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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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秋倡義于饒平 四月餘醜餘通起義于黃岡 四月陳純林旺起義于惠州七女湖 五月徐錫麟反正于安慶 七月黃和順起義于欽州防城 九月許某倡義于惠州油尾 十月孫逸仙黃興等起義于鎮南關 戊申正月黃興起義于欽州馬笃山 三月王明堂起義于南河口 七月熊承基反正于安慶庚戌 二月倪映典反正于廣州辛亥 三月黃興起義于廣州 八月黎都督在武昌起義,大局遂成 ◎陸鐘琦之溺壺 陸鐘琦,為人卞急。

    其在江蘇藩司任内,與人論事,意見不合。

    遽起向床下提溺壺擲來。

    當時人有畏其勢力,不敢與較者。

    辛亥山西事變之起,恐又以野蠻手段對付,緻遭殺害。

    雖然滿洲忠臣如陸鐘琦輩,已如晨星之寥落矣。

    (《钏影樓叢話》) ◎盛宣懷之腿 辛亥盛杏荪在津日,有人饋以火腿一對。

    謂是“宣威雲腿”,而其人誤書為“宣懷雲腿”。

    盛見之大怒,對來使曰:“老夫一雙腿,尚留以有用,不勞汝等饋送也。

    ”及盛事敗,即日倉猝出都,遁至青島。

    人言此即宣懷腿之用處。

    (《钏影樓叢話》) ◎傅女士脫網記 山陰傅文郁女士,于民國二年六月間,在天津因被警察廳長楊以德君,照會法工部局,在大安棧被逮。

    法巡官以楊君無确實證據,拘留四日,未允交案,旋即釋放。

    楊以德君複在西報宣布傅文郁種種罪狀,冀再逮捕無效。

    然京津偵探,視為奇貨。

    四出蹤迹,必欲置之死地而後已。

    女士因斷發,恐為偵探注意。

    出必以白巾蒙首,護其假發。

    自出法工部局,赴某醫院養病後,又移居一友人家。

    有女偵探與之對門,故行動不能自由。

    外間複有不能生擒即謀暗殺之風說。

    正在危急之際,适廉南湖君過津。

    聞知此事,即電芝瑛女士,寓書京友,請命于軍政執法總長陸朗齋。

    乞網開一面,挈之南下,入校求學。

    陸諾之,并給發護照,以利遄行。

    因于六月二十七号,搭“景星”輪船,遵海而南。

    法工部局長,親送上船,勉以至懇切之詞。

    并介紹使見船主,語以種種防護方法,以免暗殺。

    蓋當時各輪船火車中皆常駐有秘密偵探也。

    三十号下午後六時,“景星”到埠。

    廉君與傅女士雇坐馬車,直達曹家渡小萬柳堂。

    不料複有同船而來之偵探,亦坐馬車追蹤而至。

    停車曹渡,向小萬柳堂左右鄰居,詳詢主人姓名職業而去。

    事為芝瑛女士所知,當即據實報告。

    京畿軍政執法總長,茲覓得吳女士函稿兩通、陸總長給發之護照、傅女士書一通及楊以得君之通告等。

    彙錄于後,以供衆覽。

     吳芝瑛與了瞑書(請商陸朗齋接傅文郁赴滬事),瞑先生執事,敬啟者:山陰女子傅文郁,年少氣盛。

    好于會場妄論時事,緻觸當事之忌。

    聞有因案被逮之說,芝瑛見報紙所載雲雲,頗為痛心。

    芝瑛與傅文郁,素未識面。

    不審報紙雲雲,究竟有無其事。

