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人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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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陪朋友來吃早點,在樓下大敞廳裡坐坐罷了。

    樓上的雅座,向來未曾光顧過,今天倒是第一遭闊這麼一回,由夥計的指引到了雅座門口,早聽到林宏業在屋子裡的哈哈大笑聲。

    他正說着:&ldquo拿出一百五十萬來,這問題就解決了。

    &rdquo亞雄不免暗中搖了搖頭。

    二小姐在屋子裡先看到了,笑道:&ldquo大哥來了,讓我們好等!&rdquo亞雄走進去時,看見這位妹丈穿了一套英國式的青色薄呢西服,頭發梳得烏亮,圓圓的面孔,并沒有風塵之色。

    他迎上前來握着手道:&ldquo你好。

    &rdquo亞雄笑道:&ldquo托福,躲過了無數次的空襲。

    &rdquo二小姐替他接過帽子,挂在衣鈎上,笑道:宏業給你帶些東西來了,就有一頂好帽子。

    &rdquo亞雄道:&ldquo那自然,我們重慶人總是要沾香港客的光的。

    &rdquo 林宏業将他讓在旁邊沙發上坐了,将香港帶來的三五牌香煙掀開了聽子蓋,送到他面前,笑道:&ldquo先請嘗支香港煙。

    &rdquo亞雄抽着煙,向對座的區老先生笑道:&ldquo爸爸,我們都是兩重人格。

    你回到家裡,我回辦公室裡,是一種人。

    遇到了李經理褚經理以及二妹夫,又是一種人。

    &rdquo老太爺捧了蓋碗茶喝着,搖搖頭笑道:&ldquo怎樣能把宏業和褚李兩人相提并論?&rdquo宏業笑道:&ldquo可以的,我也是個拉包車的。

    不過我隻拉這一位。

    &rdquo說着指了二小姐。

    亞雄這就知道他們已經談過李狗子的事了。

    二小姐笑道:&ldquo你當了我娘家人,可不能說這話呀。

    我沒有先飛重慶,協助你事業的發展?&rdquo區老先生道:&ldquo中國人的生活,無非是為家庭作牛馬,尤其是為父母、妻室、兒女。

    到了你們這一代,慢慢的出頭了,對父母沒有多大的責任,夫妻之間,少數的已能權利義務相等了。

    至于對兒女的責任,恐怕你們比老輩輕不到哪裡去。

    最不合算是我們這五六十歲的人,對父母是封建的兒子,對兒子呢,可要作個民主的老子。

    要說拉一輩子包車,還是我吧?&rdquo于是大家都笑了。

    二小姐笑道:&ldquo那麼,我們今天小小的酬勞一下老車夫吧。

    &rdquo宏業笑道:&ldquo吓!此話該打。

    &rdquo二小姐想過來了,笑着将舌頭一伸。

    大家正說笑着,一個穿緊窄中山服的茶房,拿了一張墨筆開的菜單子,送給林宏業過目,他點點頭道:&ldquo就是這樣開上來吧。

    &rdquo 亞雄望了他笑道:&ldquo宏業真是手筆不凡,一到重慶,這大酒館的茶房,就是這樣伺候着。

    &rdquo宏業道:&ldquo你有所不知,我給他們櫃上帶了些魚翅鮑魚來,還有其他海味,他們大可因此掙上幾大筆錢,能不向我恭敬嗎?而且我特意自備了一點海味,交給他們作出來請請伯父,就算我由香港作了碗紅燒魚翅帶來吧。

    &rdquo亞雄不由得突然站起來,望了他道:&ldquo我們今天吃魚翅?&rdquo二小姐看看屋子外面沒人,拉了他坐下,笑道:&ldquo我的大爺,你那公務員的酸氣,少來點好不好?讓人看到了笑話!&rdquo于是老太爺也忍不住笑了。

    果然,茶房向圓桌上擺着賽銀的匙碟,白骨的筷子,隻這排場,已非小公務員幾年所能看到一次的。

     這是個家庭席,恭請區老太爺上坐,小輩們四周圍着。

    茶房送上一把賽銀酒壺,向杯子裡斟着橘紅色的青梅酒,接着就上菜。

    第一道菜是五彩大盤子,盛的什錦鹵味,第二道是細瓷大碗的紅燒魚翅,第三道是燒紫鮑,第四道是清蒸豉汁全魚,全是三年不見面的菜,不用說吃了。

    亞雄加入了這一個快活團體,又面對了這樣好的名菜,也就把一天悲思丢入大海,跟着大家吃喝起來。

    直至一頓飯吃完,一個小茶房将銅盤子托着一盤折疊了的熱氣騰騰的手巾進來,亞雄才突然想起一件事,向亞英問道:&ldquo你手上有表,看看幾點鐘了?&rdquo亞英笑道:&ldquo你又該急着上班了。

    你就遲到這麼一回,拚了免職丢官好了。

    &rdquo林宏業也是站起身來将一大盤切了的廣柑,送到他面前,微彎了腰,作個敬禮的樣子,拖長了聲音道:&ldquo不&hellip&hellip要&hellip&hellip緊&hellip&hellip用點兒水果,假如你這份職務有什麼問題,我先付你三年的薪津。

