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天外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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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仁信看到魏璧人的嫣然一笑,知道是大事已定,也向她笑道:&ldquo張三爺為人就是過分的爽直一點,其實這個人胸無渣滓,比那些自弄聰明的人要好得多。

    在這方面,你能予以諒解,你們就可以合作了。

    &rdquo魏小姐架了兩隻腳,将皮鞋尖互相颠動着,她垂了眼皮,去看自己的皮鞋,對于吳先生的話沒有加以答複,但是桌上放的那枚鑽戒,她也沒有仔細觀察。

    吳先生悄悄地離開了這間小客室,自讓張三爺來招待客人。

     到了次日上午八時,魏小姐和張先生出現在廣東館子裡吃早點。

    在魏小姐的左手無名指上,已有了一枚亮晶晶的鑽戒了。

    桌上并沒有其他的陪客。

    魏小姐和張三爺隔了一隻桌子角坐着,魏小姐在薄施脂粉的晨妝臉上,不住透露一點笑意。

    老張道:&ldquo你覺得太起早了一點呢?然而在我們算是起來得最晚了。

    我們平常的生活照例是四點半鐘起來的。

    &rdquo魏璧人道:&ldquo我們住在重慶的小姐們那樣早起來幹什麼?打算作小偷麼?&rdquo張三爺笑了一笑,還不曾加以答複。

    魏璧人又問:&ldquo吳先生怎麼沒來,你也不請他來吃頓早點麼?&rdquo老張端起面前一大杯牛乳,做了個半飲的姿态,咕嘟一陣,喝下去大半杯,然後笑道:&ldquo我約他,他也不會來的,他應該知趣一點。

    &rdquo魏璧人道:&ldquo其實他就來了也無所謂,我也沒有什麼話是要瞞着第三者來說的。

    &rdquo張三爺向她臉上看了一看,笑着搖了兩搖頭道:&ldquo小姐們真是難于伺候。

    &rdquo 魏小姐将筷子頭夾了桌上碟子裡一隻甜酥餅,送到小紅嘴唇裡,用四個雪白的門牙,咬了一小角,卻又放下來,抿嘴微笑着。

    老張道:&ldquo你這份兒微笑,大有用意呀。

    你說我這是假話麼?&rdquo她笑道:&ldquo并非假話,而且很天真。

    你在小姐下面加上一個&lsquo們&rsquo字。

    大概是碰了不少釘子。

    就以小黃而論,你就被她玩弄得夠了。

    誰都像我這樣好說話?&rdquo老張道:&ldquo這是你誤會了。

    我和黃青萍,完全是一種普通友誼。

    她自己就宣傳過了,她愛上了一個姓區的。

    &rdquo魏璧人笑道:&ldquo你以為她這是真話?&rdquo張三爺笑道:&ldquo我無意于她,她也犯不上向我說假話。

    &rdquo魏璧人将嘴一撇道:&ldquo你無意她。

    你就有意于她,也得成哦。

    你說犯不上對你說假話,這是真的。

    但是并非對一個人說假話,她需要對每個人說假話。

    她真正所愛的是她一個小男同學。

    那孩子姓李,才十八歲。

    她之愛他,正像你們愛那十六七歲的小姑娘一樣。

    那樣年輕的孩子,懂得什麼愛情,她不過把他當個玩物,玩弄他。

    &rdquo張三爺道:&ldquo她愛上姓李的是愛,愛上姓區的也是愛。

    無論愛的是哪一位,那都操之她自己,她為什麼要瞞人?&rdquo魏壁人道:&ldquo她愛雖愛他,卻不能嫁他,因為他年紀太小了,什麼幹不了。

    就是将來,也不能預料他成為一種什麼人物。

    小黃是個深謀遠慮的女孩子,她不肯嫁這樣一個小丈夫,讓自己的前途陷于渺茫。

    然而她又愛這麼一個實在天真的少年。

    她就在這個矛盾情形下,促成了一個不公開的局面。

    &rdquo張三爺不扶茶杯也不拿筷子,靜坐着把她的話聽下去。

    她說完了,他點點頭道:&ldquo我相信你這話是真的。

    但為什麼你不老早對我說?&rdquo魏小姐将手上筷子倒捏着,将筷子頭連連的點着他道:&ldquo你對于女人實在是外行,這話在今天以前,我肯告訴你麼?就是你相信是真的,你也會疑心這有幾分酸素作用。

    而且你正被她迷住了,你也不會相信。

    &rdquo張三爺這才端起玻璃杯子來喝了口牛乳,笑道:&ldquo我說的話,你也不會相信,我和她在一處談過兩次話。

    她對于人情世故,看得那樣透徹,簡直不知怎樣對她說話。

    &rdquo魏壁人笑道:&ldquo這是你說欺辱我們這世故不深的。

    &rdquo張三爺聽了這話,放下杯筷,兩手按住桌沿,突然筆挺站立起來,向她道:&ldquo你說這話,不是比打我幾下還厲害嗎?&rdquo她笑着點點頭道:&ldquo我的三爺,這是飯館,這不是你們招待所,你坐下來說話。