    然而傅文郁,即一狂妄女子,熱心之過則有之,而其力足為亂,不免視女子之能力太大。

    誣以與某某通函,同謀暗殺,又不免小題大做。

    此必有自命福爾摩斯者,以為奇貨可居,遂不免借題發揮耳。

    有此三不免,而傅文郁之生命危矣。

    芝瑛素持人道主義,将使不平者,盡歸于平。

    拟派人至京,接傅文郁南來,入校讀書。

    勿以狂妄取禍,公為朗齋先生至友,幸代弱女子請命。

    原其熱心過度,還以自由,俾得遂其向學之志。

    自茲以往,傅文郁倘有擾亂治安之事,芝瑛可以身家性命保之,請以此書為證可也。

    肅懇敬候興居,尚希鑒察。

    吳芝瑛謹啟。

    六月十二日。

     陸總長給發護照(法字第三十五号)京畿軍政執法總長兼統京衛軍陸,為填給護照事,照得本處。

    今派廉惠卿帶同女學生傅文郁,赴上海調查事件。

    合行給發護照,以利遄行。

    為此照仰該員收執。

    凡遇關津渡卡,一體驗明放行,毋得留難阻滞,緻幹查究。

    該員亦不得借端多事,以及挾帶私貨,自取罪戾。

    切切須至護照者,右照給廉惠卿收執。

    中華民國二年六月十九日本執法總長行吳芝瑛與陸朗齋書(報告傅文郁到滬事)朗齋先生執事:昨外子歸,備述盛意,至可感荷。

    傅女士來滬,即下榻曹渡。

    縱談一夕,芝瑛信其為光明磊落人也。

    正在暑假中,暫令與三小女同窗修學,傅君亦怡然不欲預聞塵事矣。

    知辱垂注,并以附聞。

    芝瑛病久腕弱,昨支床強起,勉成小聯。

    己付裝池,容帶呈。

    借留紀念如何,惟鑒照不備。

    吳芝瑛謹啟。

    七月二日。

     傅文郁與法工部局長書。

    貴局長先生大鑒:文郁以言論獲罪,承先生主持人道,還我自由。

    臨别時又蒙親見船主,殷勤啟請,示以種種防護方法。

    文郁感激過分,不知所以為詞也。

    一路托庇平安(局長臨别學華語曰“一路平安”)。

    于六月三十号下午六點鐘,“景星”輪船到滬,在虹口怡和碼頭登岸。

    即雇坐馬車,與廉先生同至極司非而路三十六号,小萬柳堂别墅内。

    吳芝瑛夫人掃榻以待,相見極歡。

    從此出水火而登衽席。

    廉吳兩先生,愛護維持,情同手足。

    文郁在此,魂夢俱适,幾忘惘惘出門之苦。

    又得與兩先生研究學業,獲益無窮。

    天氣稍涼,将往貴國巴黎留學。

    異日能稍有所成就,于吾國社會上有所效力,皆先生之所賜也。

    專肅鳴謝,敬頌萬福。

    不盡凄凄,傅文郁謹啟。

    七月二号。

     楊以德之通告(傳觀鐵血會證據)天津警察廳長楊以德君,對于秘密鐵血會女子傅文郁一案,當時曾函請各機關,各舉代表一人,到廳會議。

    并将該女子一切證據函件,及同行女子二十人之像片,與衆傳觀。

    并發出通告,略謂除本廳長遴派偵探,嚴密查拿外,務請諸君凡家有青年子弟者,互相告戒。

    須知彼等以推倒政府為宗旨,罪大惡極,法所難宥。

    萬勿被其聯絡,緻遭噬臍之禍雲雲。

    泣群按傅女士,一妙齡弱女子。

    嘗登演壇,妄論時政,緻遭逮捕。

    幸遇法工部局長,及廉南湖吳芝瑛兩先生之義俠,主持人道,營救而出。

    否則恐玉碎香消,不複人世矣。

