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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随時,你一味家想八輩子以前的事,還好幹什?宣統皇帝都攆下了龍廷,如今是大翻覆的時代!看事不可太死闆了。

    悶在肚子裡動氣,白費。

    &mdash&mdash我就不這樣。

    小孩子到了年紀願意上學堂,随他去吧。

    私學又不準開,隻要來得及,也許混點前程。

    不過随時嚴加教訓,不可盡着他無法無天地鬧。

    說也可憐,一切的事都被外國人攪壞了,到頭來還是得跟他們學樣。

    &mdash&mdash這怪誰?總不是咱們的本心眼。

    然而你不從也得受。

    李家,吳家的少爺們都是什麼人家,作官為宦,一輩子一輩子地熬到現在,他們也隻有從這裡找出身。

    你待怎麼說?所以傻子的話有他的理。

    沒有錢你能入學堂才怪!像咱們更不必想了。

    能以教小孩子上幾年算幾年,誰還管得了再一輩的事!&hellip&hellip&rdquo陳老人遲緩沉重的口音,顯露出他内心的感慨是在重重的壓伏之下。

    他對于将來的事是輕易不想的了。

    過去的郁悶雖然曾給他不少的激發,但暮年的心力卻阻止他沒有什麼強力的表示了。

    得過且過,對付下去,一份自尊心,還留下一點好好幹的希望之外,便什麼都消沉下去。

    所以他對于這鄉村中的二十年間的變化雖然都是親身經曆過,也能約略地說出那些似是而非的種種事變的關系,然而他是那樣的老了,每每聞到足底下的土香,他便對一切事都感到淡漠。

     他們無端緒的談話到此似乎提起了大家的心事,都有點接續不下去。

    他們原來隻能談到這一步,更深的理解誰也無從想起。

    洋燈,學堂出身,收成,這些事雖然重要,雖然在幾個健談的口中述說着,其實他們的心底早被預征的消息占據。

    然而相同的是大家似乎有意規避這最近的現實問題不談,卻扯到那些更浮泛的話上去。

     在沉默中,四五個人的編席工作又重行拾起。

    白的,朱紅的稭片在他們的粗笨的手指中間很靈活地穿插成古拙的圖案花紋。

    雖然是外國的商品從鐵道上分運到這些鄉村中來,打消了不少的他們原來的手工業,可是還有幾項東西居然沒曾變化過來。

    席子便是幾項手工業的一種。

    生火炕的北方到處都需用這樣的土貨,不管上面是鋪了花絨,棉絨,或者是羊毛花毯,下面卻一定要鋪花席。

    窮點的人家沒有那些柔軟溫暖的東西,土炕上粗席子總有一張。

    因此這一帶的農人到田野都成一片清曠的時候,他們有些人便幹着這樣的副業。

     每個農村在這夜長晝短的期間,地窖子便成了公共的俱樂部。

    不管是一家或是幾家合開的窖子,晚上誰都可以進去談話,睡覺,無限制也無規例,更用不到虛僞的客氣。

    甚至有幾個賭友玩玩印着好漢的紙牌也不會令人讨厭。

    窖子中有的是谷稭,可以随意取用。

    地下的暖氣能夠避卻地面上的寒威,又是群聚着說故事編新聞的所在,所以,凡是有地窖的地方晚間是不愁寂寞的。

     陳老人方想要回去,已将煙管插在腰帶上,突然由地平線上傳過來一陣轟轟的聲音。

    因為在地下面,聽去不很真切,但練習出來的聽覺,使他們都瞪了眼睛,曉得這是什麼聲音。

    好在還遠,仿佛隔着有七八裡路的距離。

    陳老人更不遲疑,走上門口的土階道: &ldquo聽!又是那裡在放土炮?&rdquo 奚二叔放下了手中的一片未完工的花席,彎腰起來。

    &ldquo我也出去看看。

    你聽,這是從東南來的響聲。

    &rdquo接着向他的同夥說:&ldquo我回家去一趟,說不定今晚上不再回來。

    大家小心點!&rdquo他又向牆上的暗影中挂的幾杆火槍指了一指,即從陳老人的身後走出。

     微缺的月輪照得皚皚的地上另有一份光彩。

    空氣冰冷,然而十分清新,一點風都沒得。

    隔着結冰的河向東南望去,除卻一片落盡了葉子的疏林什麼都沒有。

     仍然聽得到轟轟的土炮餘音,由平曠的地面上傳來,一星火光也看不見。

    時而夾雜着一兩響的快槍子彈尖銳的響聲,似乎遠處方在夜戰。

     兩位老人一前一後急遽地向莊子中走去,他們現在不交談了,卻也不覺得十分驚異與恐怖。

    當他們走到一家菜圃的籬笆前面,從村子中跳出幾隻大狗向天上發狂般的亂叫。

    同時也聽見巡夜的鑼聲镗镗地由村子西頭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