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秋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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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施出脆快綿巧的招式,每出半招,不等用老,便即換式。

    大殿上隻見人影晃動,拳腳飄忽,一時誰攻誰守,誰強誰弱,确也難辯。

     衆僧有不少都是武學的大行家,眼見二人武功俱是少林一脈,功力招數又相差無幾,知這般惡鬥下去必有死傷,年老一些的僧人都不住地低喧佛号,搖頭歎息。

     天心和妙清卻存着一般心思,均想彼此二十年未曾謀面,各人武功皆不知底細,兩邊弟子較藝,正可從旁看出一些端倪來,是以雖見慧心、了禅鬥得兇險萬分,二人卻眸不轉睛,色态如常。

     慧心與了禅數十招一過,自覺對方功力實是非同小可,及見了禅招術精妙,深合少林拳法宗義,更是焦躁:我為少林慧字輩首徒,此當師門存亡之際,倘或不勝,當以何面目示人?耳聽兩旁年輕武僧齊聲呼喊助威,猛地把心一橫:今日若不施我平生絕藝,如何能降服此僧!拳式鬥然一變,縱橫開阖,中宮直進,拳上勁風大盛,竟施出一路平生最得意的少林神打來。

     這少林神打本是少林僧空寂所創。

    空寂壯年時不甚研習經法,專心浸淫武學,江湖上敗敵無數。

    他縱橫天下數十年,于五十餘歲上揣摩一生所學,窮三年之功,創下這神打之術,實是他一生武學之總彙。

    後空寂身死邪魔之手,這套武功卻幸喜流傳。

     慧心于三十歲上得天心傳授此術,嗣後七八年來,寒暑不辍,苦心研習,已頗有心得;若單以這套拳法論,确已不遜乃師天心半籌。

    這時隻施出數招,殿上勁氣便已縱橫四溢,拂面如刀。

    兩旁功力稍弱的弟子,均駭然變色,遠遠退在一旁,心想:幸虧與他交手的不是我,若是我與師兄動手,如何能擋得了他三招兩式? 衆長老見慧心将這路拳法使得如此精絕,淋漓酣暢之中,更隐約透出一股癫狂之氣,都露出驚懼、痛楚的神情,仿佛看到了一幕極不願看到的埸景。

    一老僧脫口道:罪過,罪過!當年空寂師兄創下這等拳法,确是害已害人呢!語中流露出無盡的悲切凄涼。

    旁過幾位老僧受了感染,也都歎息不止。

     慧心求勝心切,拳上招術益發淩厲,勁風到處,竟将幾丈外數位空學輩老僧的胡須也吹了起來。

    二十招一過,了禅再不能如前時那般從容攻守,趨避進退之際,漸露踟蹰之意,每出一招,似都怕與慧心渾實的勁力相碰。

    如此一來,慧心每每攻出五招,他卻隻能勉強回擊兩三招。

     二人閃展騰挪,倏忽間又鬥數招,了禅已明顯露出支绌之狀。

    隻是他輕功頗高,身當此時,便不求上步搶勢,身子随着慧心拳風左右飄搖,欲以靈動身法化解來拳勁力。

     殿上閱曆深厚的僧人見了禅高大的身軀似一隻撲花浪蝶,在慧心身周飄忽飛舞,雖也佩服他輕功了得,卻知如此鬥法,實是有敗無勝。

    羅漢堂數位帶功師傅看出了禅欲以此法耗損慧心功力,都露出鄙夷之情,心道:這僧人好沒見識!似這般應對,不出五十招便成劣勢,百餘招上必敗無疑。

    那慧心内力甚深,豈是百餘招内便能枯竭的?有幾人按捺不住,高聲喝道:慧心,快将這僧人打發了便是!慧心聽幾位師叔出言鼓勵,精神大振,手上妙招層出不窮,眨眼間又将了禅逼退數步。

