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窮則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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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quo你不慚愧，你自己沒本事！&rdquo西門德道：&ldquo你不但連累我，連鄰居都受你的累，不是你昨晚三更半夜向外跑，樓下怎麼會失竊？你說，你說！這是不是你的過！&rdquo西門德覺得這句話是得意之筆，一直追問着，走到天井裡，昂頭望了樓上。
那西門太太果然無辭可措。
可是她口不答複，借了别的東西來答複。
嘩啷一聲，一隻茶壺由樓上丢了下來，砸摔在西門德腳下，砸了他一身的泥點和水點。
出于不意，他也吓得身子一抖顫。
西門德道：&ldquo好哇！你敢拿東西來砸我。
你倒不怕犯刑事！&rdquo西門太太在樓上答道：&ldquo犯刑事又怎麼樣？至多是離婚，我不在乎這個。
你可以對我公然侮辱，我就可以把東西砸你！&rdquo西門德覺得隔了樓上下這樣打架，實在不像話，而太太脾氣來了，又不是可以理喻的，一言不發，就走出大門去。
好在自己預備了走的，帽子和手杖都已帶着，也不必怎樣顧慮了。
樓下區家這家人，正為了生活而煩惱，偏偏是遇到樓上兩口子吵架，大家反是默然坐着。
大小姐區亞男，這時在舊藍布大褂上罩了件母親不用的青毛繩背心，就向外走。
老太爺道：&ldquo你也打算去想法子，補上失竊的損失嗎？&rdquo亞男道：&ldquo在家裡也是煩人得很，出去找同學談談，心裡也寬敞些。
&rdquo老太爺道：&ldquo吃了飯出去不好嗎？&rdquo亞男道：&ldquo我不在家裡吃，向外面打遊擊去。
&rdquo說着，就搶步走出門去。
亞傑跟着走出來，隻管喊叫，但亞男在路上回轉頭來，看到有很多鄰居在外面，隻看了看哥哥，卻沒有作聲，徑直走了。
他們家向外不遠，就開始上坡，亞男心裡有一種說不出所以然的氣憤，走路也有了腳勁，往日上這三四百級的坡子，向來是看到就有點兒懼怯，走一截路，便得休息一陣。
今天卻是一口氣就跑到了二百多層坡子。
在坡子一轉彎，略有平地的所在，身後卻有人輕輕地叫了一聲&ldquo區小姐&rdquo。
回頭看時，正是西門德坐在一塊平石闆上，兩手抱了一隻手杖在懷裡，半彎了腰，隻管喘氣，面孔紅紅的，額角上冒了豌豆大的汗珠子。
亞男便站住了，笑問道：&ldquo老早我就看到西門先生出來了，現時還隻走到這裡！&rdquo西門德在衣袋裡掏出一塊手巾，擦了額上的汗，搖了兩搖頭道：&ldquo真有點吃不消！&rdquo亞男道：&ldquo博士，你不該把轎夫取消了。
我說句不客氣的話，你和轎夫分工合作的。
&rdquo他笑着點頭道：&ldquo對極了。
小姐。
他們擡我，我又擡人，總而言之，大家是轎夫。
不過我已不打算擡人了，所以也就不用合作。
你把出門的衣服都丢了，這是受我家吵架之累。
我很抱歉。
&rdquo亞男道：&ldquo想穿了倒也無所謂。
我原來想找點工作，家父反對，現在也許不反對了。
&rdquo說着又鼓了勇氣，很快地上着坡子。
西門德望了她的後影，心想，人生非受逼不可，不逼是不會奮鬥的。
我借了太太這一逼，大可奮鬥一番。
就在這時，山坡上有個人穿短夾襖褲，秃着和尚頭，手臂上搭了件薄呢夾袍子，直沖下來。
西門德看到這個人來得頗為匆促，便站了起來，手扶斯的克，向他望着。
