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變則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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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江裡發水的時候,我們在坡上看到那小木船,裝了整船的人在洪水上飄流,人簡直和水面一般齊,真是替那全船的人捏一把汗。

    可是坐在那船上的人,談談說說,吸着紙煙過河,一點兒也不害怕。

    反過來說,站在岸上的人和他瞎着急,倒成了白癡。

    重慶人看香港人,和香港人看重慶人,同是一樣。

    &rdquo西門太太笑道:&ldquo若是這樣說,我也願意到香港去玩一趟,索性也帶了青萍同去。

    &rdquo二奶奶笑道:&ldquo這事才奇怪呢?我和她說過,想邀她到香港去玩一趟,她倒是一百個不願意去。

    &rdquo西門太太笑道:&ldquo這事在一禮拜以前發生,顯得稀奇,在這幾日發生,那是應當的。

    &rdquo二奶奶道:&ldquo那為什麼?她覺得最近的消息不好?&rdquo西門太太笑道:&ldquo那你錯了,她根本不管天下大事。

    她最近在愛情上,發現了新大陸,正在追求一個人呢!這個人也是老德的學生,原來他們是中學的老同學,現在忽然遇到了,記起了當日的友誼,熱烈的戀愛起來。

    你想,她怎麼肯離開重慶呢?&rdquo二奶奶道:&ldquo是這樣的,那也就罷了。

    我原想邀她今晚上一路去聽戲,也就不必多此一舉了。

    &rdquo 她們這樣閑談一會,吃過晚飯,就到國泰大戲院來。

    這戲院是重慶最大的一家。

    疊經大轟炸,未曾損壞。

    影片、話劇、京戲,都以能在國泰上演為榮。

    這晚,演的是京戲,男女票友大會演。

    原來抗戰期間,到大後方去的老戲名角,簡直沒有。

    重慶的京戲,南京、西安先後來了兩個科班,都不值一顧。

    倒是沿揚子江一帶的各地名票,到重慶來的不少。

    不但生、旦、淨、末、醜行行俱全,而且和内行名角相比,并無遜色。

    所以到了霧季,名票大合作,總是轟動山城的一件大事。

    交際場上的人物,不來看兩次名票合演,必定是募捐的義務戲,也少不了有戲票分派。

    溫二奶奶這三人,全是吃飯無事可做的婦女,有這樣的場合,當然是不能放過。

    這晚,她們入座時已是九點鐘,前面早演了好幾個戲。

    這時,全本《王寶钏》上場,青衣名票,正演&ldquo武家坡&rdquo這一本。

    二奶奶最愛看青衣花衫戲,入座之後,就看入了神。

    西門太太什麼戲也看,什麼戲也不懂,完全是湊熱鬧,看看戲也就看看人。

    她向四周望着,卻有件新奇的事發現,乃是青萍和一位西裝少年,坐在東角。

    兩人約莫坐在後三排椅子,大概向這裡是斜的方向,所以沒有看到二奶奶。

    她心想,青萍就是這麼一種女孩子,不必去管她了。

    可是那位青年,好像也面熟,過了五分鐘,又回頭看看。

    卻想起來了,原來就是李大成。

    一個賣橘子的小販,陡然改扮成這個樣子,當然一眼看不出來。

    于是西門太太偏着頭向鄰座的二奶奶笑道:我的話可以證明了。

    青萍帶着她的新愛人,也在座後面呢!你看,第三排東角,第三四把椅子就是。

    二奶奶回頭看去,果然不錯。

    因為要打量那西裝少年,不免看了好幾回。

    最後和青萍對着視線,笑着點了兩點頭。

    這時已将近十二點鐘了。

    過了一會,青萍笑嘻嘻地走來了,手扶了座椅背,将頭伸到二奶奶懷裡,笑道:&ldquo我請老同學看戲,不想你們也來了。

    &rdquo二奶奶握了她的手道:&ldquo僅僅是老同學嗎?好一個風度翩翩的少年。

    &rdquo青萍一笑,扭身在旁邊空椅子上坐了。

     《王寶钏》演完,後面是位女票友的《玉堂春》。

    青萍道:&ldquo這位票友也是我的朋友,今天的票子就是她送的。

    我到後台去打個招呼,十分鐘就來。

    &rdquo二奶奶道:&ldquo十分鐘就來?&rdquo這時她已站起身來,笑着點頭道:&ldquo準來,準來!到公館去吃宵夜。

    &rdquo說完就走了。

    可是等過十分鐘,青萍并不見來。

    西門太太正想到後台去找她的時候,而戲台上的&ldquo玉堂春&rdquo已經下場了,全場正是一陣紛亂。

    二小姐向她微笑道:&ldquo回去吧,她不會來的了。

    &rdquo二奶奶很勉強地笑了一笑。

     三人同回到溫公館的時候,女仆卻交給西門太太一張字條,是西門博士交來的,說有要事面談,明天早上八點鐘,可來廣東餐館裡吃早點。

    西門太太也正惦記着昨晚上訂的那張合同,到了次日早上,便如約來會博士。

    西門博士早到了,獨占了一副座頭,除了擺着茶點而外,面前還有一隻大玻璃杯子,盛着大半杯牛奶。

    他口裡銜了大半截雪茄,兩手捧了報在看。

    西門太太走來坐下,博士還在看報。

    她道:&ldquo你倒安逸之至,為什麼你看得這樣入神?人來了,都不知道!&rdquo西門德放下報來笑道:&ldquo我看報是煙幕彈,不是等你,我早走了。

    &rdquo她道:&ldquo為什麼?&rdquo西門德道:&ldquo告訴你一件新聞,你會不相信。

    我看見李大成和青萍兩個人上樓去了。

    &rdquo西門太太道:&ldquo管他們幹什麼?昨晚上我遇到她,比這還希奇呢!&mdash&mdash你的事情進行得怎樣了?&rdquo西門德眉毛一橫,笑道:&ldquo太太,我們又要抖起來了。

