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擡轎者坐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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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太太笑道:&ldquo那麼,你憑良心說,錢太太待你好不好?&rdquo奶媽一搖頭道:&ldquo好什麼?她是為了這個娃兒沒有奶吃,才把我留下來的。

    日後娃兒不吃奶,我對她磕頭,她也不要我呢!往日子要你們幫忙做生意,接你們來住;不要你們幫忙了,就說房子賣了,要你們搬走,沒有一點點兒情面。

    我就不這樣,哪個幫了我的忙,我一輩子都記得。

    把我薦到這裡來當奶媽的吳嫂子,逢年逢節,我都買東西送給她。

    &rdquo 西門太太聽完又笑,因道:&ldquo你們太太不要我在這裡住,其實我要擺一點手段給人家看,這樣的房子,我一口氣就可以買下幾所。

    但是我們是外省人,又不想在重慶住一輩子,隻好算了。

    &rdquo那奶媽見她說此話時,臉上表示着很有得色,倒覺她真有這樣的能力,随着她那番得意,也覺得自己的臉色都為之變動起來。

    正想跟着向下說兩句話湊趣,無如抱的這小孩子,在她懷抱裡屙了屎,她說了一聲真讨厭!抱着孩子跑了。

     劉嫂道:&ldquo你看她說話好撇脫,她要太太介紹她到溫公館去作活路。

    &rdquo西門太太笑道:&ldquo人同此心,她太太想靠溫家發财,比她還急呢。

    你看吧,我倒要拿她們開開心。

    &rdquo說着端起杯子來又喝了一口。

    這一頓晚飯!她是吃得十分的滿意,有點兒微醉,老早的就睡了。

    這樣一來,她倒忘了與二奶奶的約會,也不曾去清理東西預備搬家, 次晨起床,西門太太想起了約會,想起陪二奶奶遊山事大,匆匆地梳洗畢,喝了茶,吃着幹點心,就叫劉嫂去找轎子。

    劉嫂道:太太吃了午飯再走吧。

    床上,椅子上,樓闆上,都堆了個稀扒亂。

    太太走了,丢了東西,我負不起這個責任。

    西門太太向自己床上看看,新舊衣服在床頭邊,堆了有兩尺高,零用東西,瓷器和五金,擺舊貨攤子一般,陳列在桌子下面,還有些鞋子、襪子、化妝品之類,又堆在椅子上。

    她站着凝了一凝神,将一口空皮箱拖在屋子中間,将床上衣服整抱的放進箱子裡去,看着高出了箱子口,合不攏蓋子,就抽出兩件棉衣,丢在床上,和面粉一般,胡亂将衣服塞平,跪在箱蓋上,将箱子合攏了,再扯出床上一床包單,鋪在樓闆上,把那兩件舊棉衣和椅子上的細軟都包在其中,打了一個大包袱。

    桌子下面那些東西,那就不收拾了,有的擺出了桌子腳的,伸着腳将它向裡撥撥。

    回頭望見劉嫂,因道:&ldquo我走了,你把這裡房門一鎖就是。

    &rdquo劉嫂道:&ldquo太太哪天回來?&rdquo她道:&ldquo這個我哪裡說得定?二奶奶那個脾氣,高興,她可以玩十天八天,不高興,說不定今天下午就會回來的。

    快去給我叫轎子吧!&rdquo劉嫂也正和她女主人一樣,覺得陪了女财神遊山,比收拾東西預備搬家,那要重要十倍,再經過了主人這一次催促,就無須考慮了,立刻出門去叫轎子。

    西門太太一有了走的念頭,恨不得立刻就走,因覺得劉嫂去叫轎子,已有了很久的時間,就銜了一支煙卷站在樓欄杆邊向下望着出神。

     門外一陣嘈雜聲,她以為是劉嫂将轎子找來了,便大聲叫道:&ldquo找轎子比向外國買飛機還難嗎?&rdquo樓廊下有人笑道:&ldquo這地方找轎子,反正不比闊人坐飛機容易。

    &rdquo她很驚異着這聲回答,向下看時,來的不是劉嫂,卻是區家大少爺亞雄。

    便笑道:&ldquo實在是稀客,是什麼一陣風,把大先生吹了來呢?&rdquo 亞雄手上拿着舊呢帽子,兩手拱了兩下,笑道:&ldquo我自己都覺着來得有點意外。

    還好,還好,我以為西門太太還未必在家呢!&rdquo她笑道:&ldquo這樣說,倒是專程而來了。

    請裡面坐,我也正有事請教呢!&rdquo亞雄走到外面客室裡坐下,見沙發上搭着她的大衣,桌角上放着她的皮包,因道:&ldquo西門太太,就要出門嗎?&rdquo她進屋來沒有坐着,站在桌子角邊笑道:&ldquo正是騎牛撞見親家公,我立刻就要走,劉嫂已經喊轎子去了,怎麼辦呢?&rdquo亞雄道:&ldquo我來拜訪的事很簡單,一句話可以說完。

