去就像一個個幽靈。

    那些從火線下來的見過世面的傷員都覺得害怕,做夢還會喊起來。

    當然,他們的神志也不太正常,受過震傷。

    結果,不得不把這些樹搬出去。

    我想說的是,有錢人家的生活當中的确有些不健全的東西,多餘的東西簡直數也數不清。

    比如家裡那些多餘的家具和房間,多餘的細膩的情感,多餘的表達方式。

    住得擠一點兒,這太好了。

    木過還不行,應該再擠一點兒。

    ” “你那紙卷裡露出來的是什麼?嘴像鳥,腦袋像鴨子。

    真好看!野鴨子!從哪兒來的?簡直不可思議!這在當前就算是一筆财産!” “在火車上人家送的。

    說起來話長,以後再談。

    你看怎麼樣,把它拿出來放到廚房去?” “那當然。

    馬上就讓紐莎腿毛、開膛。

    聽說到了冬天會有各種可怕的事,要挨餓、受凍。

    ” “不錯,到處都這麼說。

    方才在車上我看着窗外還在想,有什麼能比家庭的和睦和工作更可貴?除此以外,一切我們都無法掌握。

    說真的,看起來不少人面臨着不幸。

    有些人想往南方逃,到高加索去,希望遠走高飛。

    這可不合我們的習慣。

    ~個男子漢應該能咬緊牙關,和自己的鄉土共命運。

    我覺得這個道理很明顯。

    至于你們,另當别論。

    我多麼希望保護你們躲過這場災難,送你們到更安全的地方,也許到芬蘭去會好~些。

    不過,我們要是在樓梯上站半個小時,恐怕永遠也到不了樓上。

    ” “等一下,你聽我說,還有一件事。

    是什麼來着?一下子我都給忘了。

    啊,尼古拉·尼古拉耶維奇來了。

    ” “哪一個尼古拉·尼古拉耶維奇?” “科利亞舅舅。

    ” “東尼娜!這不可能!怎麼來的?” “你看,就這麼回事,從瑞士繞道去倫敦,然後經過芬蘭。

    ” “東尼娜!你不是開玩笑吧?你們見到他了?他在哪兒?能不能盡快找到他,現在就去?” “真是急性子!他住在城外一個熟人的别墅裡。

    他答應後天就回來。

    他變得很厲害,你會失望的。

    中途他在彼得堡逗留了一陣子,受了布爾什維克的影響。

    爸爸和他争得面紅耳赤。

    真的,咱們為什麼走一走停一停?走吧。

    看來你也聽說今後的情形不妙,淨是困難、危險和本知數暧?” “我自己也這麼認為。

    算了吧,我們是會鬥争的。

    絕不會所有的人統統完蛋。

    看看别的人怎麼辦吧。

    ” “聽說劈柴、水、照明都會沒有。

    貨币要取消,供應也要停止。

    我們又站住了,走吧。

    你聽我說,人家都誇阿爾巴特街的一個作坊制作的方鐵爐子好。

    用報紙燒火就能做一頓飯。

    我已經知道了地址,趁着還沒搶購完,想買一個。

    ” “對,一定買。

    東尼娜,你真聰明!可是科利亞舅舅……科利亞舅舅怎麼辦!你想想看!我簡直安不下心來!” “我有個打算。

    把樓上的一邊再騰出一角來,我們和爸爸、薩申卡,還有紐莎,搬到盡頭的兩個或者三個房間去,不過必須是連通的,整幢房子的其餘部分都不要了。

    這樣剛好和臨街的一面隔開,當中的一間裝上這種鐵爐子,煙筒從氣窗伸出去,洗衣、用餐、燒飯和起居會客都在那裡,别白燒這個爐子。

    也許上帝保佑能讓我們度過冬天。

    ” “那還用說!肯定能過冬,毫無疑問。

    你想得真周到,好樣兒的。

    你想到沒有,為了表示采納你這個方案,把那隻鴨子燒好,請科利亞舅舅一起來慶賀我們喬遷。

    ” “好主意。

    我還可以讓戈爾東拿點酒精來。

    他能從一個實驗室裡弄到。

    現在你看,這就是我說的那個房間。

    我挑選的,你覺得怎麼樣?把皮箱放到地闆上,下樓去把網籃拿上來。

    除了舅舅和戈爾東之外,還可以把因諾肯季和舒拉·施萊辛格也請來。

    不反對吧?咱們的洗臉間在哪兒,還沒忘記吧?到那兒去用消毒水洗一洗。

    我到薩申卡那兒去看看,讓紐莎到樓下去。

    什麼時候能看他,我再喊你。

    ” 對他來說,在莫斯科最主要的新鮮事兒就是這個男孩。

    薩申卡剛一落地,尤裡·安德烈耶維奇就被征召入伍了。

    關于兒子他能知道些什麼? 已經接到動員令并且在快出發之前,有一次尤裡·安德烈耶維奇到醫院去看望東尼娜。

    正好碰上給嬰兒哺乳的時間,沒讓他進去。

     他就坐在走廊裡等。

    在這一段時間裡,和産房以及産婦的那一排病房盡頭成直角拐過去的嬰兒室的那條走廊上,傳來十幾個新生兒連成一片的啼哭聲;為了不讓襁褓裡的孩子受涼,保育員匆忙地走着,兩邊的臂肘下面各挾着一個嬰兒,仿佛剛買來的一小捆物品似的,把孩子送到母親那裡去喂奶。

     “哇,哇!”小家夥們的哭聲都是一個調子,幾乎不帶任何情感成分,似乎是在完成應盡的責任。

    不過,在這齊唱當中有一個嗓音比較突出。

    他同樣是“哇、哇”地哭喊,同樣讓人聽不出有什麼痛苦,不過好像并非出于本能,而是帶着某種蓄意把聲音降低的成分,頗有點陰郁和木大友善。

     尤裡·安德烈耶維奇已經決定給兒子取名為亞曆山大,以紀念自己的嶽父。

    不知為什麼,他當時就認定自己的兒子一定是這麼個哭法,而且臉上還伴随着預示一個人未來性格和命運的表情。

    在尤裡·安德烈耶維奇的想象中,哭聲本身就包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