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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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車。
車子上照例是擠的。
亞雄守着法定的秩序，依次登記，依次換票，上得車來，隻好站在車門旁，帶來的兩樣東西，放在腿縫裡夾着，感到異常不方便。
他手攀車頂篷下的一根棍子，車開了，人随着全車搖撼。
車子經過了兩站，天賜其便，身邊的座位上有三個人下車，毫不費力就坐下了。
但坐下之後，卻發現了面前站着兩個人，對這座位感到莫大的失望。
一個是摩登少婦，身穿了絲絨大衣，扶着木棍的白手指甲上，塗了鮮紅的蔻丹。
一個是白發飄蕩的老先生，灰布袍上，套了青布夾馬褂。
亞雄看看這座位擠得沒有一絲縫隙，決不能再擠下一個人去，便笑道：&ldquo我還可以掙紮，我讓個座位吧。
&rdquo那摩登少婦聽了這話，便将眼來釘住了他。
亞雄倒沒有理會，牽着那老頭子的衣襟道：&ldquo老先生，請你坐下，我讓你。
&rdquo那老者&ldquo哦喲&rdquo了一聲，似乎感到意外。
亞雄笑道：&ldquo這汽車上講不得客氣，我看你老先生實在不易支持。
&rdquo這老人說了一聲&ldquo謝謝&rdquo，在亞雄起身的時候，他挨身擠着坐下了。
那摩登少婦氣得掉過頭去。
這麼一來，這位老先生卻益發感到讓坐的人是誠意尊老。
汽車到了最後一站，大家下了車，有兩位中年人迎着這老人，他特意引着過來向亞雄道謝。
亞雄笑道：&ldquo老先生，你也太客氣了，在公共汽車上讓個座兒，這又算得了什麼呢？&rdquo那老先生道：&ldquo讓座的事雖有，讓座給白胡老頭子的卻很少。
&rdquo 亞雄拱了拱手，自提了籃子袋子走了。
離着車站約莫一華裡路，是他們遷居到鄉下的家，遠遠看到老太爺銜了一支旱煙袋，在屋子外面平地上來回的徘徊着。
走到面前，區老太爺先道：&ldquo我算着你今天該回來了，你找到了亞英沒有？&rdquo亞雄笑道：&ldquo見着他了，他很好，請你老人家放心。
&rdquo他們父子說話，早驚動了屋子裡的人，區老太太迎出屋子來問道：&ldquo你兄弟會面了？&rdquo亞雄一面進屋，一面報告與亞英會面的經過。
卻見桌子上放了兩個白布包袱，已是扯開，又加上另外一隻大火腿。
亞雄道：&ldquo這是哪裡來的東西？&rdquo老太太笑道：&ldquo你想不到吧？這是亞傑帶來的東西。
他本來由海防回到貴陽，要回來的，因為有要緊的買賣，又到柳州去了。
你看，每人一雙皮鞋。
&rdquo說着，她掀開白包袱，果然是黃黑一大堆皮鞋。
老太太笑道：&ldquo真是意外的事，他隻去了這樣久，就托回重慶的朋友，帶回來許多東西。
另外還有一千五百塊錢。
要是知道這樣，憑什麼我不讓他早去當司機！&rdquo 老太爺聽到兩個因窮出走的兒子，都有了下落，也笑向亞雄道：&ldquo這真是那話，窮則變，變則通了。
&rdquo大奶奶見丈夫帶了許多東西回來，心裡也高興，将劫火裡面搶出來的洗臉盆，舀了一盆水，水中放了一把茶壺，上面蓋着手巾，一齊放在旁邊竹子茶幾上，笑道：&ldquo也就因為你不肯變，所以你也總不通。
&rdquo說着在盆裡取出茶壺斟了一杯茶，放在桌上。