    我正是急于要告訴你這消息。

    &rdquo于是他斟着一杯茶,送到太太面前,笑道:&ldquo你想吃什麼就吃吧,我們有錢。

    &rdquo太太笑道:&ldquo瞧你這份高興!&rdquo她雖這樣說了,但對于吃倒是不退讓,拿起筷子夾了盤子裡點心,不問甜鹹,隻管進用。

    同時望着博士,等他說話。

     博士先把說服了虞老先生的經過,笑着報告一遍,然後道:昨日下午,虞先生派了一位吳科長拿出合同來,和我簽訂,他将合同給我看了,卻說再考慮一晚上。

    我當然知道怎麼應付他,悄悄地告訴他,請他吃晚飯。

    晚上,我在館子裡開了單間恭候他的大駕。

    這合同上訂明在重慶交貨車十五輛,簽訂合同的時候付我們定洋三分之一。

    &rdquo西門太太道:&ldquo這個我曉得,你隻說他來了沒有。

    &rdquo西門德笑道:&ldquo他有油水,為什麼不來?&rdquo太太道:&ldquo你給他多少好處?&rdquo西門德道:&ldquo除了定洋,他八扣交款。

    我還答應送他一部半車子。

    &rdquo太太道:&ldquo那太多了!&rdquo西門德道:&ldquo羊毛出在羊身上,我們又不掏腰包,不答應他,他會肯簽合同嗎?這家夥相當厲害,昨晚在菜館裡談起這事,他開口便道:&lsquo這種生意經,博士從何處學得來?這是空手奪白刃的戰術,把我們的定洋拿去,再在運貨上想點辦法,你不費一文,可把車子帶進來了。

    我們若不先撥這三分之一的定洋,這買賣就不好做吧?&rsquo我想戲法他完全知道,而且一路之上,還得全仗了他機關的字号過五關,如何能瞞他。

    便說生意成了,送他一輛車子。

    他笑道:&lsquo那你要蝕本了,假使掙不到一輛車子呢?&rsquo他臉上透着嫌少。

    我想照現在情形,刨除一切開銷,三輛車子好掙。

    便答應給他哈夫(half),隻要一回成功了,不難作個下次。

    人要知足,你想你不幹,他捧了個肥豬頭,怕找不出廟門來嗎!&rdquo西門太太道:&ldquo那麼,合同是簽字了?&rdquo博士笑道:&ldquo這個你放心,我決不放松,而且定洋他也交了。

    同時,在昨晚上,我又接洽了一件事。

    亞傑介紹我和他的老闆見了面。

    他答應讓給我一點外彙,希望我有車子,在運輸上幫他一點忙。

    總而言之一句話,一切順利,人不會永遠是倒黴的呀!隻要肯變,就可以通。

    所以古人說&hellip&hellip&rdquo 他兩人所坐的茶座正對了茶廳上樓的扶梯口,兩人說着,卻見李大成很快的一擠,在幾個人下樓梯口當兒,擠出去了。

    西門太太将筷子敲了博士的手背,努了努嘴。

    博士笑道:&ldquo這也無所謂。

    他們年歲相當,又是同學,戀愛還不是天經地義?至于花青萍幾個錢&hellip&hellip&rdquo他不曾把話說完,隻見青萍站在樓梯上,正向這裡招手。

    西門太太點着頭,叫了個&ldquo來&rdquo字,她便來了。

     博士夫婦隻當不曉得,并沒有問她什麼。

    西門德将桌上的現成茶杯,斟了一杯茶放在手下,笑道:&ldquo坐下來談談吧,要不要吃點東西?&rdquo青萍說了聲謝謝,挨着椅子坐下去,因道:&ldquo遇到了李大成,我請他吃頓早點。

    若是在樓下就早看到老師了。

    &rdquo博士笑了一笑。

    青萍垂着眼皮,想了一想,偏過頭去,向西門太太笑問道:&ldquo昨晚上二奶奶怪我來着吧?&rdquo西門太太道:&ldquo怪什麼?你們同事,她管不着。

    &rdquo青萍笑道:&ldquo我們是同學。

    &rdquo她說了這五個字,低頭去清理着懷裡的皮包。

    西門太太道:&ldquo你自然是個精靈孩子,大成也到了年齡了,而且人也很老成的,前途頗有希望。

    你在交際場上所遇到的,全是些闊人,他們都是玩弄女性的。

    你改變了作風,這倒很好。

    &rdquo博士道:&ldquo這也是&lsquo變則通&rsquo之類吧?&rdquo說畢,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