    &rdquo 亞雄隻好起座,站着取了一片廣柑,笑道:&ldquo也許我是奴隸性成,我總覺得幹此事,行此禮,總以不拆爛污為是。

    &rdquo老太爺坐在一邊沙發上,架了腿吸煙,點點頭道:&ldquo他這話也對,就是不幹也要好好的辭職,不必這樣故意渎職。

    &rdquo亞雄一手拿了廣柑在嘴裡咀嚼,一面就到衣鈎子上取下帽子在手,向林宏業點着頭道:&ldquo晚上我們詳談,晚上我們詳談。

    &rdquo說着很快地走了出去。

     二小姐坐在老太爺旁邊,搖搖頭道:&ldquo這位好好先生,真是沒有辦法。

    &rdquo因掉過臉來道:&ldquo伯父,你可以勸勸他,不必這樣傻。

    &rdquo老太爺哈哈笑道:&ldquo我勸他作官拆爛污嗎?這未免不像話了。

    &rdquo大家也都跟着笑了起來。

    老太爺接着站起來道:&ldquo我倒是要走了,我要帶亞英回去看他母親,同時也先回去讓家裡預備一點菜,希望宏業你們夫婦明天一早下鄉,我們好好的團聚一番。

    &rdquo說着,向亞英望了望道:&ldquo我無所謂,作兒子的總要體諒慈母之心。

    &rdquo亞英見父親注意到了自己,滿臉帶上一分懇切希望的樣子,左手夾了雪茄,向空舉着,右手垂下,呆呆的站定。

    亞英因林宏業新到,相聚不過三四小時,有許多話不曾問得,本來要在城裡多耽擱一半天,可是一看到父親這樣對自己深切的關懷,便不忍說出&ldquo今天不下鄉&rdquo那句話了。

     老太爺取了帽子要走,亞英便叫夥計拿帳單子。

    二小姐走上前一步,将手輕輕地拍了他的肩膀道:&ldquo兄弟,你難道還真要會東?你知道這裡的經理,是宏業的朋友?&rdquo區老太爺道:&ldquo總不能叫宏業反請我們這久住重慶的人,我們櫃上去付帳。

    &rdquo說着先走。

    亞英也跟了走。

    可是二小姐心裡就想着,這一頓午飯,價目着實可觀,憑亞英這一個小資本商人,身上能帶多少錢,不要讓他受窘,于是也就一路跟着出來。

    剛到了樓梯口上,見到一個有趣的會晤,便是黃青萍小姐與亞英面對面地站着說話。

     黃小姐已換了裝束,手上斜抱着一件海勃絨的大衣,上身穿着寶藍色羊毛緊身衫,領子下面橫别了一隻金質點翠的大蝴蝶,一條紫色綢子的窄領帶,一大截垂在胸前,下面穿着玫瑰紫的薄呢裙子,頭發已改梳了雙辮,戴着兩朵翠藍大綢花。

    她看到二小姐笑道:&ldquo來晚了,沒有吃到你們這一頓。

    &rdquo二小姐笑道:&ldquo那不要緊,我再叫菜請你就是了。

    &rdquo她笑道:我有人請,改日叨擾吧。

    我有兩張話劇票,是最前排的,送你姐弟要不要?說着她就把提包提出來。

    見亞英站在身邊呆望着,便笑道:&ldquo二先生請你幫個忙。

    &rdquo說着,她也不問亞英是否同意,便把身子一歪,将脅下挾着的這件大衣,向他面前一擠。

    亞英也來不及說&ldquo遵命&rdquo兩字,忙将大衣抱過。

    青萍笑嘻嘻地打開提包,在裡面取出兩張紅色的戲票,向亞英面前一舉,說了一個&ldquo哪&rdquo字。

    亞英抱着那大衣在懷裡,隻覺得一陣脂粉香,心裡頭說不出有一種什麼快慰。

    唯其是心裡去欣賞大衣上那種脂粉香去了,連青萍把戲票直伸到他面前來,他都沒有看見。

    她見亞英沒有聽到,又繼續說了幾聲,直把票子舉到他鼻子尖下,向他拂了幾拂,他才醒悟過來,笑道:&ldquo謝謝,票子是給我的嗎?&rdquo青萍笑道:&ldquo送你姐弟兩個人,票價我已代付了,并不敲竹杠。

    &rdquo亞英一手接着戲票,一手依然抱住了那大衣。

    二小姐在一邊看到,便笑道:&ldquo把大衣交還人家吧,你盡管抱着它幹什麼?你想給黃小姐當聽差嗎?老實說,我看你那樣笨手笨腳,就是給黃小姐當義務聽差,人家也不要呢。

    &rdquo青萍瞧了二小姐一眼,又瞅了亞英一眼,微笑道:&ldquo為什麼那樣言重呀!再會!&rdquo說着,她接過了大衣,向樓梯前走,這裡隻留下了一陣濃厚的香氣。

     二小姐見她去了,因笑道:&ldquo你看她漂亮嗎?&rdquo亞英笑道:&ldquo當然漂亮,這樣的人,難道我還能說她不漂亮嗎?&rdquo一言未了,青萍卻又回轉來了,笑道:&ldquo你姐兒倆說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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