    &rdquo老張這才坐下來笑道:&ldquo我對你真是鞠躬盡瘁,你說我老粗,你說我不懂得溫柔,我都承認。

    你說我有心欺負,那真是黑天冤枉。

    &rdquo魏壁人笑道:&ldquo真要說你欺負我呢,那也是我自己示弱。

    我向來很要強,不願說甘受人家的欺負。

    &rdquo老張将兩隻手搖着道:&ldquo欺負這個名詞,在韓小姐面前,可别再說了,她不肯到桂林去,就是說怕舉目無親有人欺辱她。

    &rdquo魏小姐笑道:&ldquo這就是你們不了解女人的地方。

    韓小姐若肯跟了老趙走,她就幹脆嫁了他了。

    她和我一樣離不開重慶。

    &rdquo老張對這話是充分的不理解。

    &ldquo那為什麼&rdquo,這一句問話。

    由心裡直沖到口裡,但是隻說了個&ldquo那&rdquo字,以下還有幾個字卻沒有說出來。

    魏小姐笑道:&ldquo你問那為什麼嗎?我幹脆告訴你,重慶一切内在的情形像上海。

    &rdquo老張望了她臉上很久,因問道:&ldquo重慶像上海?&rdquo她笑着點點頭道:&ldquo像上海,這由于各人的看法不同。

    像我們這種小姐,那就覺得這裡像上海。

    上海對我們有什麼好處呢?我們要錢花,上海有法子可以找到錢。

    想花錢,上海也有地方可以把錢花了出去。

    你們老說桂林的風景,讓我們到桂林去,真是老實人說的話,風景給予我們什麼呢?&rdquo老張聽下這話,心裡有一百二十四個不以為然,可是對于魏小姐這種人物,是不能太違了她的意旨的,便默然吃碟子裡的點心,沒有把這話向下說。

    魏璧人斟了一杯茶,将茶杯送到嘴邊,将嘴唇抿着慢慢地呷,可是擡起眼皮望了他微微地笑着。

    老張見她那瓜子臉兒,皮膚雪梨一樣的嫩,紅嘴唇裡,露着雪白的牙齒,黑眼珠在粉紅的臉上轉動着,真是嬌媚。

    也隻有笑了一笑。

    她笑道:&ldquo你笑着想說什麼。

    無論什麼好看的鳥。

    隻需你在樹林底下聽它的鳥聲,不許你取回來喂着養着,越是可愛的東西,你越不可把它關閉起來。

    她的美麗,使她們自由培植起來的,她沒有自由,她就美麗不起來。

    &rdquo老張真沒什麼可說了,隻好把那杯将喝完的牛乳,端起來高高舉着,将杯子底朝了天,把那牛乳餘滴喝了下去。

    口裡還啧的一聲,好像在這上面,盡着最大的努力,就可以把魏小姐那掃興的話給答複了。

    而她呢,隻是看着老張微笑。

     老張放下牛乳杯子,手按住了杯口,向她笑道:&ldquo平常我一張嘴,也是呱拉呱啦的,但是一遇到你們小姐們,我就沒有了主。

    你為人是很天真,可是你說起話來,我還是甘拜下風,所以我昨天的事,免不了請老吳出來作介紹人。

    以後我想&hellip&hellip&rdquo他說着,伸手來搔搔頭發。

    魏壁人望他微微地笑着,抿了嘴沒作聲。

    老張靜悄悄地坐了幾分鐘,伸手在衣袋摸索了一陣,摸出一方手帕,擦擦額頭上和臉腮上的汗。

    魏小姐笑道:&ldquo你不用躊躇,你要說的話我全曉得,今天晚上,你請我吃頓好晚飯吧。

    &rdquo張三爺聽了這話,好像麻姑長爪,已搔着自己背上癢處,心裡和身上,都感到非常的舒适,立刻精神抖擻,将身子挺起來坐着,向她望了笑道:&ldquo吃西餐,還是中餐呢?一切無不聽命,你下午在什麼地方?還是我派車子來接你呢?&rdquo她端着茶杯凝神了一會,笑道:&ldquo你約好了時間地點,我自然會來。

    可是你要耐心的等着,也許等一二十分鐘,也許等三四十分鐘,也許等一兩小時,你可有這個耐心?&rdquo老張在衣服袋裡,掏出了自來水筆本子,很快寫了兩行字,撕了一頁日記,交給她看,微笑了一笑的望着她。

    她将那頁日記看過了,立刻将手揉成團團,一回頭打算扔到屋角落裡痰盂裡去,可是她的手還不曾擡起來,打開放在懷裡的手皮包,将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