他走到了面前，向西門德望了一望，然後拱着兩手道：&ldquo西門先生，好久不見，幾乎不認得了。
&rdquo西門德道：&ldquo哦！你是柴自明老闆，自從宜昌分手以後，說話之間，便是三四年，現在生意好嗎？&rdquo柴自明将手摸了和尚頭道：還是這樣胡混，我在報上常看到西門先生的大名。
&rdquo說着，将手掩了半邊嘴，對了西門德的耳朵，輕輕啾咕了兩句，然後問道：&ldquo這個人，先生認識嗎？&rdquo西門德忽然心裡一動，這家夥是個生意經，向來就是個囤積家，如今是囤積發财年，豈肯白白的離開這發财的熟路？隻因他缺乏政治頭腦，商業要經過某一種路線的時候，就不免碰壁。
他這一問，必有原因。
雖然所提的那個人，不過是在會場上見過兩面，并無交情可言，可是說是熟人，也不算欺騙，便點頭笑道：&ldquo那是極熟的人。
&rdquo柴自明道：&ldquo我想請回客，請他吃頓飯。
西門先生可以和我代邀一下子嗎？&rdquo 西門德這就用得着他的心理學了。
心想，像他這種人，一錢如命，哪會無端請一個陌生的人？這裡面大有問題，且再老他一寶，看他說些什麼，因道：&ldquo柴老闆，現在請一頓客，你知道要多少錢？&rdquo柴自明笑道：&ldquo我預備一千塊錢請客。
西門先生，你說要吃哪一家館子吧？&rdquo西門德腦筋一轉，更是明了，便笑道：&ldquo既然如此，你必有所謂。
你必須把真意思告訴了我，我才可以與你加以斟酌。
&rdquo柴自明抱了拳笑道：&ldquo沒有站在路上說話之理，我來先小請一回客。
&rdquo西門德心想，早上正沒有吃飯，樂得擾他一餐，因道：&ldquo我們慢慢走上這坡子吧。
&rdquo柴自明向路邊吊崖上一指道：&ldquo不必上坡，就在這裡吧。
&rdquo 西門德看那裡有一座半靠懸岩的木闆吊樓，有兩幢夾壁樓，都歪了。
樓闆上放了幾張半新舊桌子，門口平坡上倒有幾張支架布躺椅，夾了兩張矮茶幾，是個小茶館。
上下坡的轎夫，常在這裡歇梢①。
這個地方，要他請什麼客？不過有話要說，總不能站着了事，隻好随着他走了過去。
①歇梢：就是休息。
柴自明笑道：&ldquo就在這布椅子上躺着，這裡非常舒服。
&rdquo于是給西門德要了一碗沱茶，自要了一碗白開水，夾了茶幾坐下。
他又知道西門德吸煙的，在煙攤子上買了兩支老刀牌香煙，放在茶幾上。
西門德看到這種招待，心裡頗不痛快，覺得你如何這樣悭吝？好吧，你要托我作事，我要你大大的破費一番。
便取了一支刀牌煙吸着，并不理會他所托的話。
柴自明喝了幾口開水，忍耐不住了，伸了伸頸脖子，笑道：&ldquo西門先生，你是知道的，我因為家鄉出棉花，對于這路貨物，比較的在行，現在手上有一點現貨。
&rdquo西門德道：&ldquo現在行情好，你可以抛出一點去呀！&rdquo柴自明又摸了兩摸和尚頭，因道：&ldquo我正為這事打主意呢。
&rdquo西門德假裝不知他的用意，笑道：&ldquo這打什麼主意？拿出來賣就是了。
&rdquo柴自明又将手掌掩了半邊嘴，伸到茶幾這邊來，向他低聲笑道：&ldquo這個日子賣出十包二十包棉紗去，那是惹人注意的事。
我的現貨，現存在鄉下，若是大挑小擔在街上走着，似乎不大好，非得&hellip&hellip&rdquo說着睒了兩睒眼睛，便坐下去，不繼續說了。
西門德道：&ldquo你這意思，我有點明白了。
莫非&hellip&hellip&rdquo于是将茶碗蓋舀起一些茶來，用食指蘸着茶，在茶幾上寫了三個字，笑道：&ldquo柴老闆，是不是這意思？&rdquo柴自明突然挺起身子來坐着，将手拍了大腿道：&ldquo西門先生是聰明人，一猜就着。
