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飛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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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不相信,我也不會坐着飛機到重慶來了。

    &rdquo二奶奶道:&ldquo是呵!關于做生意的事,我也想和你談談,來合一回夥,你當在我們這裡暫住兩天,以便取得聯絡。

    &rdquo二小姐笑道:&ldquo你這個商界巨子的二奶奶,還要和我合夥嗎?&rdquo二奶奶移到她身邊那張沙發椅上坐着,将手拍了二小姐的大腿,低聲笑道:&ldquo我是真話,五爺作五爺的生意,我作我的生意,我是不公開地掙幾個錢,作個賭本也是好的。

    &rdquo說着嗤的一笑。

     西門太太笑道:&ldquo作什麼生意呢?可以攜帶我一份嗎?&rdquo二奶奶笑道:&ldquo如何如何?我說請你在我這裡住一天吧?&rdquo二小姐向西門太太道:那麼,你就後天一大早回去吧,今晚上我們收收無線電,聽聽話匣子,明天晚上聽話劇。

    二奶奶笑道:&ldquo打個小撲克也可以。

    &rdquo 西門太太一進這溫公館,就覺得相當舒适,既是主人這樣殷勤挽留,那就樂得答應了。

    在重慶市上認識這樣的闊奶奶,還有什麼吃虧的嗎?心裡這樣想着,卻無故地将肩膀微擡了一擡,笑道:&ldquo我是極愛趕熱鬧的人,隻是要到後天一大早才能回去,這未免太打攪了。

    今天回去,明天再來,好嗎?&rdquo二奶奶笑道:&ldquo愛趕熱鬧,那我們就對勁,别的話就不用說了。

    &rdquo說着,就向茶幾邊的牆上一按電鈴。

     老媽子随着進來了。

    二奶奶道:&ldquo你把廚子找了來,我有話問他。

    &rdquo老媽子應聲而去。

    不多一會,一個身系白布圍裙,手臉洗得幹淨的白胖廚子,走了來,在這小客室門口站着,沒有進來。

    二奶奶道:早上告訴你預備的菜,都預備好了沒有?廚子垂手道:&ldquo預備好了,也買到了魚。

    &rdquo二奶奶回頭向二小姐道:&ldquo你别笑話。

    這幾年在重慶請客吃飯,買魚卻是個問題。

    而廚子也以買到了魚為光榮。

    這話若在香港當客面說出來,那不笑掉人家的門牙嗎?&rdquo說着又再掉過頭向廚子笑道:&ldquo人家是由香港來的人,你和人家談魚鮮,那還不是關老爺面前耍大刀,你倒是規規矩矩作幾樣四川菜&hellip&hellip呵!我又得問一聲了,三位是不是都吃辣椒的?隻管叫廚子作四川菜,他就不免除辣椒的。

    &rdquo說着,向西門太太三人一望。

    二小姐笑道:&ldquo我不怕辣椒,吃四川菜若不吃辣椒,那是外行!&rdquo西門太太笑道:&ldquo我和大小姐更是不怕辣椒,在重慶兩三年,訓練也就訓練出來了。

    &rdquo二奶奶回過頭來,将手向廚子一揮,因道:&ldquo去吧,快點做,時候不早了。

    &rdquo廚子應聲說&ldquo是&rdquo去了。

    西門太太看了她這一番排場,心裡就想着,這樣住家過日子,在物價高漲的今天,要多少錢來維持?在這裡盤桓一兩天,也好拉上了交情,替西門再找一條路子,弄一點手段給慕容仁、錢尚富那班小子看看。

