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黃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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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放心，吃過午飯我陪你過江，跑到銀行裡去把港币移交到你手上。
&rdquo二小姐笑道：&ldquo我在這裡靜坐，是為着讓你從從容容去化妝，并不是為着我。
&rdquo 這時，西門太太總算将現代婦女的新武裝，完全配備妥當，便歎口氣笑道：&ldquo二小姐，我在你面前不必說什麼假話，我現在實在是老了，不能不倚靠這點兒化妝的手術。
你一定會說，難道多年的夫妻，還要用這樣的打扮去讨好丈夫嗎？可是男人的心是難測的，在他沒有錢的時候那無所謂，等到他有了辦法了，他就會讨厭家裡的黃臉婆子的。
當然一個女人自己有辦法的話，不在丈夫的态度如何，他不喜歡我，我還不喜歡他呢。
不過，我有點封建頭腦，覺得女人的丈夫，最好是不要換，在這個原則之下，我對老德就不能不采取屈服的态度，你見笑嗎？&rdquo二小姐道：&ldquo誰又不是一樣呢？那麼，你主張到香港去，有沒有這一點因素在内？&rdquo她笑道：&ldquo那倒是沒有。
相反的，香港、上海都是男女開放的地方，我倒多少有點不放心，因此我要加緊的控制老德。
&rdquo二小姐覺得她真是在高興頭上，竟是什麼話都肯和人說了。
便笑道：&ldquo你真是個直心眼子的人，二奶奶就常對我說，你這點實在可取，我們應當多跟着你學學。
&rdquo西門太太笑道：&ldquo不用跟我學了，到了香港，你們多多教給我一點，那就很好了。
&rdquo 這時，樓廊上有人接嘴道：&ldquo現在是時時刻刻都聽到讨論香港。
&rdquo二小姐笑道：&ldquo亞英也是這麼一大早就過江來了，難道不是為了香港來的？&rdquo亞英笑嘻嘻地站在門口，取了帽子在手，向主人一點頭道：&ldquo老師走了？&rdquo西門太太笑道：&ldquo這可了不得，二先生現在正式叫老德做老師了。
那是不敢當的！&rdquo亞英道：&ldquo除非博士不屑于收我這麼一個學生，怎麼可以說不敢當！&rdquo他一面說着，一面進屋來，且不坐下，向她又點了個頭笑道：&ldquo不管怎麼樣，我今天是來服務的。
有什麼事盡管交給我做。
&rdquo說着，又向屋子四周看了一看，因道：&ldquo東西完全沒有開始收拾，來得及嗎？&rdquo西門太太笑道：&ldquo坐飛機就是這樣讨厭，什麼東西都不能帶，都留下了。
這不能不托林先生他的車子，将來直放廣州灣的時候，請他給我帶到廣州灣。
二先生既是有這番好意來服務，我也非常之歡迎。
我把鑰匙交給你，你開着箱子，把我的衣物給我開張單子，我好帶到香港去。
&rdquo說時，她直走到屋子裡去提出一把鑰匙叮當的響着，向亞英懷裡一抛。
亞英接着鑰匙笑道：&ldquo這個任務太重大了，我知道你箱子裡櫥子裡收着些什麼東西，你們的珍珠寶貝，重要文件&hellip&hellip&rdquo西門太太道：&ldquo那不是笑話嗎？有珍珠寶貝我們還不帶走，留在重慶嗎？&rdquo亞英道：&ldquo我又知道哪樣帶走，哪樣不帶走呢？&rdquo西門太太道：&ldquo實不相瞞，要帶走的東西前四五天我們已經收起來，歸并着在兩隻手提箱裡了。
這箱子的鑰匙我在身上藏着呢，明白了嗎？這件開單子的事，我本打算今晚上連夜和老德合辦的。
&rdquo二小姐道：&ldquo開下了單子，東西都交給誰？&rdquo西門太太道：&ldquo都交給亞傑吧，他若是和朱小姐定在明春結婚，由卧室到廚房裡的粗細用具全不用買。
