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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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莉在小花園教妞妞騎車,妞妞正處在半會不會最上瘾的時候,個子矮,就站着騎。

    偌大的自行車在她的小身體下一晃一晃,感覺着随時都有摔倒的可能。

    還不讓媽媽扶,一定要自己騎。

    肖莉隻好跟在後面小跑,兩眼緊盯女兒,提溜着心,滿臉是汗。

     林小楓買菜路過,看到了這對母女,眼睛一下子有些潮潤。

    肖莉真的是很不容易呢。

    丈夫走了,一個人帶着個女兒,裡裡外外,不辭勞苦,盡心盡力。

    突然間就覺着她所有的不是 都算不上什麼了,都是可以理解的了。

    母獸都知道護崽兒,她那麼做,也是為了女兒為了她和女兒的家。

    瞧她一個人把女兒帶得多好啊,身體好,功課好,大概因為堅持練芭蕾的緣故,小女孩兒腰背筆直氣質優雅,卻同時又沒有一點自我感覺良好的顧盼自憐。

    看人的時候,任何人,生人熟人,目光平視,安靜專注,令人喜愛,至少是令林小楓喜愛。

    因此,平時,無論跟肖莉關系怎麼樣,她對妞妞的态度始終不變,當然這也是有前提的,那前提就是,在她和妞妞單獨相遇的情況下。

    如果有肖莉在,她就不便跟妞妞表現熱情和喜愛了,跟女兒熱情而不理她的媽媽,總歸是不太自然。

    索性就都不理,看見了裝看不見。

    每當這時心裡頭就會覺着對不起那個小女孩兒,也不是沒擔心過有後遺症——卻就是沒有。

    下回那小女孩兒見了她,依然是該叫阿姨叫阿姨,依然是落落大方不卑不亢,令林小楓暗暗稱奇。

    她不會知道,就為了她對妞妞的這種忽冷忽熱,肖莉下了多大的工夫。

     當林小楓不理妞妞的時候,妞妞不是沒感覺的——出色的小女孩兒尤其敏感——她曾因此難過,問過媽媽,哭過。

    媽媽的解釋是,阿姨不理她不是她的原因,是阿姨自己的原因,是阿姨自己心情不好。

    人心情不好的時候,就不願意說話。

    後來妞妞發現還真的是這樣。

    比方說,早晨阿姨沒有理她,晚上見了她突然又好了。

    而她還是她,一點都沒有做什麼。

    那麼,媽媽說得對,阿姨的态度是因為她自己的心情。

    早晨的時候她心情不好——也許是當當惹她生氣了,晚上的時候她心情又好了。

    所以,以後,無論林小楓對她态度如何,她都能夠做到寵辱不驚,始終如一。

     這工夫肖莉早就看到了林小楓,假裝沒看到。

    如果女兒不在,她肯定會去跟她打招呼。

    兩家的矛盾,錯在自己,主動溝通化解的責任,理當也在自己。

    因為女兒在,她就不想這麼做。

    盡管提前給女兒打過預防針,但她拿不準這預防針有多大作用。

    所以,她的方針是,能在女兒面前避免的,盡量避免,盡量不讓女兒正面看到她們成人之間的糾葛恩怨。

    她現在還小,還沒有足夠的理解力去理解這些。

    由于要照看女兒,要躲開林小楓的視線,肖莉精力就有些分散,一個不小心,踩着了一個小石子,腳下一滑,整個人向前撲去,摔在地上。

     林小楓趕緊上去把她扶了起來,問長問短,異常關切。

     不幸使林小楓變得寬厚、寬容。

    那天夜裡,她連夜、獨自回了家,當時是解了氣,但是,到家後,心裡一片空虛。

    惦着兒子,也惦着宋建平,不知他一個人帶着兒子,又沒有車,怎麼回來。

    次日,哪裡也不敢去,在家裡等,直等到下午,宋建平才帶着當當回來,兩個人大包小裹,灰頭土臉,狼狽不堪,是搭乘長途車回來的。

    他辛苦了他就有了辛苦的資本,回來後對林小楓一直愛答不理。

    令林小楓縱有千般疑惑萬般疑點,也無法置喙。

     她肯定宋建平有事,什麼事不知道,但是有事。

    劉東北那晚的表現絕非偶然。

    但是她沒有證據,隻有感覺,宋建平也正是死死咬住這點,拒不承認。

    争吵中說她神經過敏神經病,又說不信可去找劉東北問。

    他知道她不會去找劉東北問才會這麼說,她又不是傻子。

    于是,就這麼僵住了,從康西草原回來一個多月了,兩個人很少說話。

     他似乎比以前更忙了,晚飯都不大回來吃了,公然表示了對她的反感。

    應當說,一直以來,尤其是她剛離職的時候,宋建平對她是體貼的,小心的,千方百計的,周周到到的,那曾經對她是一個很大的安慰。

    說到底,她離職不就是為了他為了這個家嗎?他能夠領情,能夠體會,她的付出和犧牲就算是沒有白費。

    而今他一下子露出了這樣的一副面孔,令她驟然間感到了恐慌,危機。

    方才意識到,她的一次性付出,并沒有換來終生保障。

     他用行動告訴了她,她曾以為的那一筆用之不盡的财富,隻是她的錯覺。

    翻了臉的宋建平變得越來越陌生了,越來越不好琢磨了,駕馭就更談不上了。

    每天早晨,看着他匆匆忙忙、西裝革履地出去,她便會感到自卑。

    不怪别人誇他,他的确是越變越年輕越變越潇灑了。

    她每天跟他在一起,都會感覺到這種變化,何況外人?工作使人年輕,事業使人年輕,成就使人年輕。

    如此下去,他們之間的距離将會越拉越開,越拉越大。

     在一個他沒回來的夜晚,她給他打過電話。

    沒敢給他打,打的他科裡的電話,接電話的大約是個小護士,聲音如風鈴,令人一下子就會想起一個與之相匹配的面孔:光潤,皎潔,白裡透粉。

    小護士說宋主任在手術室手術,什麼時候完現在還不知道。

    同宋建平說的一樣。

    電話裡那女孩兒熱情殷勤,那熱情殷勤事實上是沖宋建平來的。

    想像着自己丈夫受着一大堆如花女孩兒的尊重仰望,林小楓心裡很不是味兒。

    放下電話後,她如釋重負的同時怅然若失。

     那天夜裡他一夜沒有回來。

    次日她問他,他說手術完了早晨三點了,他就在科裡找地兒眯了一會兒。

    這一點後來也得到了證實——也是她打電話曲裡拐彎打聽到的——隻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