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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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quo博士究竟不外行，還可以報告出兩個名堂出來。
&rdquo西門德笑道：&ldquo就是這名堂，也是從太太口裡學來的。
其實她看戲也好，看電影也好，甚至打牌也好，我從沒有幹涉過她。
可是她就幹涉我在外面跑，花錢雇三個人擡着滿街跑，這有什麼意思？我有那個瘾嗎？自有我的不得已苦衷在。
&rdquo區老太爺道：&ldquo也沒有聽到你們太太說些什麼呀！&rdquo西門德道：&ldquo她若肯痛痛快快的說出來，那倒也無所謂，就因為她并不說什麼，倒覺逼得厲害。
&rdquo區老太爺道：&ldquo你太太會逼你？&rdquo西門德歎口氣道：&ldquo清官難斷家務事。
&rdquo區老太爺是個老于世故的人，看他這樣一再的埋怨太太，而理由又不曾說出來，透着這裡面曲折必多，就沒有再向下問。
西門德歎了口氣，也上樓去了。
亞英這才向父親一拍手道：&ldquo大話算我說過去了，米我可沒有辦到，明天早上這頓飯怎麼辦？&rdquo區老太爺道：&ldquo反正明天也不至于不舉火吧？亞傑下午回來了，看到家裡鬧着米荒，晚飯沒有吃就出去了，大概&hellip&hellip&rdquo這話不曾說完，就向大門口指着道：&ldquo來了，來了！大概還有辦法。
&rdquo亞英看時，他三弟亞傑穿了套青的半舊西服，面紅耳赤，肩上扛了一隻布袋子回來。
亞英立刻向前，将袋子接着，覺得沉甸甸的，抱着放在地上，笑道：&ldquo還是老三有辦法，居然弄了這些米回來。
&rdquo亞傑在褲子袋裡抽出一方布手巾，隻管喘氣擦頭上的汗。
老太爺道：&ldquo在坡上你就雇乘轎子擡下來就是，又何必扛着回來，累成這個樣子？&rdquo亞傑道：&ldquo坡上隻有兩乘轎子，我剛說好兩塊錢擡這袋米回來，來了兩個摩登太太，開口就出了五塊錢，路還比我們少些，轎夫為什麼不擡？我氣不過，就自己扛了回來了。
好在隻有一鬥米，我還扛得動。
&rdquo亞英道：&ldquo你總不能就是在坡上弄得的米，坡上那一截馬路，你又是怎樣走的呢？&rdquo亞傑笑道：&ldquo那就相差得太遠了，我坐汽車來的。
&rdquo區老太爺道：&ldquo什麼？坐汽車來的？&rdquo亞傑笑道：&ldquo你以為這事奇怪嗎？我那五金行老闆的同學，介紹我和兩位跑長途的司機見面，說我要丢了中學教員不當，也來幹這個。
他們十分歡迎，立刻要拉我吃小館子。
我想一個生朋友，怎好叨擾，當然辭謝。
一個姓李的司機說，這無所謂，我們兩個人，也要去找地方吃晚飯的。
&rdquo我同學也就一定要我去。
我隻好去了。
在一家廣東館子裡随随便便一吃，四個人沒有多花，一百九十餘元，那位李君掏出兩張一百元的鈔票，會了東，餘錢算小費，絲毫沒有感到吃力。
另一個司機姓張，他知道我是張羅米出門的，便說他家裡有米。
送我一老鬥，于是同到他停車子的所在，搬了一鬥米給我；他說他要開車子去配零件，益發連人帶米，将我送到這對面坡上。
生平和知識分子交朋友，借兩三塊錢，也許還要看時候。
這樣慷慨的人物，我算今天第一次遇着。
我一路想着，無論朝哪一方面說，這都要愧死士大夫之流。
區老太爺笑道：&ldquo這樣更堅決了你改行的意志了？&rdquo亞傑道：&ldquo若是不贊成我改行，就是大家贊成挨餓，我也沒得話說。