    編者記此,不禁為文郁慶,又不禁代文郁感謝法工部局長及兩孟梁也。

     ◎金陵半月記 此記為蘇庵先生之傑作,乃本當時目睹事實之傭婦所傳述者。

    其血影啼聲,栩栩然宛在耳目間。

    以南朝繁華之都會,作野蠻武人,施展淫威之尾闾地。

    嗚呼!其三百年前之所謂江陰揚州等處之屠戮,竟複見于今日共和時代之金陵,可謂慘甚。

    先生此記,一若代石頭矶畔之怨魂恨魄作冤詞狀,以伸其憤郁不平之氣者。

    噫嘻!亦有心人哉。

     曆史上盛稱形勝地,則戰禍必較酷。

    争點所在,不能免也。

    昔人謂關中經漢唐□世之亂,地氣已盡,遂爾蕭索。

    其後燕薊北平起而代之,所以然者,甯非為兵禍劇烈故欤。

    東南半壁,則武漢上遊戰争先著。

    而金陵龍蟠虎踞,據為都會者,往往而是。

    永樂靖難,瓜蔓傳抄,弘光南都,滿兵屠戮。

    數十年前之太平軍,一旦覆巢破卵,斬伐芟夷,如草木焉。

    嗟乎!雖有仁人傷心劫運而已矣。

    彼其時流離呼搶,淫虜剽掠,直随慘霧愁雲。

    殘花敗葉,付之無情風雨以去。

    居無幾何,已不能道其詳。

    揚州十日,嘉定三屠,不過因種族感情之惡,留此一斑。

    實則血幕刑場,武人已視為慣例,豈獨建虜之性使然耶。

    革命聲高,諸州響應。

    石頭城雖遭小劫,旋辟臨時政府之新天地。

    亦雲幸矣,曾不再稔。

    變起阋牆,忽成滔天之禍。

    維時白下居人,或狃于意想之文明法制,視置帥如奕棋,眉睫之間殺機頓烈。

    可憐一片秦淮月,照見城頭烏夜啼。

    于是而永樂弘光太平之浩劫,複見于白門秋柳間。

    不才雖伏處滬濱,驚心鼙鼓。

    忽有傭婦自金陵來者,雲:“奔命圍城中十有七日,瀕死者屢。

    卒全無謂之殘生,而盛年伉俪之主公,不免蟲沙與猿鶴。

    ”語次泛瀾,悲而叩之。

    婦娓娓道,覺當時慘酷情狀曆曆見,腦海瀾翻,萬怪湧現。

    異哉!恤緯之嫠,乃等道旁之王孫,載筆從之,不減荊駝逸史也。

     傭婦曰:予本蘇台某鄉人。

    受傭滄浪亭邊顧姓,巨室也。

    然稍稍中落,止一孀主婦。

    曙後星孤獨鐘憐愛,故名愛珠,讀書某女校。

    予蠢人,不能狀其秀慧,但聞同侪私贊曰“一朵能行白牡丹”也,予傭後匝歲。

    人雲書已讀畢,有冰人來議出閣事。

    予大喜,一則好女宜早得佳婿;一則主家有事,予獲醉飽,且多得犒賞錢也。

    荏苒春風,佳期果近。

    而婿家在南京,始議送愛珠往。

    主婦憐愛珠幼稚,挽冰人商之婿,欲令就婚。

    如入贅禮,往返再四,婿始允諾。

    及期,主家陳設之華贍,及賓客儀衛之盛、鼓樂之喧阗、服飾之豐美,予生平耳所未聞、目所未睹也。

    婿貌清秀,年可二十許。

    記得往歲随人觀劇,台上小生甚美,婿狀頗似。

    予私心竊為小娘幸。

    是日,予掌收發器具皿物,栗碌無片刻暇。

    欲一窺愛珠作何狀态,不可得也。

    但聞庭中兩使者互語,雲:“婿兄在都督府中作某官,勢頗顯赫,婿在學堂中任教習,都督且親過其門拜谒焉。

    ”又雲:“婿性極和平,初本不酷待下人。

    及革命後,常言今日共和民國,當一律平等,爾等勿複稱老爺大人。

    ”又雲:“現今官僚尚有倚勢吓人者,婿辄恨恨曰‘吾得志必鏟除此輩’。

