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家鄉早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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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也不提你了,你想把你自己再露出來!” 幾句話,像鞭子一樣重重地落在大媽心上,噎得她說不出話。

     李能的臉上浮起勝利的微笑,又刻毒地加了一句: “怎麼樣,嬸子,我估摸的差不離兒吧!” 大媽氣得渾身發抖,步态有些失常。

     “好哇李能,我真沒想到你壞到這步家業!我隻能怨自己過去對你的認識太不夠了!她沉了一沉,又提高聲音說,“你覺着什麼話解恨你就說吧。

    我明白告訴你,這辦社的事兒我是鐵了心啦,你想用幾句話把我打下去,這辦不到!你知道,過去日本鬼子也沒把我打擊下去,國民黨、蔣介石、地主、還鄉團都沒有把我打擊下去,憑你李能想把我打下去,我看也不那麼容易!……不管怎麼樣,今天的會是非開不成!” 兩個人争辯了一路,一直來到支部書記王老好的門首。

     什麼時候都是心平氣和的王老好,正坐在小黑門樓外面的門墩上曬太陽。

    他那本來就有些肥胖的身子,自從到北京他女婿那兒回來以後,顯得更加肥胖了。

     他聽見兩個人尖銳激烈的争論,顯出很不耐煩的樣子,懶洋洋地站起來,連連擺着手說: “唉唉,我的老天爺,你們别争了行不行?都是自己人嘛,好說好商量,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你說說,讓群衆們聽見了,顯得多不好哇!嗯?” “老好叔,”大媽指着李能說道,“你說他今天辦的這事可對呀不對?” “唉唉。

    ”王老好歎了口氣。

    “依我看,你倆說得都在理兒。

    他大媽,你一心急着成社,是為了把咱村的工作搞好,想叫咱鳳凰堡走到前頭;村長呢,他是覺着現在條件兒不夠,慢走一步,先看看再說,這樣穩穩當當。

    我覺着也挺在理兒。

    ” “不不,”大媽接口說,“他是說咱們成社是要共他的産,是要吃他的肉疙瘩戶!” “共他的産?”王老好低着頭考慮了一陣兒,猶豫地說,“這,這,這個說法恐怕有點兒不妥。

    可是大亂他媽,你也想想,李能這幾年,又是跑裡又是跑外,風裡來,雨裡去。

    掙起這麼個家業,叫我看着實也不容易。

    你今天叫他跟那些窮戶攪到一塊兒,他心裡也難免委屈得慌。

    你有你的好心,他有他的難處,我看你倆都别走極端。

    ” 大媽有些氣憤,瞅着王老好嚴肅地說: “老好叔!你抹了一輩子的稀泥,今天你還在那兒抹呀!按你說,我倆都在理兒,有一個不對的沒有?他說我成社是為了顯顯自己,也是對的?” 李能也不滿地說: “是呀,我倆有一個不對的沒有?大叔,她說我走的是資本主義的路,快成了地主、富農,這話也對?” 大媽和李能兩邊一擠,急得王老好直抓脖子,這是他遇到難題時的慣常表現。

     “唉唉,你叫我怎麼說?你叫我怎麼說?”他顯出極其為難的樣子,“要說不對,依我看,你們兩方面都似乎有那麼一點兒不妥當的地方兒。

    不過,話說回來,誰又能沒有一點缺點兒?你倆都要多多包涵。

    他多說一句兒,他也長不了一塊兒;你少說一句兒,你也少不了一塊兒。

    你要叫我說哪個不對,我不能木匠的斧子——一邊砍哪!你們說是不?” 大媽真氣急了,指着他說: “你幹脆說,這社還成不成啦?” “唉唉,你叫我怎麼說呢,你叫我怎麼說呢,”王老好又抓起脖子,“這事兒我也做不了主哇!嗯,你說是不?” “今兒的支委會還開不開?”大媽又問。

     王老好攤攤手歎了口氣: “這,這,這怎麼開法兒?這怎麼開法兒?要不再等幾天,等大夥氣都消了……” 這時遠處一片聲嚷,不一時,金絲一隻手拿着鞋底氣喘喘地跑來,對大媽說: “大媽,快走!瞎老齊跳到井裡去啦!” “你,你說什麼?”大媽急問“瞎老齊跳到井裡去啦!” “為什麼事?” “不知道。

    小契他們正在那兒撈他哩!” 大媽立刻向人聲喧嚷的地方小跑着。

    王老好遠遠地跟在後面。

    李能牽着他的大黑騾子同家去了。

    他一面走一面帶着憐愛的眼色望着他的大黑騾子,準備給它多多地加幾把料,因為整整一天沒有喂它,恐怕它早就餓得夠嗆了。

     風聲嗚嗚,黃沙彌天,看來并沒有停息下來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