&rdquo亞英道：&ldquo為什麼不贊成？我若有那力氣，也去拉黃包車擡轎，我簡直願意在碼頭上當一名挑夫，至少咱們不會每日去打着米算盤了。
&rdquo 那區老太太看到這小兒子氣喘籲籲，扛了一袋米回來，心裡十分難過，又不知怎樣安慰他好，在屋子裡斟了一杯茶來，遞到他手上，因向他周身上下打量着道：&ldquo你這孩子，就是這脾氣，轎子走了，你在坡上再等一會，不就有轎子來嗎？喝一口水吧！&rdquo區老太太又道：&ldquo好吧，去休息一會吧。
&rdquo說着拉了亞傑到屋裡去。
亞英在一旁看到，心裡倒着實有點感慨。
父母是一樣培植兒女成人，而兒女之孝養父母，這就顯然有個行不行。
心裡滿腹牢騷，無從發洩，便想到樓上去找西門博士談談，以便一吐為快。
恰在這時門口喧嚷着，西門太太坐轎子回來了，轎夫嚷道：&ldquo官價也是一塊二角錢，朗格把一塊錢羅！&rdquo随了西門太太之後，直跟到屋子裡來。
西門太太在手提皮包裡抓了一把角票，丢在地下，一聲不言語，沉着臉走上樓去。
亞英一看，這情形，分明是她在外面帶了閑氣回來，自不便跟了上樓去。
跑了一下午，人也是有點疲倦，便悄悄溜到屋子裡去睡覺。
他和亞傑同睡一間屋子，兩張竹片涼闆，竹凳子架着，對榻而眠。
床頭邊的窗台，也就一半代理小桌子的用途，上面放了零碎物件。
亞英在床頭邊摸着了火柴盒，待要擦火吸支煙，正有一陣風來，吹了一臉的細雨煙子，向窗子外看看，天色已漆黑如墨，便關上了窗子，和衣躺在床上，沉沉的想着心事。
也不知經過了多少時候，忽然聽到西門德在樓上大喊起來：&ldquo你簡直混蛋！&rdquo随了這話，西門太太嘟哝一陣，聲音低些，沒有聽出來說的是什麼。
西門德又喊道：&ldquo好好！你不服我坐了這一乘專用的轎子，明天我就把轎夫辭退了。
但是有一個條件，家裡老媽子也得辭退，大家都憑自己血汗苦幹，我沒有話說！&rdquo自此開始，樓上争吵聲，腳步奔走聲，物件碰碎聲，很熱鬧了一陣。
随後西門德大聲道：&ldquo你以為我希罕這個家庭？我馬上可以離開！&rdquo随了這言語，已經走下樓來了。
亞英忍不住要看個究竟，走出屋來，卻見自己父親已将西門德攔住，同站在堂屋中間。
西門德斜支了一隻手杖，隻管輕輕地頓腳。
亞英道：&ldquo怎麼了？博士，太太不是剛才回來的嗎？這凄涼的雨夜，有什麼問題發生了？&rdquo西門德道：&ldquo凄涼的雨夜，哪能減少她這種人的興緻？國難當頭，嚴重到有滅亡之虞，也不能減少她娛樂的興緻。
&rdquo說着，又将腳在地面上頓了兩頓。
亞英看他這種态度，顯系他夫人在娛樂問題上，與他發生了争執，這話就不能跟着向下追問，隻好站在一邊望着。
西門德口裡銜了半截雪茄，他微偏了頭，隻是出神。
區老太爺看他這種情形，也隻是默然相對。
這樣有十來分鐘之久，隻聽到樓梯闆一陣響，西門太太一陣風似的跑到了堂屋裡來。
隻看到那頭上兩個小短辮子，歪到肩膀前面來，不住搖擺，鼻子裡呼吸，嗤嗤有聲，在不明亮的電燈下看她，沉着臉，瞪着眼，向西門德望着。
西門德道：&ldquo你為什麼還要追到樓底下來，這可是人家家裡！&rdquo西門太太道：&ldquo我曉得是人家家裡，特來請你上樓，我們開始談判。
&rdquo 區老太爺站起來向她一抱拳頭，笑道：&ldquo西門太太，不是我多嘴，你們家兩口子過日子，不愁吃，不愁穿，那是于今天上的神仙，點把小問題，又何必去介意？&rdquo西門太太道：&ldquo不愁吃？不愁穿？你問問他，我為什麼和他吵，不就是為了沒有衣服穿嗎？轉眼天氣就入冬了，毛繩衣服都舊得成了魚網，我不能不早為預備。
剛才我在我朋友那裡來，她有兩磅蜜蜂牌的毛繩，可以轉讓給我。
我回來和他一商量，他開口就給我一個釘子碰，說我是貴族生活。