    其兄或勸之略存上下階級,辄笑而不應。

    故此等主人,實為難得。

    ”旁一使者忽攙言曰:“爾等但言其長,未及其短。

    彼雖寬待我輩,然借之取利則甚難。

    一幹沒一閃铄,彼必斤斤申斥。

    故校中工資而外,絕無他項可侵漁,反不及彼兄之仆,弄一手好錢也。

    ”正酬答時,忽堂上呼茶聲起,遂各就役。

    既而事畢複叙,所談皆外間新聞,或雲暗殺,或雲黨争,或雲第二次革命。

    奈何予不解彼等語意,木立竦聽而已。

     婚事後約旬餘,婿将往南京,謀挈愛珠俱去。

    主婦亦束裝與偕,予從之。

    乘汽車甚迅利,僅五六小時間,雲已至下關,主婦及婿等占一馬車,予跌坐其後。

    城中街衢寬平,絕似阊門外馳道。

    須臾,抵婿宅,其家女眷殊衆。

    予從主婦一一稱謂,幾有應接不暇之勢。

    居數日,遊宴之處甚多。

    主婦謂予曰:“吾将偕汝歸取家具。

    此間花圃清幽,婿謂我不如久居此,我意亦願于此避暑也。

    ”予唯唯。

    從之返蘇,約月餘,複至南京。

    自此予亦幾為南京之傭婦矣。

    一日忽有遠客至,問克民歸乎。

    克民者,婿名也。

    時予适在庭中浣衣,答以在校中未歸。

    客因言請見太太,予知此客必親故。

    急報于婿母,母問姓名,客自言秦姓。

    母驚曰:“渠豈從浔陽來者耶?”予約略憶問答語,果自九江來者。

    母曰:“然則吾家龍官至矣,請渠入内寝便。

    ”須臾,予導秦生入。

    甫及席,即縱聲曰:“母知贛省大變乎?”母錯愕曰:“奈何?”曰:“某日宣告獨立,以兵戎相見矣。

    ”母曰:“城内何如?”曰:“尚有秩序,第經濟大恐慌。

    戰事日亟,烽火逼眉睫,一日不可安居。

    ”母曰:“嫂氏何如?”曰:“南旋矣,今暫居滬。

    ”母曰:“盍來此間?”秦生愀然曰:“母以此邦為樂土耶?”母曰:“固無恙也。

    ”秦生曰:“克民殊愦愦,宗敏固戀一官。

    渠亦甘殉臯比耶,奈何樂此燕幕。

    ”母惶恐問:“何以知之?”秦生附母耳細語不可聞,既而母色有異,搖手戒勿語。

    顧命羅酒食款待之,比晚婿歸談宴甚歡,殊不及日間事。

    予心不能忘,私語主婦。

    主婦謂婿悉外間事,苟有變誼無隐秘理,勿喋喋為人憎惡也。

    予服主人有雅量,遂不複言。

    越三日,秦生去。

    是晚,婿歸言事起矣。

    都督模棱何益,留守虎虎有生氣,獨不能慰瘡痍。

    輿論不無傾側,伯兄情急,不将為蟬蛻計,恐有後患。

    奈何一家聞之,皆歎惋。

    是夕,主婦忽有懼色,與金謀歸計。

    事且定,愛珠泣曰:“母乃敝屣我乎?”主婦心動,謂之曰:“盍勸婿俱東。

    ”愛泣曰:“婢戀兄公,必不肯降心相從也。

    克民固孝,無可複言。

    ”主婦曰:“然則何如?”愛珠曰:“姑守旬日,徐謀于婿。

    ”主婦乃止,顧予自此注意探訪。

    維時予聞二人以上偶語,必往竊聽,意其與戰事有關。

    且何謂“獨立”,言人人殊,殆非予輩女傭所得與聞。

    偶出門诹詢,所答絕可怪。

    一人雲:“噫!叛亂也。

    吾輩不去,一旦大兵至,玉石俱焚矣。