将來林先生上廣州灣，随他的便，願意給我們帶什麼，就帶什麼。
&rdquo 亞英和二小姐都覺得她這話是過于慷慨，甚至于認為她這話是有點反常。
兩人看着相對一笑。
亞英對着書架子上看了看，見上下三格西裝書線裝書，約莫也有三四百本，便問這書怎麼辦呢？西門太太笑道：&ldquo老德無條件的送給他一個朋友了。
我們走了，讓他連書架子搬了去。
&rdquo亞英對屋子周圍看了一遍，笑道：&ldquo說實在的，假如我的生活得到解決，我就在這裡住了下去，也未嘗不好。
戰時大後方，找這麼一個地方落腳，也是不容易的。
&rdquo西門太太一聽這話，就先有三分不願意，便道：&ldquo你這是違心之論，你的生活有什麼不能解決？你一個人吃飽了，就是一家人吃飽了。
你既喜歡這屋子，我立刻就全盤相讓。
&rdquo 亞英知道這句無心的話，又觸動了她的怒，便笑道：&ldquo話雖如此，可是這抗戰是慢性肺病，知道哪一天結束？隻管在這裡住着，哪一天是出頭之日，能走的話自然是走的好。
譬如一隻鳥，它願意住在大樹林子裡，自己慢慢地去尋覓食物，決不願意關在金鑲玉嵌的籠子裡，坐享那一份食糧。
&rdquo西門太太笑着歎了一口氣道：&ldquo什麼話，都是你一個人包辦的說了。
&rdquo二小姐笑道：&ldquo老二，你還是和師母少擡杠吧。
将來在香港遇到了黃青萍，還得多多的請你師母幫忙呢。
&rdquo亞英道：&ldquo難道說你就不幫忙嗎？&rdquo二小姐笑道：&ldquo我怎能不幫忙，我都和你們想好了，我在香港的那一所房子，雖然比不了重慶溫公館那樣寬大，可是有許多舶來品的建備，重慶也是找不到的，我那裡樓上開着窗戶，可以看到屋子外半畝地的花園，可說終年不脫青色。
那走廊下設有兩把細藤長椅，把黃青萍找了來，讓她和你在那裡作個三天三夜的談判，必須讓她和你把問題解決。
也許她喜歡我那地方，就讓她在我那裡住下去吧。
我能負責一切招待，以六十分以上為标準。
&rdquo她把話說到這裡，仿佛自己就神遊香港故居了。
坐在沙發上兩手十指交叉着抱着左大腿，微昂了頭，也微閉了眼睛，臉上不斷地發出微笑來。
亞英心想這位太太，也是這樣眷戀香港的，自己也就笑笑不說話。
西門太太卻笑道：&ldquo你看，這也就談到你心眼裡去了吧？隻要一說到姓黃的小姐，你就心癢難撓。
&rdquo二小姐這才把回味香港的夢醒了過來，笑道：&ldquo實在的說，黃青萍是太美了，不是，太媚了。
假如我是個男子，我也不能不追求她。
&rdquo說着，大家都笑了。
大家在歡笑中計議，飯後，亞英是照着師母的吩咐在家裡和她登記衣物，二小姐陪了西門太太過江去領取外彙。
亞英原以為登記這件事簡單，沒有考慮的承受下來，殊不料一人将檢箱子，清理衣物，開單子三件事雙手包辦，卻是相當的累人。
到了下午四點多鐘，博士在門外就叫着&ldquo偏勞偏勞&rdquo，走進屋子來時，兩手抱着帽子、手杖連漣的拱了幾下。
亞英正對了桌子面前一隻敞開來的箱子，這就搖搖頭站起來道：&ldquo老師，這差事我真有點吃不消！&rdquo西門德笑道：&ldquo這事自然瑣碎，可是你也可以想到，我們依賴之深和信任之誠了。
現在我的事已經大緻辦妥，你的事情怎麼樣了？&rdquo亞英笑道：&ldquo仰仗老師的攜帶，朋友們都一緻的信任，得着李仙松的擔保，那位胡經理已經交給我三張香港的支票，而且這位李先生本人也交了我一批款子，事情辦得相當順手。
要不然，我也不會安心在這裡當帳房先生了。
&rdquo 兩人談得高興，他家裡的老傭人劉嫂卻呆呆地站在門外聽。
亞英一回頭看到她，笑問道：&ldquo你們主人要走了，你有點舍不得吧？&rdquo劉嫂道：&ldquo現在你們好了，不逃警報了。
