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黃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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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

    &rdquo博士坐下來端了酒杯喝酒,向亞英笑道:&ldquo聽見沒有?你這個位子可以讓給林太太嗎?&rdquo亞英笑道:&ldquo有什麼不可讓的?隻是他們也不能空了手到香港去,總要帶了些外彙走呀。

    今天是星期五,隻有明天一個星期六可以買外彙,就是讓她走,她也是不能走呀。

    &rdquo二小姐道:&ldquo你若是走了,我所希望的外彙,不又是落了空嗎!&rdquo亞英笑道:&ldquo難道說我答應了你找外彙,我也不是财政部或中央銀行裡管外彙的人,我能這樣随便一句話就算是外彙嗎?&rdquo 西門太太正夾了一塊臘味送到嘴裡咀嚼,聽了這話卻把筷子亂搖,一面咀嚼一面答道:&ldquo不要左一句外彙,右一句港币,談得這樣讨厭,什麼大不了的事,看得這樣重!&rdquo林宏業不覺呀然一聲,把筷子放了下來,望了她笑道:&ldquo西門太太,你說得這樣容易,覺得不應該看得這樣重嗎?你沒見在重慶那些忙外彙的人,今天托人,明天請客,都是有神經病自找麻煩嗎?&rdquo不料西門太太對于這個問話,倒不覺得怎樣了不起,一面吃着東西,一面笑道:&ldquo這話,我也不承認。

    請問重慶不斷到香港去的人,他們沒有買外彙,都是空着兩隻手去的嗎?人家有辦法弄外彙去,我們也就有辦法去。

    林先生,你别忙。

    飛機座位我沒法子讓給你,外彙上面,我一定替你想一點法子。

    &rdquo 二小姐聽說,就不肯失去這個機會,立刻将面前杯子裡斟滿了酒,向西門太太舉了一舉,笑道:&ldquo先幹杯,我謝謝你的盛意。

    可是&hellip&hellip&rdquo西門太太老早端起面前那杯酒一口喝幹了,然後微笑着道:&ldquo不用下轉語了,既是我答應了你,我就有辦法,喝吧!&rdquo說着,向二小姐照了一照杯。

    二小姐自然是很高興地喝了。

    林宏業也跟着喝了。

    這不但全席人奇怪,就是西門博士也奇怪,就憑她這大而化之的一位太太,在一日之間哪裡去弄一筆外彙?若說去找二奶奶,二小姐不會找二奶奶嗎?他心裡這樣想着,不免對太太連連看了幾眼,可是她飲食自若,并沒有對先生的注視加以注意。

    這時桌上的各位食客,不是為了飛機票,就是為了外彙發愁,現在飛機票和外彙,都有個相當的解決,大家自是十分歡喜。

    這餐飯實可以說個盡歡而散。

     博士因為第二天還要過江來見陸先生,飯後,便同太太回家,這位太太這時心曠神怡,臉上止不住的笑容,由江北岸到江南岸,在車上,在船上,或者在路上走,她卻是不住的向各處張望着,有時還不住的回頭看一處地方。

    博士到了家裡,就向她問:&ldquo我看你要走了,對重慶好像又有一點戀戀不舍的樣子。

    &rdquo她道:&ldquo胡扯,我有什麼戀戀不舍,我不是重慶人,重慶也沒有我什麼親戚故舊。

    &rdquo博士道:&ldquo那為什麼你老是四處張望着!&rdquo西門太太道:&ldquo我為什麼老張望着呢。

    我想這次離開了重慶,那就不知道哪天會再來,也許一輩子都不來,為什麼不多看看呢?&rdquo博士聽她這話,有點兒斷頭語氣,心裡有些不高興,可是又不敢去點破。

    他進房之後,趕快脫下了皮鞋,踏着拖鞋,架起腳來斜靠在沙發上緩緩地吸着雪茄。

    西門太太卸裝已畢,也在博士對面椅子上坐着,不覺望了他問道:&ldquo你為什麼這樣出神?&rdquo博士噴出一口煙來,微笑道:&ldquo我有一件事想了兩三個鐘頭,卻始終沒有猜得明白。

    你一口答應了林太太,可以在明天和她弄一筆港彙,你憑着什麼有這大的把握?&rdquo她笑道:&ldquo你真是連自己家裡有多少下鍋米,你都會忙着不明白了。

    溫五爺給我們的那些外彙,我們不會分一部分給她嗎?&rdquo博士不覺身子一起,瞪了眼望着她道:&ldquo你讓給她,她到香港是有外彙用了,可是她給你的法币,你還是由飛機上帶去香港入庫,還是存在重慶凍結起來?&rdquo她笑道:&ldquo你知道什麼,我自然有我的打算,這房東有兩家親戚,他們住在香港一年多了,馬上就要進來,他們除了有一所房子而外,還有許多家具。