    ”又一人雲:“革命文明盛事也,獨立共和先聲也。

    且人心歸向,讨乎其所不得不讨,何疑之有?”予雖不解文語,而略悟詞意,何反覆矛盾若此。

    小婢語予曰:“大主公新任軍師。

    披八卦衣,搖白羽扇,如孔明唱空城計故事,好看煞人。

    ”予铮铮詈:“小婢饒舌,何處得此讕語,侮弄主公。

    ”小婢掀鼻曰:“媪何知,主公昨宵載寶歸,燦燦者朱提數百笏。

    謝家姆語我主公新升軍師,何謂讕語侮弄也?不日,汝家姑爺亦升二軍師矣。

    ”予力啐之,小婢狂笑跳去。

    予偶告主婦,愛珠适在座,因語母曰:“夫君固言之,兄公意助革軍,且某偉人引為心腹。

    顧其事艱險,夫君頗不願相從,行将挈我輩東遷矣。

    特以财政權,我兄公交涉尚未就緒耳。

    ”主婦聞言,太息而已。

     無何所謂大主公者,忽匿居室中數日。

    凡客來問訊,俱答以往吳門。

    予輩竊竊疑議,渠作此狡狯,殆所謂神出鬼沒耶。

    一日,天暑酷烈。

    予方敷簟竹籬下,以待主婦乘涼。

    蓋平日主婦浴罷,必徙倚此間,晚飧後始歸寝。

    是夕,待久不至。

    予怪而探之,則主婦方與愛珠俱坐,垂淚沾臆。

    婿斜倚藤床,憂容可掬。

    予心滋駭,顧又勿敢問,潛步掩入。

    主婦絕不覺也,遂悄然立其側,睨視壁上有革軍光複南京圖。

    圖中文明裝束之軍士,各攜槍炮前驅,攻奪天保城。

    其後又有一隊垂髫白面之兵,則女國民軍也。

    城中多藍衣鑲邊曳辮者,奔走道路,逦迤不絕。

    殆戰敗而逃者,兵後一督陣之軍官,不知為誰。

    但見纓帽翎頂,黃褂皂靴,望而知為滿清一知兵大員。

    惜餘女流既無經驗,又不識字,徒對畫神往而已。

    予登視良久,主婦忽大聲呼餘,餘恍如夢覺,急回身就詢,主婦以茶壺付予,曰:“速瀹茗來。

    ”予唯唯趨出。

    方抵爐畔,忽聞炮聲隆隆。

    庖人與小厮皆躍起曰:“城南兵變矣。

    ”餘問:“何謂兵變?”庖人與予同鄉,且性敦笃。

    聞予驚詢,特口講指畫,語予曰:“第一次都督遁走後,第二次都督才登位,第三次都督又來争奪矣。

    ” 予不解所謂,但聞都督都督不絕,意謂都督必系土匪領袖也。

    大聲曰:“要官兵何用,管不了都督耶?”庖人與小厮皆失笑。

    餘知語有誤,不覺羞甚。

    庖人笑曰:“此等新名詞,毋怪爾鄉間人不知也。

    都督即南京城中最大之官。

    今城中無主,故屢易其位,因此争端未已。

    ”予曰:“今果孰勝孰敗?”庖人曰:“今兵士索饷,互相決鬥,官軍尚未至也。

    ”予曰:“子不言都督即為官軍之元首乎?索饷争端,即在官軍中演出乎?”又雲:“官軍未至,何也?”庖人笑曰:“子且去休,恐不能一時明白矣。

    ”予性固執,必欲一詢其詳。

    庖人沉吟良久曰:“譬如人家兄弟阋牆,諸弟争一玩物,相攻不止。

    長兄外出,尚未歸也。

    歸則其鬥不難立解矣。

    ”時水已沸,予乃瀹茗而行,且行且語曰:“長兄若不早來,此一群兄弟,不知鬧到何時方了。

    ”語未畢,槍炮聲高下砰訇,幾無息響。

    方走入室。

    聞愛珠作泣聲诘其夫曰:“然則獨立果取消耶?軍士果劫掠耶?兄公尚在幕府中耶?吾輩居此可保無恙耶?”婿颦蹙良久,若不能置答者。

