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滅 第三部 五 第一聲霹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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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否還尊重呂西安,當他朋友。

    這可不容易回答了。

    令兄走的是絕路。

    眼前我還代他惋惜,不久我就隻想忘掉他了,主要不是為他過去的行動,而是因為他以後還會有這樣的行動。

    呂西安是富于詩意的人,可不是詩人;他隻管做夢,不肯思考,隻忙亂,不創造。

    總而言之,允許我說一句,他是個沒有丈夫氣的男人,犯了法國人最大的毛病:喜歡賣弄。

    呂西安隻要能炫耀聰明,痛快一下,永遠會犧牲他最知己的朋友。

    倘使能過幾年奢華糜爛的生活,将來他很可能同魔鬼訂賣身契。

    他不是做過比這個更糟糕的事嗎?不是和一個女演員公開同居,拿他的前程換取暫時的快活嗎?現在那女人的年輕,美貌,忠誠,——因為她的确愛呂西安,——使呂西安看不見他處境的危險,看不見那種生活方式得不到社會的原諒,不論你有多大聲名,多大财産。

    不幸他每次遇到新的誘惑,都會象今天一樣隻圖一時的快樂。

    你放心,呂西安永遠不至于犯罪,他沒有這膽量;可是他能接受人家已經犯下的罪,從中分肥而不分擔危險:這種行為是人人痛恨的,便是壞蛋也認為可恥的。

    他也要瞧不起自己,也要後悔不已,可是一有需要,照樣再來;因為他缺少意志,遇到色情的誘惑,要滿足什麼小小的野心,就沒有力量克制。

    他跟富于詩意的人一樣懶惰,以為不去克服困難而回避困難是表示他聰明乖巧。

    他時而勇敢,時而膽怯;你既不必佩服他的勇敢,也不必責備他的膽怯;呂西安賽過一架豎琴,琴弦的松緊随着氣候的變化而定。

    一怒之下或者得意之下,他能寫出一部優美的作品,不在乎名聲,事先他可是極盼望名聲的。

    他初到巴黎便受着一個青年控制,那人毫無品德,隻是在不容易立足的文壇上有經驗,有手段,叫呂西安看着出神。

    那魔術師把呂西安完全迷住了,引誘他過着有失體統的生活,不幸那生活又染上一些愛情的光彩,使他沉湎不返。

    輕易佩服人是性格軟弱的表現,我們不能對一個走繩索的和一個詩人等量齊觀。

    我們勸呂西安接受戰鬥,不要用投機取巧的方法獵取聲名,勸他正式跳上擂台,不要混在樂隊裡當吹鼓手。

    他瞧不起朋友們的勇氣和節操,偏偏賞識文壇上的弄神搗鬼,招搖撞騙的勾當;我們為之都很憤慨。

    太太,一般人都有個怪脾氣,對這等性格的青年特别寬容,還喜歡他們;看他們表面上有些才能和虛假的光彩,信以為真;對他們毫無要求,原諒他們所有的過失,隻看見他們的長處,把人品完整的人應享的利益給他們,盡量的寵他們。

    反過來,大衆對品性堅強而完整的人倒是嚴厲無比。

    這種世道好象極不公平,說不定也有深意在内。

    社會隻拿小醜取樂,沒有其他的要求,一轉眼就把他們忘了;不比看到一個器局偉大的人,一定要他超凡入聖才肯向他下跪。

    各有各的規律:曆久不磨的鑽石不能有一點兒瑕疵,一時流行的出品不妨單薄,古怪,華而不實。

    所以,呂西安盡管一錯再錯,仍舊能飛黃騰達,隻消能利用好機會,或者交上一般上等人;不過萬一撞在一個惡魔手中,他非堕入十八層地獄不可。

    他這個人好比許多優美的東西縫在一塊質地脆弱的料子上,年代一久,鮮豔的色彩褪盡了,隻剩底下的料子,要是質地太差,那就成了一堆破爛的布條兒。

    隻要呂西安還年輕,不怕沒人歡迎,可是到了三十歲又是什麼局面呢?真正愛護他的人不能不想到這個問題。

    如果隻有我一個人對呂西安有此想法,我也不敢直言不諱,使你聽了傷心,無奈你的來信語氣那麼沉痛,問題提得那麼迫切,我若客套一番,敷衍了事的回答,既對不起你,也對不起我自己,因為你太看重我了;并且我朋友中認識呂西安的人都和我意見一緻,因此我覺得說出真相是我責任所在,不管那真相多麼可怕。

    在好壞兩方面,呂西安都樣樣做得出。

    這話可以概括我們大家的感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