    他們計劃好了,在兩個禮拜之内,就要搬進重慶來。

    已經間接由房東那裡,和我通了兩回信。

    他們願意連房子帶家具,都作價讓給我們,叫我們把款子留在重慶。

    他在香港賣了房子,到重慶來用這筆錢,至于作價多少,等我們到香港看了房子再說。

    我們可以在香港開支票,讓他到重慶來拿錢。

    房東太太已經和我向他親戚擔保,支票絕對可以兌現,我對這事倒十分願意。

    現在林太太要港币,把她的款子,留在重慶好了。

    樂得一口氣答應了作個人情。

    &rdquo西門德點着頭道:&ldquo原來如此,有人要在香港賣房子到重慶來,就有人由重慶去要在香港買房子,有人&hellip&hellip&rdquo她跳起來,跑過去,坐到博士那張沙發上,兩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亂搖了一陣道:&ldquo你說,你答應不答應?&rdquo搖得博士前仰後合,連口角上的雪茄都落到樓闆上。

     博士站起來避開了她,皺着眉道:&ldquo我真不解什麼原故,你對于到香港去這樣感到興趣。

    一提到香港,不但是眉飛色舞,而且喜歡得又蹦又跳。

    &rdquo她笑道:&ldquo你不知道我的脾氣嗎?我心裡想要做到的事,若是做到了,我就會喜歡得睡不着覺。

    &rdquo博士道:&ldquo若是做不到呢?&rdquo她道:&ldquo那也會憂愁得睡不着覺。

    &rdquo博士道:&ldquo你這話倒是很坦白。

    不過照我的看法,我倒情願你憂愁得睡不着覺,不願你喜歡得睡不着覺。

    你憂愁得睡不着覺,那是你自己造成的,你不能怪人。

    你若是喜歡得睡不着覺,那就難說了。

    &rdquo 西門太太一彎腰把樓闆上那支雪茄,撿了起來,送到嘴邊吹了幾口灰,然後又把手指揩擦了一會,塞到他嘴裡。

    笑嘻嘻地拿起噪上一盒火柴,擦了一支給他點上,笑道:&ldquo老德,我的确知道我有點精神失常,可是你得可憐可憐我。

    我在重慶度過了兩三個轟炸季,實在吓得身體瘦弱多了。

    說是能到香港去,不必挂念警報,也不必挂念害了病買不到藥吃,在那裡舒舒服服過下去,那為什麼不高興呢?&rdquo說着話,她身子貼了博士站着,拖住他一隻手,讓他摸自己的心口,接着道:&ldquo你看一提到警報,我心裡就在跳。

    &rdquo西門博士笑道:&ldquo好吧好吧,一切依了你了。

    既然到香港去,還怕在那裡買不到房子嗎?我真沒有想到在重慶吃榨菜開水泡飯的人,如今居然在香港買房子了。

    總算我們熬出頭來了。

    &rdquo西門太太兩手握着博士的手,連連地跳了幾下,笑道:&ldquo老德,皇天不負苦心人哪!&rdquo博士随了太太這番高興,隻有嘻嘻地笑着了。

    關于到香港去的事情,雖然還有許多技術問題,有待讨論,可是在重慶最難得的外彙,也輕輕易易地讓給了他人,其餘的小節目,更不難一律答應了夫人。

    夫人也是過于興奮,到很深夜方才睡穩。

     次日早晨她就起不來,睡意朦胧中,聽到有人在外面屋子裡笑着叫道:&ldquo放警報了,還不起來!&rdquo她一個翻身坐了起來,首先向窗子上看了一看,見那玻璃顔色混混沌沌的,并沒有一點陽光,還是大霧天氣,心裡首先安慰了一點,一面趕緊找了衣服在身上披着,一面伸腳在床下找拖鞋,問道:&ldquo别開玩笑,是真的是假的?這不是鬧着玩的。

