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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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最近一次的考試中,她帶的班的名次由年級第二一下子降到了第六,這就是她心神不甯的原因,也是近日壓在她心上最重的一塊石頭。

    她該如何對家長解釋,又該如何面對他們可能的诘難?心裡一點底都沒有。

     林小楓在講台上講話。

    孩子們的座位上座無虛席,家長無一不到。

    林小楓的講話已近尾聲:"……總的來說,孩子們都進入了初三的學習狀态,我們也一直在進行這方面的氣氛渲染,希望家長們配合,在家裡也進行這方面的氣氛渲染。

    我就講到這裡,看家長們還有什麼問題?" "林老師您看我們有沒有必要給孩子請家教?"一個家長高聲說道。

     "我個人認為,"林小楓謹慎答道,"隻要嚴格地跟着學校老師走,應該沒有問題。

    現在孩子們的負擔已經很重了,再額外請家教,我怕會适得其反。

    當然,個别孩子某科如果落得太多,必須請家教,也不是不可以,但希望你們事先能跟任課老師溝通一下,咨詢一下,有的放矢為好。

    " 這個家長沒再說什麼。

    這是位男性家長,也許他不想讓台上那位看上去清秀而略顯憔悴的女老師過于難堪。

    他請家教一說其實是一種委婉說法:孩子們成績下降,是不是老師的問題? 一位女性家長就沒這麼客氣,"林老師,剛才我們聽了一下這次考試的成績,這個班的成績從上次期末的年級第二降到了第六,什麼原因?馬上中考了,班裡的成績反而下降,我們很着急!"轟,議論聲驟起,接着這個家長的話,家長們七嘴八舌,一發而不可收——狼終于來了。

     林小楓決定辭職。

    事先跟誰都沒說。

    跟丈夫,跟父母,跟同事,都沒說。

    小事勤商量,大事不商量。

     宋建平那邊的工作越來越忙,出差越來越多,早出晚歸不說,常常,業餘時間都得搭上。

    随之而來的,是他收入的成倍增長。

    目前,他已成了家中當之無愧、毋庸置疑的經濟支柱。

    但是,再随之而來的,就是他沒有一點時間一點精力顧到家裡了。

    最忙時,他一天上過三台手術。

    那天,他累得回到家裡倒頭就睡,一睡不醒,有尿也不醒,生生地尿在了床上,直到睡在身邊的林小楓都被他的尿泡得醒了過來,他都沒醒。

     左右考慮,前思後想,林小楓決定辭職。

    如果是幹别的工作,任何工作,隻要不是教師,林小楓都不會辭職。

    從小,她從媽媽那裡受到的教育,就是自立;從上小學,她的成績就一直是名列前茅;高考時沒有讓父母操過一點心,穩穩當當,一舉考過;工作後,是他們那撥老師裡第一個當班主任的,第一個被評為優秀教師的,第一個晉升副高的。

    她熱愛她的工作,熱愛她的學生。

    決定辭職後,班裡頭那個平時最淘最讓她頭疼的、曾一心盼着他立馬轉學走人的劉天天,都讓她覺着難以割舍。

     家裡的事情無人可與分擔,工作絲毫容不得懈怠,懈怠的直接結果是誤人子弟。

    在這種情況下,如還有一點教師的良知,唯有辭職。

    明知孩子們不喜歡老師的唠叨,尤其不喜歡老師下課鈴都響了時的唠叨,這天,下午放學後,林小楓還是把孩子們多留了一刻鐘,對孩子們最後"唠叨"了一回。

    話還是那些話,一定要好好學習之類,但是,這一次,孩子們表現得格外安靜。

    她話剛一講完,劉天天就舉手站了起來。

    劉天天身高一米八,在班裡男生算中等個兒,這一代孩子營養好。

    盡管身高超過了一般的成年人,臉卻還是娃娃臉,畢竟年齡在那,剛滿十五。

    "老師,這次考試班裡成績下降,是我的責任,是我拉了班裡的成績,不是老師的責任。

    希望老師給我一個機會,不要對我失望……"說到這,一下子哽住,娃娃臉因此憋得通紅,片刻後,淚水流下。

    就是這個劉天天,有一次跟人打鬧打破了頭,事後縫了五針都沒有掉淚,十五歲的男孩兒,視掉淚為恥,此刻,卻當衆流了淚。

     女孩子們更不用說,早已哭得稀裡嘩啦。

    林小楓扭頭沖出了教室…… 同一天,宋建平被提升為愛德華醫院的外科主任,副的這一級都沒經過,直接扶正。

    任命是在全院大會上公布的。

    會議結束後,宋建平一秒鐘都沒有滞留,匆匆向外走。

    生怕這時候人們就此說些什麼,恭維,祝賀,調笑,他都怕。

    他表面清高,内心裡其實相當羞澀。

    也許這二者原本就是一回事。

     不想娟子根本不顧及他的感受,腳步輕盈地從後面趕了上來,與他肩并着肩走,故意聲音很大地叫: "宋主任!" "娟子!"他慌得回頭四顧,輕斥。

     "不習慣是吧?"娟子笑,"習慣習慣就好了。

    等以後,别人不叫你主任,你倒會不習慣了。

    " 宋建平歎了口氣:"娟子,你有什麼事嗎?" "嗯——現在心情如何?" "你還有完沒完啊?" "你們這些中年人啊,沒勁。

    不高興的時候,忍着;高興的時候,還忍着。

    這樣活着有什麼意思?我就不像你,不高興就——" "——哭;高興了就笑。

    " "對!"娟子頭一點,"就說剛才,宣布你為主任的時候,我就很高興。

    為什麼?你是我引薦的嘛,你的高升也證明了我的水平,這使我有一種成就感。

    對于這點,我毫不掩飾。

    不像你,闆着個臉,一臉的嚴肅。

    " "那你說,我應該什麼樣?" "先說你高不高興?" "高興。

    " "你有一點高興的樣子嗎?臉上連起碼的笑意都沒有。

    " 宋建平不等她說完便咧開嘴巴沖她做大笑狀:"哈、哈、哈、哈!" 娟子被逗得前仰後合,發出一連串清脆的笑聲。

     娟子提出請客,讓宋建平請她的客,宋建平爽快答應。

    他高升了,應該請客;他是通過她的幫助才有的今天,也應該請客。

    再者,同這樣一個妩媚開朗的年輕女孩兒一塊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