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江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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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牙笑。

     “哼!這裡面準保有鬼!”周仆看了看他倆的臉色,指着小玲子說,“你說!小玲子,這介紹信究竟是怎麼來的?” 小玲子看了鄧軍一眼,仍然龇着牙笑。

     “這小鬼!”周仆說,“對政治委員說話,可要坦白喲!” “那,那,”小玲子讷讷地說,“那當然要有一個奮鬥過程。

    ” “對,你就說說這個過程。

    ” “開頭兒,他知道這個消息了,一天往院長、黨委書記那兒跑好幾趟。

    人家都說要掌握原則。

    後來,他聽說你們要出發了,就給兵團司令員打了一個電話,我看見他的淚蛋蛋都掉到送話器裡去了,這才……” “胡說!”鄧軍瞪了他一眼,“我是打電話向他問好的。

    隻是順便提了一下,他就批準了。

    ……哪裡有那麼多的零碎!亂彈琴!” “算啰!算啰!”周仆制止道,“我馬上通知師裡。

    老鄧呀,從我内心說,你不知道多麼盼你!隻是你這身體……” “去去去!”鄧軍把手一揮,“我不承你這個空頭人情!……快講講情況吧,這次誰當前衛?” 這時候,隻見門口人影一晃,進來一個軍帽下露着短發的穿着白膠鞋的女同志。

    大家一看,這不是楊雪嗎?隻見她神色沮喪,兩個眼圈紅紅的,靠着門邊也不說話。

     鄧軍站起來,親熱地招呼說: “怎麼啦?小楊,怎麼一見我就哭呀?” 周仆說:“小楊,有事快坐下來說。

    ” 楊雪揉着眼,也不坐下,抽抽噎噎地哭出聲音來了。

     “有話就講嘛!”鄧軍說,“不要婆婆媽媽的。

    ” “他們不讓我出國。

    ”楊雪傷心地說,“我們女的都不讓出國。

    ” 鄧軍問周仆有沒有這樣的規定。

    周仆點點頭,然後說: “不過,這也是為了照顧女同志……” “誰要他照顧!”楊雪有氣地說,“解放戰争,我哪次不是百二八十地走,我比誰少走了一步!” “國内究竟不比國外。

    ”周仆笑着說。

     “國外又怎麼樣?”楊雪翻了周仆一眼。

     “哈,這丫頭!你倒把我當作你的鬥争對象了。

    ”周仆笑了一笑,“同志,你的熱情當然是好的,但是……” “又是‘但是’,‘但是’,”楊雪不耐煩地說,“我就不喜歡你的‘但是’,你們這些人,就是靠‘但是’吃飯!” “你說對啰!”周仆說,“我就是靠‘但是’吃飯。

    辯證法就少不了‘但是’。

    任何事情都有它的兩個方面……” 鄧軍笑道:“可是,人家現在就是要的一方面哪!” “好,好,”周仆也笑着說,“你和團長先談。

    ”說過,到外面開幹部會去了。

     鄧軍把楊雪拉到凳子上坐下,說: “小楊,你聽我說。

    據我想,這不過是一時的規定,主要是朝鮮的情況,現在一點也不了解,等到我們站住腳跟,那時候你們去,就更合适啰!” “你說得好!”楊雪反駁道,“我問你,朝鮮婦女現在在那邊環境合适嗎?你把她們搬到哪裡去?” “你看你的嘴多厲害!”鄧軍找不到新的說辭,就大聲說,“小楊,你參軍幾年了,你還有點兒紀律性沒有?” “你有紀律性!”楊雪翻了他一眼,“你為什麼還提出要求呢?……你是怎麼出院的?你當我還不知道!” 鄧軍說不服她,把桌子一拍: “你這麼說,我更不管啦!” 楊雪哭了。

     女同志一哭,使這位久經戰陣的勇士,也沒了主意。

    鄧軍正要想幾句話來安慰她,又怕更不能脫身。

     哭了一陣,楊雪揉揉眼,收住淚,又改變腔調說: “這樣吧,團長,叫你公開批準,也确實有你的難處。

    ”她非常理智地說,“那麼,你就……你就……” “怎麼樣?” “你就把我悄悄帶過去吧。

    ” “這怎麼行?”鄧軍吃驚地說,“你又不是一個小物件,我裝到腰裡把你帶過去,你是一個大活人呀!” “不管什麼辦法,”楊雪說,“你就是把我裝到大口裝裡,當成糧食把我運過去也行。

    ” 鄧軍哈哈大笑起來。

     這時候,外面響起了哨音,聽見有人喊道: “集—合—了!” 随後,聽見周仆在外面說: “老鄧,走吧!到時候了。

    ” 鄧軍乘機脫身,和周仆一起下山。

    楊雪仍舊像孩子一樣抽泣着跟在後面。

     天色已是薄暮時分。

    各個部隊已經向鴨綠江橋開進了。

    大街當中行進着騾馬挽拉的大炮。

    新釘的馬掌在洋灰馬路上發出悅耳的蹄聲。

    雖然他們攜帶的山炮和野炮,有些已經十分古舊了,但炮兵們并不因此減少自己的威嚴。

    他們昂着頭,騎在高大的騾馬上,神情依然十分威武。

    步兵們為了趕到炮兵前面,在街道兩側急進。

     趕到江邊,天已經黑下來了。

    對岸新義州的大火,不僅沒有收斂,反而由于黑夜的到來,把東方的整整半面天都照紅了。

    那大火照到江水裡,好像江水也在燃燒。

    鄧軍和周仆這個團的先頭營,已經在火光裡踏上了江橋。

     鄧軍和周仆在橋頭停住腳步,回過頭來,打算對楊雪最後說幾句安慰的話,算作告别。

     在火光裡,可以看見她眼睛哭得紅紅的,低着頭,額發也亂了,樣子委實可憐。

     周仆跨上一步,無限溫柔地說: “小楊,你聽我說,隻要我們過去站定了腳跟,你們一定會過去的。

    據我看,時間絕不會很久!” “對,對,時間絕不會太久。

    ”鄧軍決斷地說,一面又拍了拍她戴着軍帽的頭,“已經這麼大了,千萬要聽話呀!嗯?” “好吧,我聽話。

    ”楊雪頭也沒擡,一扭身哭着跑開去了,跑了幾步,又站住,回過頭來,抽抽噎噎地說,“怎麼說,對我們婦女還是瞧不起呀!” 鄧軍和周仆歎息了一聲,跨上了江橋。

    一直走了很遠,回過頭來,還看見她揉着眼睛,站在火光裡。

    可是漸漸地,新義州越來越近,在眼前是越來越近的火光,耳邊是江水憤怒的波聲。

    楊雪的啜泣,早已經被淹沒在憤怒的波聲和刷刷的腳步聲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