    久之,始微語曰:“予心碎矣。

    ” 中夜酷熱,不能成寐。

    而槍聲四起,間以巨炮不絕如連珠,令人心折骨驚。

    且時聞某處火起,某家被擊,某某中流彈死。

    主婦及愛珠等皆繞行室中,或偃卧榻上,不複安寝。

    予揮汗奔走探聽不少暇。

    及晨,聞都督府中大變,有一軍官帶兵直入,欲縛都督而甘心焉。

    或謂此軍官即官軍之指使,暗受大總統命令将來,此軍官即為都督無疑。

    此時婿母大驚憂,蓋大主公方在都督府中數日未歸,吉兇靡定。

    若為軍官指稱亂黨,則生命危矣。

    婿方出探未歸,一家迷惘。

    坐聽炮聲,覺自遠而近,咄咄逼人。

    須臾,婿歸矣,怆急而語曰:“兄終不能越雷池一步,為某軍官所軟禁矣。

    得有報效金五萬,可贖之歸,自由避難他适也。

    吾意居此圍城中,必無良結果。

    ”母撫膺而起曰:“然則速往商會晤秦某舅,可得金如數也。

    ”婿果複出,至晚而大主公歸矣,陽陽若無事者曰:“贛皖未甯,滬浙方亟,某軍官豈能動我毫末哉?可惜五萬入貪狼橐,不然,吾将以此背城借一。

    ”語畢,尚有自矜意。

    予等私贊其膽壯,顧其母語之曰:“若此紛争未已,必且遭巨劫。

    子盍挈弟等避難滬上,庇外人宇下,豈不較勝此危城哉?”大主公聞此言,意殊不欲,頻撼其首曰:“吾送母及弟至滬,然後更來此。

    何如?”母曰:“否否。

    吾何愛于滬,子以為可留此,則留之矣。

    克民亦非怯怯者,子勿複爾。

    ”大主公遂不語,克民亦勿聲。

    母逡巡往佛堂焚香。

    大主公起去,克民仍與主婦及愛珠商離城策,然終不能決。

    是時槍炮聲日夜不絕。

    鄰裡仆從往來告信者,離奇惝恍,如神龍掉尾,捉摸不定,又如飛天仙人,雖甚美麗,而不可近接。

    蓋自庖人語予之日起,至此已十日。

    絕不見所準備,且亦無調停法。

    但見時有獨立告示,飛揚于秦淮河釣魚巷間,又時有取銷新聞,騰播于識字先生之口中而已。

    此時有一至怪極奇之現象發現,則大主公絕迹不複歸,而其妻大奶奶與兒女等一夕不知去向也。

    先是一老仆從大主公者,自外歸,家人争詢戰事。

    彼大言曰:“是何妨?北軍不敢渡江,所麇集于紫金山一帶者,皆土匪乞丐耳。

    不出三日,事必平。

    爾等可勿慮。

    ”言已入見大奶奶。

    既而大奶奶欣然深信其言,遂遍告同侪,俱額手稱慶。

    因婿家第宅宏敞,與鄰裡隔絕,故不能常聞外間語言。

    今得聞某仆敝帚之言,以為千金可享矣。

    然此夕竟失大奶奶,婿母大痛,欲自出尋覓。

    婿大驚,亟承命前往,至暮未歸。

    炮聲如驚雷抽筍,急鼓催花,耳膜震悚無已。

    約更餘,婿始歸,踉跄垂翅,面色灰土,謂其母及主婦曰:“事急矣。

    外城已合圍,可速往某教堂女教士處避鋒火。

    革軍失饷欲走,拟括上中人家産以充川資。

    城南秩序已亂,不可久留也。

    ”母急問宗敏安在,宗敏者,大主公也。

    克民攢眉以不知對。

    既而一老人于于來,衣冠雖破爛而多絲織物,熠然有光,銜煙管呼吸不已,鼻架墨晶巨鏡,夷然曰:“倉皇何事?”克民告之故,老人曰:“子兄無足惜,彼為革黨所要挾,恐不免罹禍也。