&rdquo西門德道：&ldquo你打算賣出多少包，一百呢？二百呢？&rdquo柴自明笑道：&ldquo也沒有許多，賣個六七十包，先應用吧。
&rdquo西門德笑道：&ldquo柴老闆好大口氣，賣六七十包應用，你哪裡有那麼大的開銷？據我估計，那些棉紗可以蓋一座大洋樓了。
&rdquo柴自明道：&l
那西門太太果然無辭可措。
可是她口不答複，借了别的東西來答複。
嘩啷一聲，一隻茶壺由樓上丢了下來，砸摔在西門德腳下，砸了他一身的泥點和水點。
出于不意，他也吓得身子一抖顫。
西門德道：&ldquo好哇！你敢拿東西來砸我。
你倒不怕犯刑事！&rdquo西門太太在樓上答道：&ldquo犯刑事又怎麼樣？至多是離婚，我不在乎這個。
你可以對我公然侮辱，我就可以把東西砸你！&rdquo西門德覺得隔了樓上下這樣打架，實在不像話，而太太脾氣來了，又不是可以理喻的，一言不發，就走出大門去。
好在自己預備了走的，帽子和手杖都已帶着，也不必怎樣顧慮了。
樓下區家這家人，正為了生活而煩惱，偏偏是遇到樓上兩口子吵架，大家反是默然坐着。
大小姐區亞男，這時在舊藍布大褂上罩了件母親不用的青毛繩背心，就向外走。
老太爺道：&ldquo你也打算去想法子，補上失竊的損失嗎？&rdquo亞男道：&ldquo在家裡也是煩人得很，出去找同學談談，心裡也寬敞些。
&rdquo老太爺道：&ldquo吃了飯出去不好嗎？&rdquo亞男道：&ldquo我不在家裡吃，向外面打遊擊去。
&rdquo說着，就搶步走出門去。
亞傑跟着走出來，隻管喊叫，但亞男在路上回轉頭來，看到有很多鄰居在外面，隻看了看哥哥，卻沒有作聲，徑直走了。
他們家向外不遠，就開始上坡，亞男心裡有一種說不出所以然的氣憤，走路也有了腳勁，往日上這三四百級的坡子，向來是看到就有點兒懼怯，走一截路，便得休息一陣。
今天卻是一口氣就跑到了二百多層坡子。
在坡子一轉彎，略有平地的所在，身後卻有人輕輕地叫了一聲&ldquo區小姐&rdquo。
回頭看時，正是西門德坐在一塊平石闆上，兩手抱了一隻手杖在懷裡，半彎了腰，隻管喘氣，面孔紅紅的，額角上冒了豌豆大的汗珠子。
亞男便站住了，笑問道：&ldquo老早我就看到西門先生出來了，現時還隻走到這裡！&rdquo西門德在衣袋裡掏出一塊手巾，擦了額上的汗，搖了兩搖頭道：&ldquo真有點吃不消！&rdquo亞男道：&ldquo博士，你不該把轎夫取消了。
我說句不客氣的話，你和轎夫分工合作的。
&rdquo他笑着點頭道：&ldquo對極了。
小姐。
他們擡我，我又擡人，總而言之，大家是轎夫。
不過我已不打算擡人了，所以也就不用合作。
你把出門的衣服都丢了，這是受我家吵架之累。
我很抱歉。
&rdquo亞男道：&ldquo想穿了倒也無所謂。
我原來想找點工作，家父反對，現在也許不反對了。
&rdquo說着又鼓了勇氣，很快地上着坡子。
西門德望了她的後影，心想，人生非受逼不可，不逼是不會奮鬥的。
我借了太太這一逼，大可奮鬥一番。
就在這時，山坡上有個人穿短夾襖褲，秃着和尚頭，手臂上搭了件薄呢夾袍子，直沖下來。
西門德看到這個人來得頗為匆促，便站了起來，手扶斯的克，向他望着。
他走到了面前，向西門德望了一望，然後拱着兩手道：&ldquo西門先生，好久不見，幾乎不認得了。
&rdquo西門德道：&ldquo哦！你是柴自明老闆，自從宜昌分手以後，說話之間，便是三四年，現在生意好嗎？&rdquo柴自明将手摸了和尚頭道：還是這樣胡混，我在報上常看到西門先生的大名。
&rdquo說着，将手掩了半邊嘴，對了西門德的耳朵，輕輕啾咕了兩句，然後問道：&ldquo這個人，先生認識嗎？&rdquo西門德忽然心裡一動，這家夥是個生意經，向來就是個囤積家，如今是囤積發财年，豈肯白白的離開這發财的熟路？隻因他缺乏政治頭腦，商業要經過某一種路線的時候，就不免碰壁。