    當時就安了這顆心,陪着二小姐在溫家。

     不到兩小時,老媽子就來相請,說是飯已預備好了。

    二奶奶引着她們下樓,經過大客廳,到镂花格扇的小客廳裡來。

    小客廳被綠呢的長帷幔隔斷了,那帷幔半開,看到那邊天花闆下,垂的電燈白瓷罩,點得雪亮,燈下一張圓桌,四周圍了小圓椅,走進去看,正是一間特設的餐廳。

    這餐廳倒有外面大客廳那樣大,除了這張圓桌,偏右有套大餐桌,偏左角,一架屏風,一個穿白罩衣的聽差,站在那裡等候支使。

    四周有幾座花架子,放着鮮花盆。

     二小姐道:&ldquo原來樓下還有這樣一個大餐廳。

    &rdquo二奶奶笑道:&ldquo我沒有叮囑他們,他們就把飯開在樓底下了。

    &rdquo二小姐站着将高跟鞋在地闆上擦了一下,笑道:&ldquo地闆這樣光滑,跳舞都可以用得着了。

    &rdquo二奶奶笑道:&ldquo根本就是舞廳。

    原來我們這裡還放着一架鋼琴,是一家學校托了最有面子的人,出了五萬元保險費,請借給他們用到戰後。

    學生又派了四名代表到我家來請求,我們這位五爺,要的就是這份面子,他受了人家一番恭維,就把這鋼琴送給人家了。

    &rdquo她一面說着,一面邀請大家入座。

     西門太太看看這白桌布上,放了真的象牙筷子,細瓷杯碟,中間是一隻面盆大的黃黝寶光彩花盤子,上着頭一道菜,什錦拼盤。

    這拼盤有點異乎尋常,一眼看去,便見有龍蝦,有鮑魚,有蘆筍,有雲腿,有乳油魚片,其餘的自然也不是凡品了。

    這時,有個女傭人沿了桌子走着,向杯裡斟酒。

    二奶奶向女傭人道:&ldquo我告訴廚子了,叫他弄點拿手四川菜,你看這盤子裡全是罐頭東西,别在人家面前賣弄有香港貨,人家貴客就是由香港來的,趕快告訴他去。

    &rdquo女傭人答應着&ldquo是&rdquo。

    酒斟完了,二奶奶舉着杯子讓酒。

     二奶奶又笑道:&ldquo是自己浸的橘精酒,不醉人。

    &rdquo接着用筷子挑動盤子裡冷葷,笑道:&ldquo今天廚子有點丢人,頭一樣菜,就是罐頭大會。

    &rdquo西門太太向來愛吃鮑魚蘆筍,又喜歡吃乳油淋的東西,鮑魚蘆筍乳油都是重慶難得的珍品,不料這位女主人過謙,竟是再三地說不好。

    這樣,自是不值得吃,因之吃了幾筷子鮑魚,也隻好停着筷子。

    但是雖沒有吃得夠勁,心裡卻羨慕得夠勁。

    當這滿重慶把罐頭當為豪舉的時候,她倒以為不能見客。

    想她們家富豪得反常了。

     這一點感想,似乎亞男頗為同情,她抿着嘴微笑了一笑。

    但她不像西門太太這樣受着拘束,倒是很随便的大筷子夾了冷葷吃。

    二奶奶笑道:&ldquo大小姐倒喜歡吃這些罐頭食品。

    讓我找找看,家裡還有沒有,若還有好一點的,我送大小姐幾罐就是。

    你不要看我們來去飛機便利,這些東西,還是托汽車來往的人帶的。

    上個星期,我們五爺就付出了五萬以上的款子,托人帶東西。

    &rdquo西門太太很驚訝地問道:&ldquo就買這些罐頭?&rdquo二奶奶道:&ldquo不,我說的這批款子,是買紙煙的。

    因為如此,五爺就決定弄幾輛車子跑跑。

    &rdquo西門太太笑道:&ldquo五爺經營點商業,不是直接運輸的吧?&rdquo二奶奶道:&ldquo飛行運貨,不易得着機會,也很招搖。

    為了人情,也許人家合組公司,他參加點股子。

    可是他說這樣作進口生意,起貨卸貨,報關納稅,過于麻煩。

    &rdquo西門太太道:&ldquo還另有作法嗎?進口生意,無非是車子和飛機而已。