     天寶于二人争鬥之際,一直靜靜觀望,這時見了禅閃避不疊,也現喜色,微笑着望向妙清,欲觀其窘急之态。

    及見妙清臉上仍挂着一絲冷笑,目中刻毒之意比前時更濃,心道:莫非他師徒三人果是技高一籌,有反敗為勝之術?他身為監寺大師,武學上自有驚人藝業,眼見了禅功力不凡,卻絕未脫出少林派武學的羁絆,愈發起疑:這個了禅武功雖是不錯,但以功力論,似乎尚遜慧心一籌,何以他師徒三人仍是好整以暇,一幅胸有成竹之态?突然想到:難道長老們私下傳言之事,是真的不成?側目向天心望去,隻見他非但毫無喜色,眉宇間竟似罩了一層嚴霜,不由暗驚:若真是如此,那可如何是好? 便在這時,忽聽得慧心大叫一聲,身子霍地飛起,布袋般摔在數丈之外,落地時背心着地,腦袋重重撞在地上,手足全無支撐之能。

    這一變突兀之極!衆人被眼前一幕驚呆了,都不信所見是真。

    須知似慧心這等身手之人,便是被強敵擊出,在空中也能極力穩住身形,即使身受重傷,落地時也斷不會跌得如此狼狽。

     兩旁年輕弟子紛紛擁上前來,将慧心攙起。

    慧心面白如紙,喘息半天,一口氣方得調順,目露驚恐道:你你使出這說到此處,淤血猛地噴出,一時又是憤怒,又充滿了困惑不解。

     原來他适才與了禅相鬥,雖占了上風,但每與對方手臂相碰,均感有一股極古怪的力道傳入己身,自家拳勁愈強,傳來的怪力愈是蓬勃不息。

    這力道一經鑽入,立時在體内四處亂竄,似與自家所習的本門内功極不調和。

    二者初時稍做碰撞,便即分開,漸漸糾纏咬噬,混雜在一起,竟攪得四肢百骸痛癢鑽心,周身鼓脹欲裂。

    他眼見強敵在前,先時尚自忍耐,到後來實在苦捱不住,雖眼睜睜看了禅做勢擊來,也不再理睬,隻盼就此軟軟躺下,或生或死,都強于受此煎熬。

     二人頃刻間勝負逆轉,衆僧無不狐疑,想到此一番初戰既敗,後兩場勝負未蔔,面上俱露愁容。

    許多老成持重的僧人看出妙清師徒皆非善類,一旦奪了方丈之位,必要随生事端,心下都暗暗叨念:慧心已敗,但盼慧甯能勝得一場,挽回局面。

    最後一場幹系重大,方丈必會親自上陣。

    他武功居天字輩僧人之首,或許能勝妙清,化去此劫。

     天心神色不變,沖妙清道:師兄數十年韬光養晦,弟子已是這般了得!少時若還有機會,貧僧看來得親自向師兄讨教了。

    妙清冷笑道:方丈門下弟子若勝了第二場,貧僧自當奉陪。

    天心微微一笑,沖站在一旁的慧甯道:你在師門日久,所學也有小成。

    今與五台山的師兄切磋技藝,期能不負衆望。

    這句話說得含蓄,其實份量極重。

     慧甯聽了,忽露畏葸之意,猶豫了半天,方道:弟子盡力而為,方丈自管放心。

    大步邁出,走到殿中。

    這慧甯看着胖胖墩墩,模樣可笑,此時決心一定,立時現出從容之态,站在殿上,直似山嶽淵亭,實是非同一般。

    衆僧暗暗喝采,均想這慧甯或許能勝。

     隻見妙清身後轉出一人,穩步來到殿中,身形圈轉,沖四下施了一禮,跟着向慧甯作禮道:小僧了及,鬥膽向師兄請教。

    慧甯見他舉止頗不似了禅輕佻張狂,舉手投足之際,顯得極有分寸,戒意大增,說道:師兄乃是貴客,望不吝賜教。

    右手微探,左掌橫胸,擺出金剛掌中第一式禮敬如來,既是答禮,亦同時做勢。

