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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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倆在一幢住宅裡一起生活了六年,共同告别了童年,迎來了少年。

    他們彼此無所不知。

    兩個人有着共同的習慣,用同樣的方式互相說些簡短的俏皮話,用同樣的方式短促地嗤嗤一笑作為回答。

    現在他們就是這樣坐在雪橇上,凍得緊閉着嘴,偶爾交換一兩句簡單的話。

    兩個人都在想自己的心事。

     尤拉想的是競賽日期臨近,得趕快把論文寫好,但被街上年末的喧鬧氣氛分了心,思想又跳到别處去了。

     戈爾東的系裡出版了一份大學生辦的膠印版刊物,他是這份刊物的編輯。

    尤拉早就答應替他們寫一篇評論布洛克的文章。

    當時彼得堡和莫斯科兩個城市的青年人都對布洛克入了迷,到處談論他,而尤拉和米沙尤甚。

     但是就連這些念頭也沒在尤拉腦子裡停留多久。

    他們兩個坐在雪橇上,下巴縮進大衣領子裡,衣領摩擦凍僵了的耳朵,心裡各自想着各式各樣的事。

    不過,在一件事情上兩個人想到一起了。

     不久前在安娜·伊萬諾夫娜床前的那一幕使兩個人完全變了樣。

    他和她仿佛一下子成熟了,彼此用新的眼光來看對方了。

     東尼娜,這個相處多年的夥伴,竟是個女人;這個明白無誤、無須作任何解釋的明顯事實,竟是尤拉無法想象的全部問題中最難捉摸、最為複雜的問題。

    隻要調動調動幻想力,尤拉就可能把自己想象成攀登亞拉臘山的英雄、先知、勝利者或任何男子,卻決不可能想象成女人。

     然而東尼娜卻把這項最艱難的至高無上的任務擔在自己瘦弱的肩上(從這時起,尤拉突然覺得她變得又瘦又弱,盡管她是個非常健康的姑娘)。

    他對她充滿了熾熱的同情和羞怯的驚奇,這種驚奇就是情欲的萌發。

     東尼娜對待尤拉的态度也有了相應的變化。

     這時,尤拉想到他們還是不應該去參加晚會。

    說不定他們不在的時候會出什麼事。

    他想起他們倆穿戴齊整準備出門的時候,聽說安娜·伊萬諾夫娜的病情又惡化了,他們又回到她那裡去,想要留在家裡。

    她仍然像先前那樣堅持不同意,要求他們照樣去參加聖誕晚會。

    尤拉和東尼妞一起走到窗簾後面的落地窗前,看看外面的天氣怎麼樣。

    當他們從窗前走回來的時候,兩幅窗簾裹在他們的新衣服上。

    緊貼在衣服上的質地輕柔的窗紗,在東尼娜身後拖出好幾步遠,真像是新娘頭上披的婚紗。

    卧室裡的人都露出了笑容,因為這種相似無疑太顯眼了。

     尤拉朝四周張望,所看到的也就是片刻之前映入拉拉眼簾的一切。

    他們的雪橇行駛起來聲音很響,不自然的噪音引起街心花園和林明路上被積雪覆蓋着的樹木發出同樣不自然的施長的回響。

    住宅的窗玻璃外面蒙了一層霜,裡面亮着燈光,像是一個個用煙水晶做成的貴重的首飾匣子。

    那裡邊隐藏着的是聖誕節期間莫斯科的生活:楓樹上點着蠟燭,賓客雲集,化了裝的引人發笑的人們玩着捉迷藏的遊戲。

     尤拉突然意識到,在俄羅斯生活的各個方面,在北方的都市生活和最新的文學界,在星空之下的現代的通行大道上和本世紀的大客廳裡點燃的楓樹周圍,布洛克便是聖誕節的顯靈。

    他又想,關于布洛克無需作任何文章,隻要寫出俄國人對星相家的崇拜,就像荷蘭人所寫的那樣,再加上嚴寒、狼群和黑黝黝的楓樹林,就夠了。

     他們穿過卡梅爾格爾斯基大街。

    尤拉注意到一扇玻璃窗上的窗花被燭火融化出一個圓圈。

