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雲卷雲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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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來都沒有這麼委屈過,為什麼僅憑一幅她從未見過的畫像,他們就懷疑她了呢?還有謝君恺,難道連他也是怎麼想的? “你我象是一溝水,山高谷深流一起;你我象是一園花,同枝又并蒂;妹是南風輕輕吹,哥是北雨陣陣來;南風北雨相會合,永遠分不開……” 悠揚的蕭聲,悅耳的歌聲,輕輕袅袅地飄進她的耳朵,她止住哭聲,飛快地拭幹了眼淚。

     蕭聲輕和,曲調婉轉,情深意長,她記得這種聲韻和曲調,英珞經常挂在嘴邊哼哼。

    于是,她踏出小屋,循聲而往。

     初夏的晚風暖煦地吹在身上,在深深鳳尾倒影下的小溪旁,溪水潺潺流淌,小溪對面楊柳樹下,一對白衣勝雪的男女靜靜地席地而坐。

    男子手持一管寒□箫,吹起婉約美妙的樂聲;女子長發披肩,紗巾遮面,白玉般的青蔥玉手正靈巧地編折着柳條兒,一隻已成型的花籃在她手下轉來轉去,她赤了雙足,毫不在意地踩在溪水中悠悠地劃着水,水珠四濺,叮咚作響…… 這是人間仙境麼?她莫不是遇見天上的神仙了?不由自主的,她緩緩走上前。

     男子停下吹蕭,擡起頭望過來,李悅心頭猛烈地一撞。

     好漂亮的男人!任何形容詞都無法描繪出他的漂亮來!她震驚不已,她的那些哥哥們,謝君恺、水霄,甚至郤炀,就是把她這一生見到過的所有英俊不凡的男人加起來,也及不上他的十分之一! 那個男人望着她,微微一笑,溫柔的感覺掃過她的心房,仿佛明了她的委屈般,讓她感動莫名。

     “姑姑,有人來啦!”他的聲音同樣是那麼溫柔,低沉帶有磁性般的吸引力。

     “哦?”那女子也擡起頭來,她的漆黑雙眸如兩泓深潭,朦朦胧胧的。

     李悅又是一驚,第一直覺就是覺得這雙眼睛好熟悉,像是在哪見過? 那女子倏地站起來,花籃撲通掉到小溪中,順着潺潺的溪流沖往下遊,她的腳仍踏在溪水裡,白色的,柔柔的裙擺浮在溪面上,悠悠晃動。

     “姑姑,怎麼啦?” “真奇怪……”冷香仙子拎起裙裾,踏着溪水,光在腳丫濕嗒嗒地跑到李悅面前,李悅往後退縮了一下,她似乎已隐約猜出他倆是誰了。

     兩個人相對站着,一瞬不瞬地盯着對方。

     “姑姑,你在做什麼呢?”郅渲站起身,“我們走吧,有人往這邊來啦……” “姑姑——姑姑——”是英珞的聲音。

     李悅顫了下,轉身欲躲,卻被冷香仙子一把抓住手腕。

     “别走哇……”她笑。

     英珞一身火紅的衣衫像團紅雲,急速地飄了過來,她的身後跟着水霄和謝君恺。

     “姑姑……”英珞聲音哽咽,撲進冷香仙子的懷中,急切地,撒嬌地嚷,“姑姑,姑姑,我終于又見到你了,我好想你,好想你啊——” “傻丫頭,哭什麼,怎麼見到我很傷心,很難過嗎?”她一手仍抓着李悅,另一隻手替英珞輕輕擦拭眼淚,“都這麼大了,還像個小孩子,真不害臊……去,你渲哥哥在那邊,你就不想見見他?” “姑姑……”她紅了臉,一雙手不安地絞着衣角,因為冷香仙子的目光已淩利地射在水霄和謝君恺身上。

     水霄走到英珞身邊,恭恭敬敬地喊了聲:“小侄水霄見過姑姑!” “你好!”她眼中帶着戲谑了然的笑意,仔仔細細地打量他,模樣雖然不是十分帥氣,但五官端正,眉宇俊朗。

     冷香仙子本就不是中原人氏,她性格開朗,毫不拘泥,在某種程度上,英珞的豪爽性子一半受她潛移默化的影響。

     “你就是英丫頭的相公麼?” “呃……”他當場呆住了,不知該如何回答她的問話。

     冷香仙子也不在意他的表情奇怪,她轉過身,把注意力重新放回李悅的身上,見她氣質高雅,身子骨卻異常單薄。

    握在她手腕上的那隻手,反手搭上她的脈門,動作快得李悅連躲閃的機會都沒有。

     “你做什麼?”謝君恺大喝一聲,心急地沖了上來。

     哪知才一跨步,橫向裡一管白□箫刷地攔在他面前。

     他順手欲抓,玉蕭突的往下一沉,蕭管點向他小腹,成功地将他逼退。

     “你……” “抱歉!”郅渲微笑着一抱拳,神情平和,“那位姑娘不會有事,姑姑不會難為她的。

    ” 仿佛是回應郅渲的保證,冷香仙子突然驚訝地喊道:“你怎麼會得這麼奇怪的病呀?病入心肺五髒……是天生的不足之症……可惜,可惜……” 李悅原本駭然的心反倒平靜下來,不禁淡然而笑:“沒關系的,我早就知道了……” 連宮裡最高明的禦醫都奈何不了她的病,這十六年來,她也早就習慣了。