穿毛繩衣服，是貴族生活嗎？&rdquo西門德道：&ldquo你沒有說要做短大衣？箱子裡現成兩件大衣放着，你倒另外想
&rdquo西門德笑道：&ldquo就是這名堂，也是從太太口裡學來的。
其實她看戲也好，看電影也好，甚至打牌也好，我從沒有幹涉過她。
可是她就幹涉我在外面跑，花錢雇三個人擡着滿街跑，這有什麼意思？我有那個瘾嗎？自有我的不得已苦衷在。
&rdquo區老太爺道：&ldquo也沒有聽到你們太太說些什麼呀！&rdquo西門德道：&ldquo她若肯痛痛快快的說出來，那倒也無所謂，就因為她并不說什麼，倒覺逼得厲害。
&rdquo區老太爺道：&ldquo你太太會逼你？&rdquo西門德歎口氣道：&ldquo清官難斷家務事。
&rdquo區老太爺是個老于世故的人，看他這樣一再的埋怨太太，而理由又不曾說出來，透着這裡面曲折必多，就沒有再向下問。
西門德歎了口氣，也上樓去了。
亞英這才向父親一拍手道：&ldquo大話算我說過去了，米我可沒有辦到，明天早上這頓飯怎麼辦？&rdquo區老太爺道：&ldquo反正明天也不至于不舉火吧？亞傑下午回來了，看到家裡鬧着米荒，晚飯沒有吃就出去了，大概&hellip&hellip&rdquo這話不曾說完，就向大門口指着道：&ldquo來了，來了！大概還有辦法。
&rdquo亞英看時，他三弟亞傑穿了套青的半舊西服，面紅耳赤，肩上扛了一隻布袋子回來。
亞英立刻向前，将袋子接着，覺得沉甸甸的，抱着放在地上，笑道：&ldquo還是老三有辦法，居然弄了這些米回來。
&rdquo亞傑在褲子袋裡抽出一方布手巾，隻管喘氣擦頭上的汗。
老太爺道：&ldquo在坡上你就雇乘轎子擡下來就是，又何必扛着回來，累成這個樣子？&rdquo亞傑道：&ldquo坡上隻有兩乘轎子，我剛說好兩塊錢擡這袋米回來，來了兩個摩登太太，開口就出了五塊錢，路還比我們少些，轎夫為什麼不擡？我氣不過，就自己扛了回來了。
好在隻有一鬥米，我還扛得動。
&rdquo亞英道：&ldquo你總不能就是在坡上弄得的米，坡上那一截馬路，你又是怎樣走的呢？&rdquo亞傑笑道：&ldquo那就相差得太遠了，我坐汽車來的。
&rdquo區老太爺道：&ldquo什麼？坐汽車來的？&rdquo亞傑笑道：&ldquo你以為這事奇怪嗎？我那五金行老闆的同學，介紹我和兩位跑長途的司機見面，說我要丢了中學教員不當，也來幹這個。
他們十分歡迎，立刻要拉我吃小館子。
我想一個生朋友，怎好叨擾，當然辭謝。
一個姓李的司機說，這無所謂，我們兩個人，也要去找地方吃晚飯的。
&rdquo我同學也就一定要我去。
我隻好去了。
在一家廣東館子裡随随便便一吃，四個人沒有多花，一百九十餘元，那位李君掏出兩張一百元的鈔票，會了東，餘錢算小費，絲毫沒有感到吃力。
另一個司機姓張，他知道我是張羅米出門的，便說他家裡有米。
送我一老鬥，于是同到他停車子的所在，搬了一鬥米給我；他說他要開車子去配零件，益發連人帶米，将我送到這對面坡上。
生平和知識分子交朋友，借兩三塊錢，也許還要看時候。
這樣慷慨的人物，我算今天第一次遇着。
我一路想着，無論朝哪一方面說，這都要愧死士大夫之流。
區老太爺笑道：&ldquo這樣更堅決了你改行的意志了？&rdquo亞傑道：&ldquo若是不贊成我改行，就是大家贊成挨餓，我也沒得話說。
&rdquo亞英道：&ldquo為什麼不贊成？我若有那力氣，也去拉黃包車擡轎，我簡直願意在碼頭上當一名挑夫，至少咱們不會每日去打着米算盤了。