亞雄洗着臉笑道：&ldquo你會覺得意外，我也要變了。
&rdquo老太爺笑道：&ldquo我們大概是讓窮日子過怕了，見人家掙了幾個有限的錢，大家都要變節。
&rdquo 亞雄洗了臉，站着喝了那杯茶，笑道：&ldquo我要讓大家驚異一下子。
&rdquo于是在旅行袋裡摸出兩聽大前門紙煙，放在桌上。
老太爺道：&ldquo這是你買的？&rdquo亞雄道：&ldquo若是買的，那就不足驚異了。
這個倒是我買的。
&rdquo說着又摸出一瓶酒來，放在桌上笑道：&ldquo是敬父親的。
&rdquo老太爺笑道：&ldquo這很好，可是已足讓我驚異了。
&rdquo說着，亞雄将帶回來的東西，分交給大奶奶與父母。
老太太道：&ldquo這花了不少錢了，你哪裡來的許多錢？&rdquo亞雄道：&ldquo這當然是貪天之功，以為己力。
亞英讓我帶回來的二百元，差不多讓我用光了。
&rdquo 區老太爺透着很高興，并不怪亞雄浪費，将旱煙袋頭上那半截土雪茄，架在茶幾沿上，撩了火柴，伸手去點着，大大吸了一口濃煙，噴将出來，然後倒捏了旱煙袋，将煙袋嘴子指點了他道：&ldquo難道你已經知道家裡收入了一千五百元？不然，你兄弟帶回來的錢，你不會不帶給我看看。
&rdquo亞雄笑道：&ldquo家裡的事，我怎麼會知道？我身上可另有一個保障，教我隻管拿出錢來花。
&rdquo說着便将李狗子送的那個信封，由身上掏出來，兩手呈給老太爺。
老太爺看到信封上寫得那樣惡劣的字，已經覺着有些奇怪了，及至抽出信封裡面的東西來看，并沒有信，卻是十張百元鈔票，因望了亞雄問道：&ldquo這奇怪！誰送我這筆款子？&rdquo亞雄因把遇到李狗子的事說了一遍。
老太爺道：&ldquo呵！他發了财，難為他還記得我。
隻要他有這番好意，那就十分令人滿意了。
這錢卻是不便收他的。
&rdquo亞雄道：&ldquo果然的，他為什麼很感激你老人家似的，一定要送這一份重禮呢？&rdquo老太爺笑道：&ldquo這事他當然不好意思說，可是在南京城裡當男傭人的，十個就有九個是這樣子，實在不足為奇。
他和鄰居家裡的女傭人，有點風流韻事，卻和鄰居家裡男傭人打起架來。
結果，是全部送到警察局裡。
這種案子，警察局哪會把他來當什麼了不得的事情辦，拘留兩天，要他們取個保就算了。
他主人恨他胡鬧，置之不理，是我到警察局裡保他出來的。
保他出來之後，他又生了一身疥瘡，我借了五塊錢，讓他回江北休養。
後來他重回到南京，歸還我那五元錢，我沒有要他的。
不久就是&lsquo八一三&rsquo了。
不想這點小事，他還記在心裡。
隻是當年他還我五元錢，沒有收，于今還我一千元，我就要了嗎？&rdquo亞雄道：&ldquo他還說，過兩天會到我們家來看老太爺的。
假使老太爺不肯收他的，等他來了退還給他就是。
&rdquo老太太道：&ldquo他發了多大的财呢？動手就是送人一千元。
&rdquo亞雄笑道：&ldquo那簡直不容易猜測。
&rdquo因又把李狗子那番招待說了一遍。
并說在漁洞溪遇到開老虎竈的褚老闆，也是西裝革履，闊得很。
&rsquo 一家人正說得高興，老太爺對老太太笑道：&ldquo酒呢，我已聞到一些香味，至于牛肉，你還是剛拿到廚房裡去紅燒，這一筆帳就記在我身上了。
&rdquo說着哈哈大笑起來。
區家這十餘小時之内，收進了兩千多元鈔票，立刻在家裡發生許多笑聲。