    子謹厚者,奈何亦複憧擾。

    今官軍撻伐,上将己臨,轉瞬整旅入城,秋毫無犯。

    吾昨親見谕帖,揭橥殆遍,藹然仁人之言。

    爾等少安毋躁,以待官軍之撫循可耳。

    ”克民唯唯,蓋老人者,克民之叔父也。

    自是婿母深信叔父言,不宜妄動,延頸企踵以盼官軍,不敢複言他計矣。

    主婦頗思家,欲一探近耗,而蘇甯間電信郵筒俱絕,無可置喙。

    愛珠日夜憂泣,主婦固不忍離,即欲離亦因城戒嚴,無可往處,乃與克民困守此間。

    是夕,槍炮聲益烈。

    破爛之叔父,複來言臨時都督已不知所往,官軍方入太平門,大隊踵至,戰事從此可息。

    家人等皆色然喜,翻咎播遷者之多事。

    是為民國二年八月三十一日,即舊曆七月三十日也。

    予與少婢等仍焚香插地上,主婦坐視之,泫然曰:“祝地藏佛普佑,明日勿聞炮聲也。

    ”予亦從之誦佛号。

    惟愛珠踯躅園中,與克民論時事,不屑作此迷信事耳。

     旭日如火,秋暑未退,此九月一日之晨,即予腦中所印之八月一日,所謂官軍克複南京之第一紀念日也。

    予以市小食出門,斜見東門角有紅旗招,市人遙指相謂曰:“此官軍入城也。

    ”蓋婿家在城中央石壩街之後,入城之兵已至中央,則為時必有頃矣。

    正望時,忽砰訇一聲,道旁售油炸餅者大呼仆地,血湧如泉,衆皆披靡相謂曰:“速避流彈,速避流彈!”予聞之,膽幾裂,舍命狂奔。

    至家,喘息僅屬,正欲語主婦以狀,忽庖人踉跄來曰:“吾方入市市蔬肉,豈知市門皆虛掩。

    藍衣曳辮之兵,叫嚣う突,有如狂醉。

    衆驚匿鼠竄,則兵皆擎槍而舞,持梃以逐。

    所攜衣具錢物,辄宛轉棄地,兵拾之不盡,笑語嘩然。

    不棄者為所擊,或擒而ㄏ之,訊所有不答亦被擊,累累就死。

    吾知為兵所見,必無幸。

    乃棄筐于地,急抄市後小徑走。

    過一家門不閉,藍衣者方挾一婦人褫其衣,婦人哀号不聽褫,衣服頗麗,然鬟鬓已蓬松矣。

    吾欲保全生命,不敢一視。

    雖至家,心猶搏躍也。

    ”愛珠聞庖人語,急走出問曰:“子所雲殆已至三山街乎?”曰:“然。

    ”曰:“嘻!禍及矣。

    ”顧謂主婦曰:“夫君赴校視察,未返。

    事已火急,吾輩不自謀,坐待魚肉耶?”乃急走告婿母,語未已而婿歸。

     此時餘心雖惶急,乃注意腼察婿之狀态。

    顔赤目瞪,額角汗津津,如中狂熱。

    手一巾頻拭其面,且循其發,目四顧不知所矚,若有審量然者。

    衣羽織西服,斑斑染塵垢,肩背及兩股尤多,望而可知曾經傾跌,且不僅一次。

    發際亦沾蓬梗,殆已失其草帽。

    入室時,唇輔翕張,如有急語。

    忽睹其妻與母絮語,憬然變色,急斂其皇遽之狀。

    強笑問母曰:“曾朝飧乎?”母聞其子聲,不暇緻答,但急問曰:“官軍劫市信然耶?抑革命軍敗退而然耶?”婿乃斂容對曰:“确系官軍。

    但此時寇已急,無由詳告。

    街東有教堂,官軍允為中立地,不入搜查,婦女避匿尤相宜。

    兒與主教頗稔,速往速往。

    得庇宇下,或免侮辱也。

    ”母曰:“固然。

    但家無守者,器物不盡供抄掠耶?”婿曰:“擇其輕便者提攜之,他亦不暇顧矣。

    ”愛珠聞語,即捷步入房中,略摒擋要物。

    主婦呼餘入,助力移箧數事,啟以鑰,取其中黃白钗钿及銀餅紙币,貯一小皮靶中。

    又取新嫁衣之绮麗者,分貯兩藤箧。

    此藤箧乃一月前婿從上海攜歸,予曾迎之門而為其提挾者也。

    私念物有定主,設婿不攜歸者,一時安得此輕便具耶。

     事已,婿命先送母及主婦愛珠出門。

    瀕行時,議守内室者,時婿家有傭婦二婢。

    一婢年及笄,少不更事,無任留守理;一傭婦張姓,常州人,年三十餘,尚恐少艾害事。

    其一已老,雖能經營爨下,而重聽龍鐘,無應變才。

    于是衆乃公舉及予,予甚驚駭,深願從主婦以去。

    主婦亦遲回不忍舍,婿與愛珠同聲曰:“必以家務累潘媽,獨爾老成練達,最可信任,他人皆不及也。

    潘媽幸勿辭,事後必有以報,決不食言。

    ”婿母頻言潘媽甚佳,主婦目視餘,不複作斷語,若待予自決者。

    予忐忑再四,欲不遽允,而婿及愛珠挾懇摯之詞,哀戚之色,可憐達于極點,迫人至無可奈何之境。

    予思孑然一身,幸無子女夫婦累,主婦遇我厚,愛珠尤予所憐,犧牲此身何足惜?乃慨然曰:“予願效忠主人,無所不可。

    但偌大第宅,付托一婦人可乎?”婿曰:“否,否,潘媽,爾第守其内,外則有楊升王福二人。

    予日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