    &rdquo區二小姐在外面笑道:&ldquo别害怕。

    是我鬧着玩的。

    大霧的天氣,哪來的警報!起來吧。

    我都在重慶遇到西門先生了。

    &rdquo西門太太還是不放心,扒到窗子口向外看看,覺得一切平常,這才穿着衣服迎到外面屋子來。

    二小姐笑道:&ldquo我向來喜歡用警報來了這句話和人開玩笑,沒想到你是最怕這玩意兒的,對不起,對不起。

    &rdquo西門太太道:&ldquo我實在有這點壞毛病,警報器一響,我就喪魂失魄死去半個人。

    也就為了這個,我急于要到香港去。

    我猜着你是為什麼來的,性子也是很急呀。

    &rdquo說着,望了二小姐嘻嘻地一笑。

    二小姐道:&ldquo倒不是我性子急,日子沒有了,這筆外彙從何處去抓?&rdquo西門太太笑道:&ldquo你要多少港币,你說吧。

    &rdquo二小姐道:&ldquo當然,不能由我的想法,最好我是把重慶的法币都變成港币,可是哪能抓到許多。

    隻要能夠掉換一部分,免得把錢全凍結在重慶,那就很可滿意了。

    &rdquo西門太太望了她笑着,然後将手一拍胸道:&ldquo全交給我吧。

    &rdquo二小姐知道她這幾天神經有點失常,對她臉上注意着看了一遍,笑着搖搖頭道:&ldquo不是玩笑?&rdquo她道:&ldquo這筆外彙若在人家手上,隻要沒交到我手上,那都算是玩笑。

    老實告訴你,外彙已由我拿到,存在銀行裡了,多了不行,我分二三十萬港币給你還不成問題。

    現在我去洗臉吧,換好衣服立刻和你過去拿錢,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rdquo二小姐道:&ldquo那麼,是你的錢了?&rdquo她聳着鼻子哼了一聲,表示十分的得意,揚着眼皮微笑,然後點頭道:&ldquo寬坐一會吧。

    &rdquo說着她進卧室裡洗臉去了。

     二小姐對于她的話,倒是将信将疑,坐在椅子上,看到寫字台上玻璃闆下壓了一張自來水筆寫的稿子,一行一行列着好像是帳單。

    于是順手抽出來先看了看,那個筆迹容易認出是西門太太的字,上面這樣寫着:彈簧鋼床一張,絨面沙發一套,細瓷碗碟全份,電氣冰箱一隻,玻璃衣櫥兩隻,大号電烙鐵一隻。

    她看到這裡,西門太太伸頭出來張望了一下笑道:&ldquo這是寫得鬧着玩的。

    &rdquo二小姐一看這單子上的東西,由頭到尾橫列了三行,大概總在二百樣以上,便笑道:&ldquo你這張單子,寫得有點不倫不類,上自彈簧鋼床,下到電烙鐵,都列在一處。

    現在還是冷天呢,你就要買下電汽冰箱了。

    &rdquo西門太太道:&ldquo這有我的原因的。

    我是在重慶這幾年,用着不湊手的東西憋得夠了。

    到香港,我都得去買齊來。

    &rdquo二小姐道:&ldquo像電汽冰箱這類東西,你根本用不着買新的。

    你可以住在香港等機會,等着那回國的英國人或美國人,他們有整堂家具拍賣,你可花便宜錢買到好貨。

    &rdquo西門太太一手拿着手鏡,一手拿着胭脂粉撲子,笑着跑出房門來道:&ldquo我就是這個辦法呀。

    我為什麼有外彙讓給你呢?也就是要在香港買房子的錢。

    &rdquo二小姐道:&ldquo你算錯了帳吧?預備在香港買房子,為什麼把外彙讓出來?&rdquo西門太太道:&ldquo我一點不錯,那房主要到重慶來,他們正想資金内移。

    我這錢是預備留在重慶交給他的。

    去的去,來的還是來呀。

    &rdquo二小姐聽了這話,心裡倒不無影響,分明是香港消息依然不好,不然人家也不會賣了香港房子到重慶來拿錢,因道:&ldquo你怎麼和香港這戶人家接洽的?&rdquo西門太太道:&ldquo那方面是房東的親戚,也許突然搬了來找不到房子,就住的是我這幾間房子,我們正好是換球門。

    &rdquo二小姐道:&ldquo你沒有問他們為什麼要搬了進來嗎?&rdquo西門太太不覺的把臉沉着,答道:&ldquo那有什麼可問的,還不是一些杞人憂天之流。

    &rdquo她對于這問題顯然是不願意追究的,交代了這句話,又進房化妝去了。

     二小姐自也覺得求人家的外彙之時,太得着人家的幫忙了,總不便再掃人家的興,因此也就默然地坐着等候,不再提什麼問題。

    西門太太化妝完畢,出來見她靜靜地坐在這裡,便笑道:&ldquo你在想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