    他自幼出家,拜于天際門下,貌雖謙和笃厚,心志卻堅,加以天資甚高,天際猶為喜愛,故不遺餘力悉心指點。

    慧甯不負師恩,數年來深研細磨,此即外門功夫已達相當火候,尤擅于大金剛掌技法,侪輩之中無人能望項背。

    這時隻擺出起手一式,周身上下便籠罩在一層無形的勁氣中,神色漸漸轉和,仿佛面前所立,果是佛祖一般。

     了及見他如此氣度,暗吃一驚:這僧人年紀尚小我幾歲,可這份從容神情,我卻有所不及。

    天心既讓他來鬥二場,此人必是勁敵。

    說道:有僭了!左手倏出,虛撩慧甯面門,随即欺身而上,右拳疾打慧甯前胸,出手便是闖少林中的一招醉打山門。

    衆僧見狀,都露出不屑之态。

    許多年輕弟子更撇嘴它顧,不再觀看。

     原來這一路闖少林拳法,乃是少林派入門所學的最基本拳路,少林寺中即便不會武藝的僧人,也都能比劃得似模似樣。

    此刻殿上許多人都是本派武學的大行家,原想此番較藝,雙方不知要使出少林幾門絕學,鬥智鬥力,方可獲勝。

    誰知了及剛一動手,便使出這套拳法,招式平平固不待言,可笑的是竟然大模大樣,便似衆人都是初入門的新手,誰也看不出他招術是何等幼稚淺薄。

     了及一招既出,并不介意周遭噓聲,跟着幾式上步拗打、童子聽音,依舊是闖少林的拳路。

    隻是拳法中規中矩,樸實中蘊含深厚功底,一式式使來,恍如行雲流水,每一式皆藏無窮後勁。

     衆僧看得數招,也自心折,合計:這套闖少林雖嫌簡陋,但使到這等火候,我也未必能夠。

    況以闖少林與大金剛掌拆解,曆來所無。

    這僧人以拙禦巧,确是了得。

     慧甯凝神拆招,心下亦奇:他這路拳法式式變化皆在我心,他卻仍能攻守相宜,令人無隙可乘,倒真是不易。

    我這套大金剛掌每招皆藏九變,式式相承,掌力愈摧愈強,曆來寺中僧人或以達摩手,或以般若掌方能匹敵。

    似此鬥法,倒是頭一遭。

    二人拳來掌去,足足鬥了四十餘招,了及拳法仍是不變,不論慧甯如何誘敵搶勢,他終能堪堪應付。

     慧甯愈鬥愈驚,心下着惱:這人示拙隐巧,一會兒不知要施出多少詭谲招術來?此當師門存亡之際,我若不乘機占了形勢,勝負可難預料了。

    當下左拳橫伸,擋開了及來掌,右掌圈轉,斜向前推,中途蓦地一變,居然打向了及胸膛。

     這一式匪夷所思,人所難料。

    衆僧從旁見了,無不聳眉:這一掌看似大金剛掌之形,運勁卻分明是伏魔慈悲掌的手法,這般不倫不類,那是為了甚麼?須知少林掌法種類雖多,但不論怎樣千變萬化,各套掌法都有其獨特的運勁法門。

    少林武功千百年來經無數名僧研習,實已是千錘百煉的家數,門下弟子别說自創武功,便是增減一招半式,也是千難萬難。

    慧甯将兩種截然不同的掌法揉在一處,原本絕無可能,但既已使了出來,可見也并非不能。

    衆僧狐疑之下,齊齊望向天際,心想:莫非他悟出本派武學至理,已然獨辟蹊徑? 天際見大夥向自己望來,隻有較衆人更為疑惑:慧甯雖是我門下弟子,聰慧過人,但這兩種掌法各走其徑,斷難從一,單靠苦煉可得之不來。

    莫非他近年有了異遇,竟将兩門武功巧然結合?扭頭望向天心,見他凝神觀鬥,竟一改前時平和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