&rdquo亞英笑道：&ldquo你的意思，覺得在重慶除了逃警報，就沒有什麼苦處嗎？&rdquo劉嫂道：&ldquo下江有沒有重慶好耍？&rdquo西門德笑向亞英道：&ldquo我們這位管家，和我們太太最說得來的一點，就是什麼地方好耍，什麼時候好耍。
&rdquo亞英笑道：&ldquo劉嫂，你和我們一路到下江去吧。
我保險比重慶好耍。
&rdquo劉嫂道：&ldquo我們幫人的，也趕不到飛機。
&rdquo西門德聽到這裡，忽然哈哈大笑。
亞英道：&ldquo老師和師母一樣，遇事都高興。
&rdquo西門德道：&ldquo我想起了北平一句俗話：&lsquo老媽兒坐飛機，抖起來了。
&rsquo如今這時代，似乎已進行到這一階段。
不過我們這個家還達不到這地步罷了。
你看我們劉嫂大有願意和我們一起走的意思。
其實就讓她搭坐到廣州灣的貨車，由海道到香港，倒也未嘗不可。
&rdquo亞英道：&ldquo我倒向來不知道她的家世。
她的老闆出征去了嗎？&rdquo劉嫂道：&ldquo破腦殼的保長，為了和我們借三擔谷子，沒有借到，半夜裡跳進屋來，一索子把他捆起走了，硬說他中了簽。
啥子叫簽嗎，不用說抽簽，看都沒有看見過這個簽，也不曉得朗格中的。
拉去之後，在啥子昌喲，來過一封信，兩年多了，沒得消息。
曉得有沒有人羅！算了，我也不想了。
――先生，飯好了，要不要消夜？&rdquo她随說着，随就把問題抛開。
看那樣子，倒并不怎樣介意似的。
亞英低聲道：&ldquo我倒有點替她黯然。
&rdquo西門德搖搖頭笑道：&ldquo你替她黯然作什麼？我太太除了給她大批的錢而外，還有木器家具、鍋盆碗盞、鋪蓋行李，給了她一個全，她可以去組織小家庭了。
&rdquo亞英道：&ldquo那麼，是她另有良圖了。
&rdquo西門德道：&ldquo這是抗戰中不平事件之一罷了。
所以我們男子，對于女子過于忠實，也是不好的。
&rdquo亞英笑道：&ldquo你能相信我，不會專為了找黃青萍到香港去吧？而且不見得她就在香港。
&rdquo西門德笑道：&ldquo中國人總還要靠中國人吃飯。
縱然她暫時跑出國境去，也不會離開飛機能到重慶，輪船能到上海的範圍。
為什麼呢？這兩處是她這種人最有辦法的所在。
她是功利社會上的一種典型，那麼，她不在香港在哪裡？你覺得我的話不對嗎？&rdquo亞英笑道：&ldquo老師的話太對了。
倘若她竟是我們所料想的，那她的前途是太黑暗了。
這個人似乎也就值不得怎樣的去憐惜她。
我有點廢然思返了。
&rdquo說着，微微地搖了兩搖頭。
西門德笑道：&ldquo你不是說着你并非為她到香港去嗎？&rdquo亞英笑道：&ldquo香港我自然是要去的。
&rdquo西門德笑道：&ldquo好了，有這句話就夠了。
你不要下轉語。
假如我太太在當面，一下轉語，她又不高興了。
&rdquo亞英聽了想說句什麼，可是他微微地笑了一笑，把話又忍回去了。
西門德自知道他是要說着什麼，就打着岔道：&ldquo過江去吃晚飯吧。
大家把要走前的雜事處決一下，明天和朋友辭辭行，下午就可以預備走。
現在的飛機是沒有一定的時間的，我們是要在重慶等着的。
&rdquo亞英匆匆地将博士的衣箱收拾了，就和他一路過江。
不過博士最後一句話，讓他心裡有點蕩漾，雖然辭行這種俗套是不必要的，可是這次走得很勉強，家庭并沒有完全同意，乘星期一的班機走，也并沒有告訴家庭，那似乎也不妥。
當然是要下鄉去見父母一面，時間确又來不及。
今天夜深了，明天還得向李狗子、胡天民兩處分别商洽一次，後日至多有半天工夫，空出來，那也就什麼事不能辦。
他這樣的打着主意，過江以後就打算給亞傑一個電話，讓他代向家裡去報告一聲。
可是他們到了約會的飯館裡，溫五爺派了一個人在等候，說是有重要事情商量，改在溫公館晚飯。
亞英原不想去，西門德一定拉着，隻好同行到了溫公館。