這老兩口子，都是已逾花甲的人，竟有了少年夫妻的意味，開着玩笑，在他面前站着三十多歲的兒子與兒媳，也不能不認為是意外了。
車子上照例是擠的。
亞雄守着法定的秩序，依次登記，依次換票，上得車來，隻好站在車門旁，帶來的兩樣東西，放在腿縫裡夾着，感到異常不方便。
他手攀車頂篷下的一根棍子，車開了，人随着全車搖撼。
車子經過了兩站，天賜其便，身邊的座位上有三個人下車，毫不費力就坐下了。
但坐下之後，卻發現了面前站着兩個人，對這座位感到莫大的失望。
一個是摩登少婦，身穿了絲絨大衣，扶着木棍的白手指甲上，塗了鮮紅的蔻丹。
一個是白發飄蕩的老先生，灰布袍上，套了青布夾馬褂。
亞雄看看這座位擠得沒有一絲縫隙，決不能再擠下一個人去，便笑道：&ldquo我還可以掙紮，我讓個座位吧。
&rdquo那摩登少婦聽了這話，便将眼來釘住了他。
亞雄倒沒有理會，牽着那老頭子的衣襟道：&ldquo老先生，請你坐下，我讓你。
&rdquo那老者&ldquo哦喲&rdquo了一聲，似乎感到意外。
亞雄笑道：&ldquo這汽車上講不得客氣，我看你老先生實在不易支持。
&rdquo這老人說了一聲&ldquo謝謝&rdquo，在亞雄起身的時候，他挨身擠着坐下了。
那摩登少婦氣得掉過頭去。
這麼一來，這位老先生卻益發感到讓坐的人是誠意尊老。
汽車到了最後一站，大家下了車，有兩位中年人迎着這老人，他特意引着過來向亞雄道謝。
亞雄笑道：&ldquo老先生，你也太客氣了，在公共汽車上讓個座兒，這又算得了什麼呢？&rdquo那老先生道：&ldquo讓座的事雖有，讓座給白胡老頭子的卻很少。
&rdquo 亞雄拱了拱手，自提了籃子袋子走了。
離着車站約莫一華裡路，是他們遷居到鄉下的家，遠遠看到老太爺銜了一支旱煙袋，在屋子外面平地上來回的徘徊着。
走到面前，區老太爺先道：&ldquo我算着你今天該回來了，你找到了亞英沒有？&rdquo亞雄笑道：&ldquo見着他了，他很好，請你老人家放心。
&rdquo他們父子說話，早驚動了屋子裡的人，區老太太迎出屋子來問道：&ldquo你兄弟會面了？&rdquo亞雄一面進屋，一面報告與亞英會面的經過。
卻見桌子上放了兩個白布包袱，已是扯開，又加上另外一隻大火腿。
亞雄道：&ldquo這是哪裡來的東西？&rdquo老太太笑道：&ldquo你想不到吧？這是亞傑帶來的東西。
他本來由海防回到貴陽，要回來的，因為有要緊的買賣，又到柳州去了。
你看，每人一雙皮鞋。
&rdquo說着，她掀開白包袱，果然是黃黑一大堆皮鞋。
老太太笑道：&ldquo真是意外的事，他隻去了這樣久，就托回重慶的朋友，帶回來許多東西。
另外還有一千五百塊錢。
要是知道這樣，憑什麼我不讓他早去當司機！&rdquo 老太爺聽到兩個因窮出走的兒子，都有了下落，也笑向亞雄道：&ldquo這真是那話，窮則變，變則通了。
&rdquo大奶奶見丈夫帶了許多東西回來，心裡也高興，将劫火裡面搶出來的洗臉盆，舀了一盆水，水中放了一把茶壺，上面蓋着手巾，一齊放在旁邊竹子茶幾上，笑道：&ldquo也就因為你不肯變，所以你也總不通。
&rdquo說着在盆裡取出茶壺斟了一杯茶，放在桌上。
亞雄洗着臉笑道：&ldquo你會覺得意外，我也要變了。
&rdquo老太爺笑道：&ldquo我們大概是讓窮日子過怕了，見人家掙了幾個有限的錢，大家都要變節。
&rdquo 亞雄洗了臉，站着喝了那杯茶，笑道：&ldquo我要讓大家驚異一下子。
