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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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果然是“西鳳”,驚問:“原裝的?你哪來這麼高檔的酒?”也是的,連隊裡的人即使想買散裝的兩塊二一公斤的白酒,也得求到連長指導員門上,批了條,到加工廠倉庫裡去領。

    這已然是相當難得了。

    有人偷喝摻水的酒精。

    三角莊子分場的衛生員好些年來一直這麼幹。

    後來讓他們的會計告發了,還給判了刑。

     “人家喝剩的,咱們掃尾。

    ”齊景芳笑道。

    說着便斟了三杯。

    一杯滿。

    兩杯不滿。

    把那杯滿的遞給謝平。

    她知道他能喝。

    她姐夫請他到家裡來過。

    那晚上,一老 一少在電燈下喝得還滿滋潤,把齊景芳跟她姐姐都看愣了,直樂。

     “園林隊要提拔秦嘉姐當婦女隊長了。

    祝你們二位高升。

    ”齊景芳端起自己那杯一口幹了。

    白皙的臉龐立時潮紅了,眼珠濕濕地亮。

     “别瞎封官!”秦嘉沉靜地笑道,‘他們調我去學習……“ “學習?哪兒?”謝平放下酒杯問。

     “你不知道?”秦嘉意外地反問。

     “不知道。

    我們這些鄉野之徒哪裡知道你們場部的事……”謝平笑道。

    園林隊屬場直單位,故有“朝野”之分。

     “行了,你就隻顧自己那青年班的一塊天地了。

    把大家夥兒都忘了!”秦嘉狠狠地啐他。

     謝平赧然地低下頭去抿了口酒。

    過一會兒,等秦嘉不那麼記恨他了,又去問: “說嘛,咋回子事?” “場裡在上九裡分場辦了個幹訓班。

    培訓一批人将來當連隊的會計、統計、文教和副連職幹部。

    點到我了。

    還點了一批上海青年……” “多少?”謝平急問。

     “多少?”秦嘉回頭去問齊景芳。

    齊景芳在場部人緣極好,消息也靈。

     “七十來個吧。

    ”齊景芳合上兩隻指尖,捏起一塊豆糕,慢慢嚼着。

     “七十來個?!”謝平驚喜。

     “先别太激動。

    激動要變長方形。

    這是件好事。

    但馬上要帶來一系列新問題……”秦嘉的腦袋裡有個“邏輯機”,什麼事上那兒一轉,一正一反,咋咋咋,就給弄出幾條來了。

    她老說謝平:‘你嘛,太容易沖動。

    我嘛,太理智。

    老師就說我不能成為斯坦尼的好門徒。

    你應該學戲去的。

    我真替戲劇學院可惜,沒招到你……“ “你擔心這七十多人一走,剩在連隊裡的四千多人就會波動!”謝平緊着問。

     “這七十多位全都是青年班的骨幹。

    百分之七八十的班長都要走。

    ” “動了這七十,晃了那四千。

    這倒是不能不考慮……謝平端起酒杯。

    這回沒抿,隻是聞了聞。

    他不舍得一口接一口地喝。

     “得趕快想個辦法。

    中隊長。

    ”秦嘉催促道。

     “倒是不能等閑視之……”謝平眼前浮起昨天他離開試驗站時,青年班那一排失神的黯淡的眼睛。

    他想了想,說道:“先把各青年班的現任班長、骨幹找來開個會,湊湊情況。

    ” “要快。

    得趕在這次大調動前……” “你什麼時候去上九裡報到。

    ” “今天。

    ” “那怎麼來得及?” “他們叫我當幹訓班班委。

    叫我先去幾天,幫着于點雜務。

    大批人馬的報到還在以後呢。

    ” “這就行了。

    這件事交給我。

    ” “也隻能交給你了。

    也應該交給你。

    ” “把他們找到場部來碰頭,我給你們找地方。

    管吃管住管招待。

    ”齊景芳說道。

     “我們今天找你就為這事。

    ”秦嘉對謝平說道。

     ‘你們跟阿屠商量過了嗎?“謝平又問。

    阿屠是羊馬河上海青年中另一位黨員。

    原先是黃浦區團委的年輕幹部。

     “阿屠走了,你不知道!”秦嘉反問。

     “走了?”謝平驚道。

     “他的肝炎發了。

    腹水。

    腳背腫得跟饅頭似的。

    皮膚又黃又亮。

    就那樣,他還要去幹活。

    大家怎麼勸也勸不住,把他們青年班的幾個女生都吓哭了……現在場裡同意他回上海。

    當初他那樣的身體,就不該批他來。

    要個帶頭的,把人帶成這樣!跟上海聯系,上海還不肯接收。

    還怕會影響已經走的和将要走的十幾萬青年。

    說上海戶口隻能出不能進。

    外地也有藥,也有醫生。

    不能一生肝炎就回上海。

    他家裡隻好把他接到蘇州外婆家去養病。

    他前天走的。

    他知道你要來場部,還讓我轉告你,羊馬河這四千多夥伴,就拜托你多多照應了……”說到這裡,秦嘉的聲音突然低下,硬咽地澀住了。

    齊景芳的眼圈也陡地紅了。

     “這件事,上海也做得太絕了嘛!”謝平說道,把牙關咬得鐵緊。

    阿屠是個好樣兒的。

    年紀跟他們差不多大。

    放着在編的國家幹部不做,跟大夥兒一起到兵團來當農工。

     “阿屠青年班裡的人都替他傷心……” “我不好。

    我要是早兩月分出身來,常去看看他,卡着點他,他也不會垮得這麼早這麼慘……”謝平感到沉重、内疚。

     “我們都有責任。

    明明知道他有病,沒有照顧好他……”秦嘉喟然。

     “碰頭會趕緊開,趕緊摸摸情況。

    再不要垮掉第二個第三個‘阿屠’了……”謝平一口喝于了杯底那點滾燙的液體,把杯子拍回到茶幾上,決斷地說道。

     吃罷早點,秦嘉回園林隊去收拾東西。

    齊景芳忙了一陣,恢複房間原樣,見還不到上班時間,笑着邀謝平上她屋裡坐會子:“認認門。

    住大機關的,以後有什麼事要差着使着我們這号臭當兵的,也知道個路啊!” 謝平說:“你要那麼說,我就不去了。

    ” 齊景芳拿着鑰匙在門口等着他,撅起嘴笑道:“人家還有事求你呢!” 招待所分東西中三院。

    中院最大,能停二十多輛卡車。

    晚間,水箱裡的水一放,就成一片冰場。

    四周一圈平房,全是大房間。

    擱雙層疊疊床。

    屋裡除了床,連個暖瓶也不擱。

    喝水洗臉都請勞駕到東南角的大水房去。

    房門上挂着一色的白布門簾。

    門簾中央成半圓狀印着一圈窄長的大紅的宋體美術字“羊馬河中招”。

    擰着頭轉圈看,倒也鮮亮劃一。

    這是招待所蓋起最早的客房。

    原先就隻有它。

    東西兩小院,都是後添的。

    東小院十二間平房,招待來場部開會的幹部,招待機關各股室介紹的客人和招待所自己的關系戶。

    無論四人一間,八人一間,就沒有雙層床這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