老遠就看到電燈通明的窗戶裡，有着西門太太的笑聲。
溫五爺也就接了出來，笑嘻嘻的一一握着手，博士一介紹亞英，他就贊了一聲：&ldquo果然是一位英俊人物！&rdquo亞英頗覺有點言中帶刺，無法用什麼話來謙遜，隻是笑笑。
&rdquo二小姐笑道：&ldquo我在這裡靜坐，是為着讓你從從容容去化妝，并不是為着我。
&rdquo 這時，西門太太總算将現代婦女的新武裝，完全配備妥當，便歎口氣笑道：&ldquo二小姐，我在你面前不必說什麼假話，我現在實在是老了，不能不倚靠這點兒化妝的手術。
你一定會說，難道多年的夫妻，還要用這樣的打扮去讨好丈夫嗎？可是男人的心是難測的，在他沒有錢的時候那無所謂，等到他有了辦法了，他就會讨厭家裡的黃臉婆子的。
當然一個女人自己有辦法的話，不在丈夫的态度如何，他不喜歡我，我還不喜歡他呢。
不過，我有點封建頭腦，覺得女人的丈夫，最好是不要換，在這個原則之下，我對老德就不能不采取屈服的态度，你見笑嗎？&rdquo二小姐道：&ldquo誰又不是一樣呢？那麼，你主張到香港去，有沒有這一點因素在内？&rdquo她笑道：&ldquo那倒是沒有。
相反的，香港、上海都是男女開放的地方，我倒多少有點不放心，因此我要加緊的控制老德。
&rdquo二小姐覺得她真是在高興頭上，竟是什麼話都肯和人說了。
便笑道：&ldquo你真是個直心眼子的人，二奶奶就常對我說，你這點實在可取，我們應當多跟着你學學。
&rdquo西門太太笑道：&ldquo不用跟我學了，到了香港，你們多多教給我一點，那就很好了。
&rdquo 這時，樓廊上有人接嘴道：&ldquo現在是時時刻刻都聽到讨論香港。
&rdquo二小姐笑道：&ldquo亞英也是這麼一大早就過江來了，難道不是為了香港來的？&rdquo亞英笑嘻嘻地站在門口，取了帽子在手，向主人一點頭道：&ldquo老師走了？&rdquo西門太太笑道：&ldquo這可了不得，二先生現在正式叫老德做老師了。
那是不敢當的！&rdquo亞英道：&ldquo除非博士不屑于收我這麼一個學生，怎麼可以說不敢當！&rdquo他一面說着，一面進屋來，且不坐下，向她又點了個頭笑道：&ldquo不管怎麼樣，我今天是來服務的。
有什麼事盡管交給我做。
&rdquo說着，又向屋子四周看了一看，因道：&ldquo東西完全沒有開始收拾，來得及嗎？&rdquo西門太太笑道：&ldquo坐飛機就是這樣讨厭，什麼東西都不能帶，都留下了。
這不能不托林先生他的車子，将來直放廣州灣的時候，請他給我帶到廣州灣。
二先生既是有這番好意來服務，我也非常之歡迎。
我把鑰匙交給你，你開着箱子，把我的衣物給我開張單子，我好帶到香港去。
&rdquo說時，她直走到屋子裡去提出一把鑰匙叮當的響着，向亞英懷裡一抛。
亞英接着鑰匙笑道：&ldquo這個任務太重大了，我知道你箱子裡櫥子裡收着些什麼東西，你們的珍珠寶貝，重要文件&hellip&hellip&rdquo西門太太道：&ldquo那不是笑話嗎？有珍珠寶貝我們還不帶走，留在重慶嗎？&rdquo亞英道：&ldquo我又知道哪樣帶走，哪樣不帶走呢？&rdquo西門太太道：&ldquo實不相瞞，要帶走的東西前四五天我們已經收起來，歸并着在兩隻手提箱裡了。
這箱子的鑰匙我在身上藏着呢，明白了嗎？這件開單子的事，我本打算今晚上連夜和老德合辦的。
&rdquo二小姐道：&ldquo開下了單子，東西都交給誰？&rdquo西門太太道：&ldquo都交給亞傑吧，他若是和朱小姐定在明春結婚，由卧室到廚房裡的粗細用具全不用買。
将來林先生上廣州灣，随他的便，願意給我們帶什麼，就帶什麼。
&rdquo 亞英和二小姐都覺得她這話是過于慷慨，甚至于認為她這話是有點反常。
兩人看着相對一笑。
亞英對着書架子上看了看，見上下三格西裝書線裝書，約莫也有三四百本，便問這書怎麼辦呢？西門太太笑道：&ldquo老德無條件的送給他一個朋友了。