&rdquo 那區老太太看到這小兒子氣喘籲籲，扛了一袋米回來，心裡十分難過，又不知怎樣安慰他好，在屋子裡斟了一杯茶來，遞到他手上，因向他周身上下打量着道：&ldquo你這孩子，就是這脾氣，轎子走了，你在坡上再等一會，不就有轎子來嗎？喝一口水吧！&rdquo區老太太又道：&ldquo好吧，去休息一會吧。
&rdquo說着拉了亞傑到屋裡去。
亞英在一旁看到，心裡倒着實有點感慨。
父母是一樣培植兒女成人，而兒女之孝養父母，這就顯然有個行不行。
心裡滿腹牢騷，無從發洩，便想到樓上去找西門博士談談，以便一吐為快。
恰在這時門口喧嚷着，西門太太坐轎子回來了，轎夫嚷道：&ldquo官價也是一塊二角錢，朗格把一塊錢羅！&rdquo随了西門太太之後，直跟到屋子裡來。
西門太太在手提皮包裡抓了一把角票，丢在地下，一聲不言語，沉着臉走上樓去。
亞英一看，這情形，分明是她在外面帶了閑氣回來，自不便跟了上樓去。
跑了一下午，人也是有點疲倦，便悄悄溜到屋子裡去睡覺。
他和亞傑同睡一間屋子，兩張竹片涼闆，竹凳子架着，對榻而眠。
床頭邊的窗台，也就一半代理小桌子的用途，上面放了零碎物件。
亞英在床頭邊摸着了火柴盒，待要擦火吸支煙，正有一陣風來，吹了一臉的細雨煙子，向窗子外看看，天色已漆黑如墨，便關上了窗子，和衣躺在床上，沉沉的想着心事。
也不知經過了多少時候，忽然聽到西門德在樓上大喊起來：&ldquo你簡直混蛋！&rdquo随了這話，西門太太嘟哝一陣，聲音低些，沒有聽出來說的是什麼。
西門德又喊道：&ldquo好好！你不服我坐了這一乘專用的轎子，明天我就把轎夫辭退了。
但是有一個條件，家裡老媽子也得辭退，大家都憑自己血汗苦幹，我沒有話說！&rdquo自此開始，樓上争吵聲，腳步奔走聲，物件碰碎聲，很熱鬧了一陣。
随後西門德大聲道：&ldquo你以為我希罕這個家庭？我馬上可以離開！&rdquo随了這言語，已經走下樓來了。
亞英忍不住要看個究竟，走出屋來，卻見自己父親已将西門德攔住，同站在堂屋中間。
西門德斜支了一隻手杖，隻管輕輕地頓腳。
亞英道：&ldquo怎麼了？博士，太太不是剛才回來的嗎？這凄涼的雨夜，有什麼問題發生了？&rdquo西門德道：&ldquo凄涼的雨夜，哪能減少她這種人的興緻？國難當頭，嚴重到有滅亡之虞，也不能減少她娛樂的興緻。
&rdquo說着，又将腳在地面上頓了兩頓。
亞英看他這種态度，顯系他夫人在娛樂問題上，與他發生了争執，這話就不能跟着向下追問，隻好站在一邊望着。
西門德口裡銜了半截雪茄，他微偏了頭，隻是出神。
區老太爺看他這種情形，也隻是默然相對。
這樣有十來分鐘之久，隻聽到樓梯闆一陣響，西門太太一陣風似的跑到了堂屋裡來。
隻看到那頭上兩個小短辮子，歪到肩膀前面來，不住搖擺，鼻子裡呼吸，嗤嗤有聲，在不明亮的電燈下看她，沉着臉，瞪着眼，向西門德望着。
西門德道：&ldquo你為什麼還要追到樓底下來，這可是人家家裡！&rdquo西門太太道：&ldquo我曉得是人家家裡，特來請你上樓，我們開始談判。
&rdquo 區老太爺站起來向她一抱拳頭，笑道：&ldquo西門太太，不是我多嘴，你們家兩口子過日子，不愁吃，不愁穿，那是于今天上的神仙，點把小問題，又何必去介意？&rdquo西門太太道：&ldquo不愁吃？不愁穿？你問問他，我為什麼和他吵，不就是為了沒有衣服穿嗎？轉眼天氣就入冬了，毛繩衣服都舊得成了魚網，我不能不早為預備。
剛才我在我朋友那裡來，她有兩磅蜜蜂牌的毛繩，可以轉讓給我。
我回來和他一商量，他開口就給我一個釘子碰，說我是貴族生活。
穿毛繩衣服，是貴族生活嗎？&rdquo西門德道：&ldquo你沒有說要做短大衣？箱子裡現成兩件大衣放着，你倒另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