他這一問，必有原因。
雖然所提的那個人，不過是在會場上見過兩面，并無交情可言，可是說是熟人，也不算欺騙，便點頭笑道：&ldquo那是極熟的人。
&rdquo柴自明道：&ldquo我想請回客，請他吃頓飯。
西門先生可以和我代邀一下子嗎？&rdquo 西門德這就用得着他的心理學了。
心想，像他這種人，一錢如命，哪會無端請一個陌生的人？這裡面大有問題，且再老他一寶，看他說些什麼，因道：&ldquo柴老闆，現在請一頓客，你知道要多少錢？&rdquo柴自明笑道：&ldquo我預備一千塊錢請客。
西門先生，你說要吃哪一家館子吧？&rdquo西門德腦筋一轉，更是明了，便笑道：&ldquo既然如此，你必有所謂。
你必須把真意思告訴了我，我才可以與你加以斟酌。
&rdquo柴自明抱了拳笑道：&ldquo沒有站在路上說話之理，我來先小請一回客。
&rdquo西門德心想，早上正沒有吃飯，樂得擾他一餐，因道：&ldquo我們慢慢走上這坡子吧。
&rdquo柴自明向路邊吊崖上一指道：&ldquo不必上坡，就在這裡吧。
&rdquo 西門德看那裡有一座半靠懸岩的木闆吊樓，有兩幢夾壁樓，都歪了。
樓闆上放了幾張半新舊桌子，門口平坡上倒有幾張支架布躺椅，夾了兩張矮茶幾，是個小茶館。
上下坡的轎夫，常在這裡歇梢①。
這個地方，要他請什麼客？不過有話要說，總不能站着了事，隻好随着他走了過去。
①歇梢：就是休息。
柴自明笑道：&ldquo就在這布椅子上躺着，這裡非常舒服。
&rdquo于是給西門德要了一碗沱茶，自要了一碗白開水，夾了茶幾坐下。
他又知道西門德吸煙的，在煙攤子上買了兩支老刀牌香煙，放在茶幾上。
西門德看到這種招待，心裡頗不痛快，覺得你如何這樣悭吝？好吧，你要托我作事，我要你大大的破費一番。
便取了一支刀牌煙吸着，并不理會他所托的話。
柴自明喝了幾口開水，忍耐不住了，伸了伸頸脖子，笑道：&ldquo西門先生，你是知道的，我因為家鄉出棉花，對于這路貨物，比較的在行，現在手上有一點現貨。
&rdquo西門德道：&ldquo現在行情好，你可以抛出一點去呀！&rdquo柴自明又摸了兩摸和尚頭，因道：&ldquo我正為這事打主意呢。
&rdquo西門德假裝不知他的用意，笑道：&ldquo這打什麼主意？拿出來賣就是了。
&rdquo柴自明又将手掌掩了半邊嘴，伸到茶幾這邊來，向他低聲笑道：&ldquo這個日子賣出十包二十包棉紗去，那是惹人注意的事。
我的現貨，現存在鄉下，若是大挑小擔在街上走着，似乎不大好，非得&hellip&hellip&rdquo說着睒了兩睒眼睛，便坐下去，不繼續說了。
西門德道：&ldquo你這意思，我有點明白了。
莫非&hellip&hellip&rdquo于是将茶碗蓋舀起一些茶來，用食指蘸着茶，在茶幾上寫了三個字，笑道：&ldquo柴老闆，是不是這意思？&rdquo柴自明突然挺起身子來坐着，将手拍了大腿道：&ldquo西門先生是聰明人，一猜就着。
&rdquo西門德道：&ldquo你打算賣出多少包，一百呢？二百呢？&rdquo柴自明笑道：&ldquo也沒有許多，賣個六七十包，先應用吧。
&rdquo西門德笑道：&ldquo柴老闆好大口氣，賣六七十包應用，你哪裡有那麼大的開銷？據我估計，那些棉紗可以蓋一座大洋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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