我們走了，讓他連書架子搬了去。
&rdquo亞英對屋子周圍看了一遍，笑道：&ldquo說實在的，假如我的生活得到解決，我就在這裡住了下去，也未嘗不好。
戰時大後方，找這麼一個地方落腳，也是不容易的。
&rdquo西門太太一聽這話，就先有三分不願意，便道：&ldquo你這是違心之論，你的生活有什麼不能解決？你一個人吃飽了，就是一家人吃飽了。
你既喜歡這屋子，我立刻就全盤相讓。
&rdquo 亞英知道這句無心的話，又觸動了她的怒，便笑道：&ldquo話雖如此，可是這抗戰是慢性肺病，知道哪一天結束？隻管在這裡住着，哪一天是出頭之日，能走的話自然是走的好。
譬如一隻鳥，它願意住在大樹林子裡，自己慢慢地去尋覓食物，決不願意關在金鑲玉嵌的籠子裡，坐享那一份食糧。
&rdquo西門太太笑着歎了一口氣道：&ldquo什麼話，都是你一個人包辦的說了。
&rdquo二小姐笑道：&ldquo老二，你還是和師母少擡杠吧。
将來在香港遇到了黃青萍，還得多多的請你師母幫忙呢。
&rdquo亞英道：&ldquo難道說你就不幫忙嗎？&rdquo二小姐笑道：&ldquo我怎能不幫忙，我都和你們想好了，我在香港的那一所房子，雖然比不了重慶溫公館那樣寬大，可是有許多舶來品的建備，重慶也是找不到的，我那裡樓上開着窗戶，可以看到屋子外半畝地的花園，可說終年不脫青色。
那走廊下設有兩把細藤長椅，把黃青萍找了來，讓她和你在那裡作個三天三夜的談判，必須讓她和你把問題解決。
也許她喜歡我那地方，就讓她在我那裡住下去吧。
我能負責一切招待，以六十分以上為标準。
&rdquo她把話說到這裡，仿佛自己就神遊香港故居了。
坐在沙發上兩手十指交叉着抱着左大腿，微昂了頭，也微閉了眼睛，臉上不斷地發出微笑來。
亞英心想這位太太，也是這樣眷戀香港的，自己也就笑笑不說話。
西門太太卻笑道：&ldquo你看，這也就談到你心眼裡去了吧？隻要一說到姓黃的小姐，你就心癢難撓。
&rdquo二小姐這才把回味香港的夢醒了過來，笑道：&ldquo實在的說，黃青萍是太美了，不是，太媚了。
假如我是個男子，我也不能不追求她。
&rdquo說着，大家都笑了。
大家在歡笑中計議，飯後，亞英是照着師母的吩咐在家裡和她登記衣物，二小姐陪了西門太太過江去領取外彙。
亞英原以為登記這件事簡單，沒有考慮的承受下來，殊不料一人将檢箱子，清理衣物，開單子三件事雙手包辦，卻是相當的累人。
到了下午四點多鐘，博士在門外就叫着&ldquo偏勞偏勞&rdquo，走進屋子來時，兩手抱着帽子、手杖連漣的拱了幾下。
亞英正對了桌子面前一隻敞開來的箱子，這就搖搖頭站起來道：&ldquo老師，這差事我真有點吃不消！&rdquo西門德笑道：&ldquo這事自然瑣碎，可是你也可以想到，我們依賴之深和信任之誠了。
現在我的事已經大緻辦妥，你的事情怎麼樣了？&rdquo亞英笑道：&ldquo仰仗老師的攜帶，朋友們都一緻的信任，得着李仙松的擔保，那位胡經理已經交給我三張香港的支票，而且這位李先生本人也交了我一批款子，事情辦得相當順手。
要不然，我也不會安心在這裡當帳房先生了。
&rdquo 兩人談得高興，他家裡的老傭人劉嫂卻呆呆地站在門外聽。
亞英一回頭看到她，笑問道：&ldquo你們主人要走了，你有點舍不得吧？&rdquo劉嫂道：&ldquo現在你們好了，不逃警報了。
&rdquo亞英笑道：&ldquo你的意思，覺得在重慶除了逃警報，就沒有什麼苦處嗎？&rdquo劉嫂道：&ldquo下江有沒有重慶好耍？&rdquo西門德笑向亞英道：&ldquo我們這位管家，和我們太太最說得來的一點，就是什麼地方好耍，什麼時候好耍。
&rdquo亞英笑道：&ldquo劉嫂，你和我們一路到下江去吧。
我保險比重慶好耍。