    我先問問西門太太,有什麼事要我作的嗎?&rdquo她笑道:&ldquo這件事,想你們合府都不會怎麼拒絕,我打算搬到溫公館去住,還有一點動用東西和劉嫂這個人,不便一路帶去作客,我想連人帶東西,一齊寄居在你們那個疏建村裡。

    夥食讓劉嫂自作,我會給她預備一切,隻是要求府上給她一個搭鋪闆的地方。

    &rdquo亞雄笑道:&ldquo我們那裡一幢草房,至少還可以多出兩間,最好連西門太太也搬去住,我們再作老鄰居。

    劉嫂一個人去,我敢代表全家,一定歡迎,這簡直用不着和我們商量,随時搬去就是。

    西門太太過江去嗎?&rdquo她随便道:&ldquo不,有點兒事,要到附近走一趟,我們再能作上鄰居,真是榮幸得很,改日我親自到府上去接洽這件事。

    今天我有點要緊的事,不能留你在這裡吃頓便飯,倒是抱歉之至!&rdquo亞雄笑道:&ldquo那無須客氣,我也有點要緊的事呢。

    請問,這裡到梅莊去,還有多遠?&rdquo西門太太不覺望了他道:&ldquo你也有工夫到梅莊去看看梅花?&rdquo亞雄笑着搖搖頭道:&ldquo我也配!我向溫公館通過電話,聽說我們那位本家小姐随二奶奶逛山去了。

    她的先生由貴陽來了電報,說是他押的車子,已經到了,就在今天下午開到海棠溪。

    有了這個消息,我不能不追到梅莊去通知她一聲。

    &rdquo西門太太道:&ldquo那你就不用去了,我給你帶個口信去吧。

    &rdquo正說着,劉嫂在樓下就叫着:轎子來了!&ldquo亞雄聽了這話,也就無須人家下逐客令,拿着帽子便站起來道:到梅莊去怎麼走?&rdquo西門太太望了他,臉上紅紅的,微笑了一笑道:&ldquo實對你說,我并沒有什麼了不得的事,就是應了二奶奶之約,到梅莊去看梅花。

    我們哪裡又會有什麼要緊的事呢?大先生坐了轎子來的,為什麼把轎子打發走了呢?這裡到梅莊,還有五六裡呢!有我給你帶口信,你就不必去了。

    &rdquo 亞雄手裡盤着那頂破舊的呢帽,躊躇了一會,笑道:&ldquo我既請得了一天假,過江去,也不會再到機關裡去上工,偷得這半日閑,去看看不要錢的梅花也好。

    我們這窮公務員兩條腿,還值錢嗎?轎子不必了。

    西門太太有轎子在前走,我跟着跑吧!&rdquo西門太太笑道:&ldquo你客氣,令弟現在發洋财了,這也不管他,我請你坐轎子就是。

    &rdquo亞雄看她臉上有一種猶豫的樣子,必是感到主人坐轎子去,客人跟在後面跑,有些不好意思,便道:&ldquo一路走,一路找轎子吧。

    &rdquo 這時劉嫂已走進房來,要張羅茶水,樓下的轎夫卻在高聲喊着:&ldquo走不走?&rdquo亞雄将桌角上的手提包拿了,交到西門太太手上,又把沙發上的大衣,也交到她手上,笑道:&ldquo快點走吧。

    我還可以在那裡多玩一會。

    &rdquo西門太太本也急于去應二奶奶的約會,便笑道:&ldquo也好,在路上找轎子吧。

    鬼轎夫,斷腸也似的叫着。

    &rdquo她笑着下樓。

     亞雄道:&ldquo那也難怪他們叫,他們是以時間與勞力來賣錢。

    &rdquo西門太太道:&ldquo這個我們自然知道,隻是這些無知識的人,脾氣非常之壞,一言不合,就要和人擡杠。

    &rdquo說着話,走到了大門口。

    亞雄道:&ldquo其實還是難怪他們。

    他們肚量大,每天至少吃三頓,擡一回短程轎子,也還不夠會他一頓飯賬。

    便算收入多一點,也不過一頓吃飯之後,喝一碗茶,買兩支粗煙抽抽。

    供家養口,那更是談不到。

    再看他們身上,穿得這樣挂琉璃燈一樣,哪裡不會發牢騷?&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