    &rdquo二奶奶笑道:&ldquo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

    &rdquo她這樣說着,并沒有交代個所以出來,正好廚子送上了一盤魔芋①鴨子。

    二奶奶将筷子點着盤子裡笑說:&ldquo這是真正的四川菜,請大家嘗一點。

    &rdquo大家嘗着鴨子,就把這話鋒牽扯過去了。

    ①魔芋:魔芋粉做的豆腐。

     可是西門太太聽了這話,又增加了一番知識了。

    進口生意一賺幾百萬元,卻不必靠飛機汽車運貨,難道他們靠人力挑了來?不對,那還是要裝貨卸貨。

    要不然,他有仙法,請六丁六甲用搬運法由香港堆棧裡搬到重慶堆棧裡?可是天下不會有這件事。

    她心裡好生疑惑,又不便在席上扯開話鋒向下追問,隻好悶在心裡而已。

     飯後,二奶奶引着各位女客上樓,仍在小客室裡坐着,女仆将熬着的普洱茶,用賽銀的瓜式銻壺,提了進來,由壺嘴子裡帶了騰騰的熱氣,斟在茶幾上紫砂泥的茶杯裡。

    那杯子敞着口,像半個球,外面是淺紫色,裡面上着乳白色的釉彩。

    這普洱茶,是黑黃色,斟在裡面顔色配得很好看。

    西門太太兩手捧了紫砂泥的茶杯碟子,托起來看看,笑道:&ldquo溫公館裡,件件事都很考究,喝國産茶,就用國産茶具。

    &rdquo二奶奶笑道:&ldquo這也是我們以前在上海買的宜興陶器,現在出一百倍的價錢,也買不到了。

    其實我們自己喝茶,卻也随便不過。

    待起客來,把漆黑的普洱茶斟在玻璃杯子裡,那未免有失雅道。

    &rdquo西門太太笑道:&ldquo在溫公館作客實在是舒服得很!&rdquo說着,望了二小姐。

    二小姐笑道:&ldquo可不是?隻是打攪主人一點。

    &rdquo二奶奶道:&ldquo打攪什麼,我自己并沒有動手斟一杯茶。

    在重慶沒有什麼有趣的事,若不找兩個朋友談談笑笑,更寂寞死了。

    我是個好熱鬧的人,實在不願回到重慶來,可是到了霧季,空襲少了,若還留在香港,我們這位五爺,是不依的。

    西門太太以後若是過江來,隻管到我們這裡來玩,最好先打一個電話給我,我可以在家裡等着。

    &rdquo西門太太笑道:&ldquo有了這樣一個好朋友,我為什麼不來?我今天和區家兩位小姐進城,原是要趕過江去的,竟是沒有走成。

    若是真過南岸去了,失掉了攀交這個好朋友的機會,那才可惜!&rdquo她說着這話,滿臉是笑,透着十分歡喜,表示結交的意思更為懇切。

    而她更迫切的希望是要問問她的溫五爺不運貨物來,怎麼會大賺其錢。

    可是這屋子角上,就是一架無線電收音機,這二奶奶坐的沙發正靠近收音機的箱子,她順手将箱子上的電機扭着,立刻裡面放出了一陣嘈雜的音樂聲。

     二奶奶笑道:&ldquo妙極了,收到了北平,我們可以聽聽好戲。

    &rdquo亞男道:&ldquo不要聽吧,那些僞組織和敵人的宣傳,聽着有什麼意思?&rdquo二奶奶笑道:&ldquo照着鐘點算,宣傳已經過去了,現在光是廣播京戲,等他再宣傳,我們再轉着換一個地方就是。

    &rdquo她口裡說着,走到收音機前對好了波度,立刻屋子裡唱起戲來。

    西門太太料着在人家高興的時候,不能再去追問什麼,隻得把心裡悶着的疑問擱下。

    到了十一點鐘,溫五爺回公館了,大家向二奶奶告退,二奶奶吩咐女傭人,送着三位女賓分房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