&rdquo劉嫂道：&ldquo我們幫人的，也趕不到飛機。
&rdquo西門德聽到這裡，忽然哈哈大笑。
亞英道：&ldquo老師和師母一樣，遇事都高興。
&rdquo西門德道：&ldquo我想起了北平一句俗話：&lsquo老媽兒坐飛機，抖起來了。
&rsquo如今這時代，似乎已進行到這一階段。
不過我們這個家還達不到這地步罷了。
你看我們劉嫂大有願意和我們一起走的意思。
其實就讓她搭坐到廣州灣的貨車，由海道到香港，倒也未嘗不可。
&rdquo亞英道：&ldquo我倒向來不知道她的家世。
她的老闆出征去了嗎？&rdquo劉嫂道：&ldquo破腦殼的保長，為了和我們借三擔谷子，沒有借到，半夜裡跳進屋來，一索子把他捆起走了，硬說他中了簽。
啥子叫簽嗎，不用說抽簽，看都沒有看見過這個簽，也不曉得朗格中的。
拉去之後，在啥子昌喲，來過一封信，兩年多了，沒得消息。
曉得有沒有人羅！算了，我也不想了。
――先生，飯好了，要不要消夜？&rdquo她随說着，随就把問題抛開。
看那樣子，倒并不怎樣介意似的。
亞英低聲道：&ldquo我倒有點替她黯然。
&rdquo西門德搖搖頭笑道：&ldquo你替她黯然作什麼？我太太除了給她大批的錢而外，還有木器家具、鍋盆碗盞、鋪蓋行李，給了她一個全，她可以去組織小家庭了。
&rdquo亞英道：&ldquo那麼，是她另有良圖了。
&rdquo西門德道：&ldquo這是抗戰中不平事件之一罷了。
所以我們男子，對于女子過于忠實，也是不好的。
&rdquo亞英笑道：&ldquo你能相信我，不會專為了找黃青萍到香港去吧？而且不見得她就在香港。
&rdquo西門德笑道：&ldquo中國人總還要靠中國人吃飯。
縱然她暫時跑出國境去，也不會離開飛機能到重慶，輪船能到上海的範圍。
為什麼呢？這兩處是她這種人最有辦法的所在。
她是功利社會上的一種典型，那麼，她不在香港在哪裡？你覺得我的話不對嗎？&rdquo亞英笑道：&ldquo老師的話太對了。
倘若她竟是我們所料想的，那她的前途是太黑暗了。
這個人似乎也就值不得怎樣的去憐惜她。
我有點廢然思返了。
&rdquo說着，微微地搖了兩搖頭。
西門德笑道：&ldquo你不是說着你并非為她到香港去嗎？&rdquo亞英笑道：&ldquo香港我自然是要去的。
&rdquo西門德笑道：&ldquo好了，有這句話就夠了。
你不要下轉語。
假如我太太在當面，一下轉語，她又不高興了。
&rdquo亞英聽了想說句什麼，可是他微微地笑了一笑，把話又忍回去了。
西門德自知道他是要說着什麼，就打着岔道：&ldquo過江去吃晚飯吧。
大家把要走前的雜事處決一下，明天和朋友辭辭行，下午就可以預備走。
現在的飛機是沒有一定的時間的，我們是要在重慶等着的。
&rdquo亞英匆匆地将博士的衣箱收拾了，就和他一路過江。
不過博士最後一句話，讓他心裡有點蕩漾，雖然辭行這種俗套是不必要的，可是這次走得很勉強，家庭并沒有完全同意，乘星期一的班機走，也并沒有告訴家庭，那似乎也不妥。
當然是要下鄉去見父母一面，時間确又來不及。
今天夜深了，明天還得向李狗子、胡天民兩處分别商洽一次，後日至多有半天工夫，空出來，那也就什麼事不能辦。
他這樣的打着主意，過江以後就打算給亞傑一個電話，讓他代向家裡去報告一聲。
可是他們到了約會的飯館裡，溫五爺派了一個人在等候，說是有重要事情商量，改在溫公館晚飯。
亞英原不想去，西門德一定拉着，隻好同行到了溫公館。
老遠就看到電燈通明的窗戶裡，有着西門太太的笑聲。
溫五爺也就接了出來，笑嘻嘻的一一握着手，博士一介紹亞英，他就贊了一聲：&ldquo果然是一位英俊人物！&rdquo亞英頗覺有點言中帶刺，無法用什麼話來謙遜，隻是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