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卷 汪信之一死救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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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到行都,并下大理鞠問。

    其時無為州漕司文書亦到,汪世雄也來了。

     那會審一日,好不熱鬧。

    汪革父子相會,一段悲傷,自不必說。

    看見對頭,卻是二程兄弟,出自意外,到吃一驚,方曉得這場是非的來曆。

    刑官審問時,二程并無他話。

    隻指汪革所寄洪恭之書為據。

    汪革辨道:“書中所約秋涼踐約,原欲置買太湖縣湖蕩,并非别情。

    ”刑官道:“洪恭已在逃了,有何對證?”汪世雄道:“聞得洪恭見在宣城居住,隻拿他來審,便知端的。

    ”刑官一時不能決,權将四人分頭監候,行文甯國府去了。

     不一日,本府将洪恭解到。

    劉青在外面已自買囑解子,先将程彪、程虎根由備細與洪恭說了。

    洪恭料得沒事,大着膽進院。

    遂将寫書推薦二程,約汪革來看湖蕩,及汪家赍發薄了,二人不悅,并贈絹不受之故,始末根由,說了一遍。

    汪革回書,被程彪、程虎藏匿不付。

    兩頭懷恨,遂造此謀,誣陷平人,更無别故。

     堂上官錄了口詞,向獄中取出汪家父子、二程兄弟面證。

     程彪、程虎見洪恭說得的實了,無言可答。

    汪革又将何縣尉停泊中途,詐稱拒捕,以緻上司激怒等因,說了一遍。

    問官再四推鞫無異,又且得了賄賂,有心要周旋其事。

    當時判出審單,略雲:審得犯人一名汪革,頗有俠名,原無反狀。

    始因二程之私怨,妄解書詞;繼因何尉之論言,遂開兵釁。

    察其本謀,實非得已。

    但不合不行告辨,糾合兇徒,擅殺職官郭擇及士兵數人。

    情雖可原,罪實難宥。

    思其束手自投,顯非抗拒。

    但行兇非止一人,據革自供當時逃散,不記姓名。

    而郡縣申文,已有劉青名字。

    合行文本處訪拿治罪,不可終成漏網。

    革子洩雄,知情與否,亦難懸斷。

    然觀無為州首詞與同惡相濟者不侔,似宜準自首例,姑從末減。

     汪革照律該淩遲處死,仍枭首示衆,決不待時。

    汪世雄杖脊發配二千裡外。

    程彪、程虎首事妄言,杖脊發配一千裡外。

    俱俟兇黨劉青等到後發遣。

    洪恭供明釋放。

    縣尉何能捕賊無才,罷官削籍。

     獄具,覆奏天子。

    聖旨依拟。

    劉青一聞這個消息,預先漏與獄中,隻勸汪革服毒自荊汪革這一死,正應着宿松城下小兒之歌。

    他說“二六佳人姓汪”,汪革排行十二也;“偷個船兒過江”,是指劫船之事;“過江能幾日?一杯熱酒難當”,汪革今日将熱酒服毒,果應其言矣。

    古來說童謠乃天上熒惑星化成小兒,預言禍福。

    看起來汪革雖不曾成什麼大事,卻被官府大驚小怪,起兵調将,騷找幾處州郡,名動京師,憂及天子,便有童謠預兆,亦非偶然也。

     閑話休題。

    再說汪革死後,大理院官驗過,仍将死屍枭首懸挂國門。

    劉青先将屍骸藏過,半夜裡偷其頭去藁葬于臨安北門十裡之外。

    次日私對董三說知其處,然後自投大理院,将一應殺人之事,獨自承認,又自訴偷葬主人之情。

    大理院官用刑嚴訊,備諸毒苦,要他招出葬屍處,終不肯言。

    是夜受苦不過,死于獄中。

    後人有詩贊雲:從容就獄申王法,慷慨捐生報主恩。

     多少朝中食祿者,幾人殉義似劉青? 大理院官見劉青死了,就算個完局。

    獄中取出汪世雄及程彪、程虎,決斷發配。

    董三、董四在外已自使了手腳,買囑了行杖的,汪世雄皮膚也不曾傷損。

    程彪、程虎着實吃了大虧,又兼解子也受了買囑,一路上将他兩個難為。

    行至中途,程彪先病故了,隻将程虎解去,不知下落。

    那解汪世雄的得了許多銀兩,剛行得三四百裡,将他縱放。

    汪世雄躲在江湖上,使槍棒賣藥為生,不在話下。

     再說董三、董四收拾了本錢,往姑蘇尋着了龔四八,領了小孩子。

    又往太湖打魚人家,尋了汪家老校三個人扮作仆者模樣,一路跟随,直送至嚴州遂安易汪師中處。

    汪孚問知詳細,感傷不已,撥宅安頓。

    龔、董等都移家附近居祝卻有汪孚衛護,地方上誰敢道個不字。