    燭光從那裡傾瀉出來,幾乎是一道有意識地凝視着街道的目光,火苗仿佛在窺探往來的行人,似乎正在等待着誰。

     “桌上點着一根蠟燭。

    點着一根蠟燭……”尤拉低聲念着含混的、尚未構成的一個句子開頭的幾個詞,期待着下面的詞會自然而然地湧出。

    然而後面的詞沒有出現。

     記不得從什麼時候開始,斯文季茨基家裡的聖誕晚會便是按照這種方式安排的。

    到晚上十點鐘孩子們回家以後,再給年輕人和成年人點上第二棵楓樹,他們一直玩到清晨。

    上了年紀的客人通宵在一間三面是牆的華麗的小客廳裡打牌。

    這客廳是大廳的延續,中間被一道用大銅環串挂起來的沉重厚實的簾子隔開。

    快天亮的時候,大家聚在一起進晚餐。

     “你們怎麼這麼晚才來?”斯文季茨基夫婦的侄子若爾士穿過前廳往裡邊跑去找叔叔和嬸母,邊跑邊問他們。

    尤拉和東尼娜也決定先到那邊去向主人問個好,走過大廳的時候,一邊脫外衣,一邊朝裡邊張望。

     在散發着熱氣、攔腰映射出幾道光環的楓樹前面,那些沒有跳舞而閑走着的人,站着談話的人,長裙發出級拳聲,擦肩摩腹地像一堵黑色牆壁似的移動着。

     圈子裡面,跳舞的人飛快地旋轉。

    副檢察官的兒子、皇村中學的學生科卡·科爾納科夫指揮大家轉圈,結成兩人一對,然後又組成一個圓環。

    他指揮各式各樣的舞蹈,用最大的嗓門從大廳的這一邊向另一邊喊着:“快步輪舞!連成一排!”大家都依照他的号令跳舞。

    “請注意,先奏華爾茲!”他朝鋼琴師喊了一聲,便走進第一圈的排頭領着自己的舞伴三拍、兩拍地跳起來,同時減慢了速度,縮小舞步,直到僅僅能覺察出在原地踏小步為止,這時已經完全不是華爾茲,隻是即将終止的餘波了。

    大家紛紛鼓掌,接着便向人們中間分送冰激淩和各式冷飲。

    這些人走來走去,靴後跟碰得砰砰響,喧聲笑語不斷。

    渾身燥熱的青年男女們一時之間停止了喧嚷和捷笑,急忙貪饞地喝起冰涼的果汁和汽水來,等到把杯子放回托盤,就又立刻以十倍的力氣重新開始喧鬧嘻笑,仿佛取了興奮劑似的。

     東尼娜和尤拉沒有進入大廳,兩個人到内室見主人去了。

     斯文季茨基夫婦的幾間内室擠滿用不着的家具,這些家具都是為了騰地方,從客廳和大廳裡搬過來的。

    這裡是主人神奇的備用品庫房和放置聖誕物品的小倉庫。

    房子裡散發着油漆和漿糊的氣味,放着成卷的彩紙、裝飾用的五顔六色的小星。

    備用的楓樹蠟燭盒子探了幾爆。

     斯文李茨基家裡長輩中的幾位老人正在寫禮品的号碼、晚餐的八席卡和抽彩用的簽。

    若爾士在一旁給他們幫忙,可是常常把号碼弄亂,老人們就生氣地唠叨他。

    斯文季茨基夫婦對尤拉和東尼娜的到來異常高興。

    他們記得這兩人小時候的模樣,便免了客套,讓他們一起來做這些事。

     “費利察塔·謝苗諾夫娜不懂得這類事必須事先都考慮好,不能挨到節骨眼兒上客人都來了再辦。

    瞧你這個糊塗蟲,吉爾士,怎麼弄的,又把号碼弄亂了!已經說好把裝滿糖果的點心企都放到桌子上,空盒放到沙發椅上,你又弄颠倒了。

    ” “阿漢塔身體見好了,我真高興。

    我和皮埃爾都很為她擔心。

    ”“那不假,親愛的,木過她的情況并不好。

    沙導舉手技面扯。

    ” 尤拉和東尼娜同若爾士和兩位老人為聖誕晚會忙碌了半個晚上。

     在他們倆和斯文季萊基兩位老人呆在一起的時候,拉拉始終沒離開過大廳。

    雖然她沒穿參加舞會的服裝,而且誰也不認識,卻像睡夢中一樣癱軟,一會兒聽憑科卡·科爾納科夫帶着她旋轉,一會兒又沮喪地繞着大廳漫無目的地踱來踱去。

     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