    特别是,她已是死過一回的人了,現在活一天等于是向老天爺掙一天的命。

     “唉,”冷香仙子拉着她的手,親昵地說,“你知道麼,我好喜歡你呢。

    看見你,就好象看見自己年輕時的影子……” 莫名的,李悅渾身一顫,她怔怔地望着長發披肩的冷香仙子——終于見到她本人了,郤炀的姑姑。

     在刹那間,她有股沖動,好想一把扯下冷香仙子蒙在臉上的紗巾,親眼瞧瞧她到底長得什麼模樣,是不是……比自己更美! 她從未如此在意過自己的容貌,這一次不同,隻因為眼前這一個女子是郤炀口中的姑姑,真正的姑姑! “你叫什麼名字?”冷香仙子笑意盎然,眼前的這個小女孩眼中盛滿了憤懑,讓她更加好奇起來。

     “姑姑,她是我的朋友,她叫李悅!”英珞在一旁解釋。

     “李悅……李悅,好名字。

    原來,你姓李啊!”冷香仙子聽似無意的一句話卻使得李悅倒吸口冷氣。

    她自入民間以來,用的一直是自己的真名。

    “李”這個姓氏,在大唐乃屬國姓,李彤也就是怕被謝君恺懷疑,所以才改了母姓“夏”的。

     “哎呀,我沒想到今天會有這麼多客人會來,我都沒準備……”像是突然才意識到自己衣冠不整的模樣,她不好意思地高喊,“郅渲!你招呼客人到忘憂亭用茶好麼,我要去換件衣裳!” “好的,姑姑!”郅渲溫文爾雅地一躬身,“諸位請!” 所謂的“忘憂亭”,其實不過是座很小,很樸素的小石亭,亭子裡除了一張石桌,八隻權當椅子的石墩外,便一無所有了。

     衆人落座,英珞善解人意地替諸人把盞倒茶。

     “鄙舍寒陋,無能以美酒招待諸位,隻好暫且以茶代酒,贻笑大方了!幾位都是英珞的朋友,還請不要見怪!”郅渲端坐上位,言談舉止自有一股吸引人的儒雅氣息。

     “客氣了!” 英珞挨着郅渲站立一旁,郅渲左首位子空了一個,坐了李悅。

    再過去空了兩張,才坐了水霄與謝君恺。

     稍叙家常後,他們向郅渲表明了這次的來意,也衷心地希望冷香谷的冷香仙子能夠拿個主意。

     郅渲仔細聆聽着他們講的每字每句,他神情專注,眼睑低斂,時而沉默不語,時而微笑颔首。

     與他們四個人熱絡的侃侃而談相比,李悅卻像是木頭人似的呆坐着,她無法融入他們的談話。

    她明白,雖然她仍坐在這裡,但是他們心裡肯定巴不得要快些趕她走吧! 她低垂着螓首,盯着自己腳上的繡鞋發呆,手指無意識地在石桌邊角來回摩擦。

    所以,她沒有發覺謝君恺不時用灼熱目光注視她。

     她與那個郅渲坐得那麼近,即使中間隔了個嬌俏玲珑的英珞也無法阻擋住他倆的惹眼——一個是豐神俊秀的美少年,一個是空靈脫俗的美婵娟。

    他們站在一起,簡直是無法挑剔的絕世男女。

     謝君恺的心抽痛了,耳邊突然“咯”地聲響,卻是水霄不小心地打翻了茶。

     “诶,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嘛!”英珞端着茶壺走近他。

     水霄猛地一拉她的胳膊,她一個踉跄,站立不穩地跌進他張開的懷抱。

    剛想發嗔,他卻偷偷咬住她小巧的耳垂,壓低聲音兇巴巴地說:“坐到我身邊,我不許你靠他那麼親密!” “你吃醋哇!”她眯眼。

     “我油鹽糖醋,無一不吃!” 英珞咯咯大笑,順從地在他身旁坐下。

     夜幕漸漸降臨,冷香仙子一去不返,英珞站起身,道:“我去幫姑姑準備晚飯!” 然而,她去了好久都沒再回來,離忘憂亭十丈開外的那間小茅屋,隻看見窗口隐隐透出淡淡的,昏黃的燈光。

    随着天色越來越暗,他們幾乎已看不清彼此的身影了。

     晚風輕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