     過了半載,事漸冷了。

    汪師中遣龔四八、董四二人,往麻地坡查理舊時産業。

    那邊依舊有人造炭冶鐵。

    問起緣故,卻是錢四二為主,倡率鄉民做事,就頂了汪革的故業。

    隻有天荒湖漁戶不肯從順。

    董四大怒,罵道:“這反複不義之賊,恁般享用得好,心下何安?我拚着性命,與汪信之哥哥報仇。

    ” 提了樸刀,便要尋錢四二賭命。

    龔四八止住道:“不可,不可。

     他既在此做事,鄉民都幫助他的,寡不敵衆,枉惹人笑。

    不如回覆師中,再作道理。

    ”二人轉至宿松,何期正在郭都監門首經過,有認得董四的,閑着口,對郭都監的家人郭興說道:“這來的矮胖漢,便是汪革的心腹幫手,叫做董學,排行第四。

    ” 郭興聽罷,心下想道:“家主之仇,如何不報?”讓一步過去,出其不意,從背心上狠的一拳,将董四抑倒,急叫道:“拿得反賊汪革手下殺人的兇徒在此!”宅裡奔出四五條漢子出來,街坊上人一擁都來,唬得龔四八不敢相救,一道煙走了。

    郭興招引地方将董四背剪挷起,頭發都挦得幹幹淨淨,一步一棍,解到宿松縣來。

    此時新縣官尚未到任,何縣尉又壞官去了,卻是典史掌印,不敢自專,轉解到安慶李太守處。

     李太守因前番汪革反情不實,輕事重報,被上司埋怨了一場,不勝懊悔。

    今日又說起汪革,頭也疼将起來,反怪地方多事,罵道:“汪革殺人一事,奉聖旨處分了當。

    郭擇性命已償過了,如何又生事擾害!那典史與他起解,好不曉事!” 囑教将董四放了。

    郭興和地方人等,一場沒趣而散。

    董四被郭家打傷,負痛奔回遂安縣去。

     卻說龔四八先回,将錢四二占了炭冶生業,及董四被郭家拿住之事,細說一遍。

    汪孚度道必然解郡。

    卻待差人到安慶去替他用錢營幹,忽見董四光着頭奔回,訴說如此如此,若非李太守好意,性命不保。

    汪孚道:“據官府口氣,此事已撇過一邊了。

    雖然董四哥吃了些虧,也得了個好消息。

    ” 又過幾日,汪孚自引了家童二十餘人,來到麻地坡,尋錢四二與他說話。

    錢四二聞知汪孚自來,如何敢出頭?帶着妻子,連夜逃走去了,到撇下房屋家計。

    汪孚道:“這不義之物,不可用之。

    ”賞與本地炭戶等,盡他搬運,房屋也都拆去了。

    汪孚買起木料,燒磚造瓦,另蓋起樓房一所。

    将汪革先前炭冶之業,一一查清,仍舊汪氏管業。

    又到天荒湖拘集漁戶,每人賞賜布鈔,以收其心。

    這七十裡天荒湖,仍為汪氏之産。

    又央人向郡中上下使錢,做汪孚出名,批了執照。

    汪孚在麻地坡住了十個多月,百事做得停停當當。

    留下兩個家人掌管,自己回遂安去。

     不一日,哲宗皇帝晏駕,新天子即位,頒下诏書,大赦天下。

    汪世雄才敢回家,到遂安拜見了伯伯汪師中,抱頭而哭。

    聞得一家骨肉無恙,母子重逢,小孩兒已長成了,是汪孚取名,叫做汪千一。

    汪世雄心中一悲一喜。

     過了數日,汪世雄禀過伯伯,同董三到臨安走遭,要将父親骸骨奔歸埋葬。

    汪孚道:“此是大孝之事,我如何阻當? 但須早去早回。

    此間武疆山廣有隙地,風水盡好,我先與你葺理葬事。

    ”汪世雄和董三去了。

    一路無事,不一日,負骨而回。

    重備棺木殡殓,擇日安葬。

    事畢,汪孚向侄兒說道:“麻地坡産業雖好,你父親在彼,挫了威風。

    又地方多有仇家,龔四八和董三、董四多有人認得,你去住不得了。

    我當初為一句閑話上,觸了你父親,彆口氣走向麻地坡去了,以緻弄出許多事來。

    今日将我的産業盡數讓你,一來是見成事業,二來你父親墳茔在此,也好看管,也教你父親在九泉之下,消了這口怨氣。

    那麻地坡産業,我自移家往彼居住,不怕誰人奈何得我。

    ”汪世雄拜謝了伯伯。

    當日汪孚将遂安房産帳目,盡數交付汪世雄明白,童仆也分下一半。

    自己領了家小,向麻地坡一路而去。

     從此遂安與宿松分做二宗,往來不絕。

    汪世雄憑藉伯伯的财勢,地方無不信服。

    隻為妻張氏赴火身死,終身不娶,專以訓兒為事。

    後來汪千一中了武舉,直做到親軍指揮使之職,子孫繁盛無比。

    這段話本叫做《汪信之一死救全家》。

    後人有詩贊雲:烈烈轟轟大丈夫,出門空手立家模。

     情真義士多幫手,賞薄宵人起異圖。

     仗劍報仇因迫吏,挺身就獄為全孥。

     汪孚讓宅真高誼,千古傳名事豈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