&rdquo于是在旅行袋裡摸出兩聽大前門紙煙，放在桌上。
老太爺道：&ldquo這是你買的？&rdquo亞雄道：&ldquo若是買的，那就不足驚異了。
這個倒是我買的。
&rdquo說着又摸出一瓶酒來，放在桌上笑道：&ldquo是敬父親的。
&rdquo老太爺笑道：&ldquo這很好，可是已足讓我驚異了。
&rdquo說着，亞雄将帶回來的東西，分交給大奶奶與父母。
老太太道：&ldquo這花了不少錢了，你哪裡來的許多錢？&rdquo亞雄道：&ldquo這當然是貪天之功，以為己力。
亞英讓我帶回來的二百元，差不多讓我用光了。
&rdquo 區老太爺透着很高興，并不怪亞雄浪費，将旱煙袋頭上那半截土雪茄，架在茶幾沿上，撩了火柴，伸手去點着，大大吸了一口濃煙，噴将出來，然後倒捏了旱煙袋，将煙袋嘴子指點了他道：&ldquo難道你已經知道家裡收入了一千五百元？不然，你兄弟帶回來的錢，你不會不帶給我看看。
&rdquo亞雄笑道：&ldquo家裡的事，我怎麼會知道？我身上可另有一個保障，教我隻管拿出錢來花。
&rdquo說着便将李狗子送的那個信封，由身上掏出來，兩手呈給老太爺。
老太爺看到信封上寫得那樣惡劣的字，已經覺着有些奇怪了，及至抽出信封裡面的東西來看，并沒有信，卻是十張百元鈔票，因望了亞雄問道：&ldquo這奇怪！誰送我這筆款子？&rdquo亞雄因把遇到李狗子的事說了一遍。
老太爺道：&ldquo呵！他發了财，難為他還記得我。
隻要他有這番好意，那就十分令人滿意了。
這錢卻是不便收他的。
&rdquo亞雄道：&ldquo果然的，他為什麼很感激你老人家似的，一定要送這一份重禮呢？&rdquo老太爺笑道：&ldquo這事他當然不好意思說，可是在南京城裡當男傭人的，十個就有九個是這樣子，實在不足為奇。
他和鄰居家裡的女傭人，有點風流韻事，卻和鄰居家裡男傭人打起架來。
結果，是全部送到警察局裡。
這種案子，警察局哪會把他來當什麼了不得的事情辦，拘留兩天，要他們取個保就算了。
他主人恨他胡鬧，置之不理，是我到警察局裡保他出來的。
保他出來之後，他又生了一身疥瘡，我借了五塊錢，讓他回江北休養。
後來他重回到南京，歸還我那五元錢，我沒有要他的。
不久就是&lsquo八一三&rsquo了。
不想這點小事，他還記在心裡。
隻是當年他還我五元錢，沒有收，于今還我一千元，我就要了嗎？&rdquo亞雄道：&ldquo他還說，過兩天會到我們家來看老太爺的。
假使老太爺不肯收他的，等他來了退還給他就是。
&rdquo老太太道：&ldquo他發了多大的财呢？動手就是送人一千元。
&rdquo亞雄笑道：&ldquo那簡直不容易猜測。
&rdquo因又把李狗子那番招待說了一遍。
并說在漁洞溪遇到開老虎竈的褚老闆，也是西裝革履，闊得很。
&rsquo 一家人正說得高興，老太爺對老太太笑道：&ldquo酒呢，我已聞到一些香味，至于牛肉，你還是剛拿到廚房裡去紅燒，這一筆帳就記在我身上了。
&rdquo說着哈哈大笑起來。
區家這十餘小時之内，收進了兩千多元鈔票，立刻在家裡發生許多笑聲。
這老兩口子，都是已逾花甲的人，竟有了少年夫妻的意味，開着玩笑，在他面前站着三十多歲的兒子與兒媳，也不能不認為是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