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王喜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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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女兔唇的通信已經無緣無故中斷好長時間了。

    甚至你已經想不起因為什麼引起了書信的糾葛和中斷。

    芥蒂已經存在,但是我們找不到引起芥蒂的原因。

    再與這朋友見面,我們的苦惱已經不是與這朋友結下了面和心不和的芥蒂,而是想不起與他結下芥蒂的原因。

    我們看着他在那裡說話,看着他的嘴在動,其實我們在那裡努力回想裂縫的源頭。

    同時我們找不到一個能打斷談話和站起來就走的理由。

    也許我們突然興奮和驚喜地想出一款──是它引起了我們的芥蒂,但是驚喜過後,我們又感到絕對不是這樣,這一條線緒的抽出太說不出口。

    不但放到朋友身上不當,就是放到自己身上也顯得太輕飄──這樣的理由怎麼能使我們斷絕一個朋友呢?──如果是這樣的話,當初我們為什麼要結識這樣的朋友呢?原因倒不在朋友身上而在我們結友上了。

    接着我們又感到一陣驚喜,又找到一個理由和緣起,這次可比上次的理由要五彩缤紛和有說服力;但是我們接着再往深裡想,我們又有些無精打采了。

    原來也是五十步笑百步,貌似壓得住陣腳其實還是缺乏廣闊的社會背景啊──也許還不如第一條理由呢;第一條理由雖然有些單薄但是聽起來還有些自然第二條理由乍聽起來電閃雷鳴仔細一推敲就有些虛張聲勢連基本的樸素、自然和可愛都失去了。

    這時你甚至都不敢想第三條理由了。

    你算是砸在這朋友手裡了。

    ──因為芥蒂永遠不清不就等于它永遠存在嗎?你和這朋友不就要永遠藕斷絲連和永遠不能打斷他的談話站起來就走嗎?面對好朋友你可以來一個硬插: 「對不起,我現在還有别的事。

    」 當你面對存在芥蒂的朋友,這句話還真無法說出口。

    如果你冒着天下之大不韪說出這句話,那麼它就有可能出現比目前還要糟的情況:當舊的芥蒂還沒有理出頭緒的時候,這個新的中斷和站起,又會成為你們之間一種新的芥蒂。

    就等于病中添病和雪上加霜。

    一層一層的冰霜加到你們中間,什麼時候才能解凍和開春呢?你就更加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你越是想着中斷和站立你就越要做出洗耳恭聽的樣子,你越是在心裡存在着漫天的迷霧和仇恨,你越要和他故作親熱。

    這樣做的好處在于:也許這更有利于你們之間的解凍、化冰和找出你們芥蒂的根源到了那時候你不就可以理直氣壯地中斷和站立了嗎?但是這根源你永遠找不到。

    因為它已經成了曆史和時間。

    ──這還不是令你苦惱的主要方面和關鍵所在呢。

    令你苦惱的主要方面和關鍵所在,是因為由于芥蒂在你心中的長期駐紮,你就要在心裡對這個朋友琢磨個不停。

    吃飯的時候想他,睡覺的時候想他,想得腦仁都疼了,你還沒有把他從心中消化掉。

    世上再沒有我們的敵人跟我們的心貼得更緊了。

    倒是那些親密無間和俯首貼耳的朋友,一天天遠離我們而去。

    找不到芥蒂的朋友,就是那無形的敵人,使我們欲罷不能和欲說又止。

    本來我們還想把他交給時間,現在時間卻提醒着他無時無刻和無孔不入的存在,一經提醒,我們又開始揪心扯肺和欲舍不能了。

    我們一定要徒步找到芥蒂的源頭就像找到黃河的源頭一樣。

    否則我們的心就要向我們自己反攻倒算──長久沒有音訊的朋友,因為芥蒂我放不下你給我們帶來的心理負擔是多麼地沉重啊。

    現在的白石頭想起女兔唇,就是這種情況──而她又遠在巴黎不在你身邊。

    如果朋友在你的身邊,他對于你還是一個看得見和摸得着的活物,你雖然找不到和他存在的芥蒂,但是起碼你還能看到他在你面前說話他的嘴還在動,你的想象和欲找芥蒂的努力還有一個面對,你看着他一舉一動的外在表演尋根求源還有一個相互關聯的根據,他的外在表演起碼還能給你提供一種啟發你看着他的某些習慣性動作突然會有一種靈感或者是恍然大悟,雖然恍然大悟過後又覺得對于真正的芥蒂還是隔靴騷癢,還是沒有打在點上和摸着真谛,但那畢竟給你提供了一個虛假和偷閑的片刻,而現在你和女兔唇遠隔萬裡,你在窮根索源的時候連一個活物都看不到,你聽不到她說話看不到她表演雖然不管任何和你存在芥蒂的朋友在你面前說的話和這話的指向都和你們以往的芥蒂似乎有關系但往往他又聰明得毫不相幹,你們隻是一種面和心不和,但當你現有和女兔唇面對都不可能,你連看到她說話和嘴動的具象都不可得,甚至你在腦子裡因為這種芥蒂的存在和苦惱而對她長時間的過于想象和思念,她無時無刻不在你的腦子裡一個看不見的形象經不住這麼不斷的閃現、消化和磨損,于是久而久之你連她的樣子都想象不出來她在你腦子裡成了一片模糊──越是想不清你越是着急,越是着急反倒更加想不清,你面對的隻是她來過的兩封信──換言之,你和她的芥蒂甚至不産生在現實而産生在想象的無有,芥蒂的存在似乎和形象沒有關系──你還怎麼穿過時間的擋闆到無有的大海裡去打撈呢?這時你所依靠的,隻有那兩封孤獨而可憐的信──你一遍一遍地重讀和背誦,試圖從字裡行間尋找出一些蛛絲馬迹,這時你又陷入了另一個圈套,那就是:當你或他寫信的時候,隻是你和她創造的一個虛假的臨時狀态,當信到達對方手裡的時候,你們已經煥然一新和進行了改變,你們已經不是寫信的那個人;而接到信的那個人,一下卻回到十幾天前拿着寫信狀态的你作為物質基礎來揣測和度量呢。

    他接着給你的回信就是對你十幾天之前的一種揣測而做出的回音,,而當你在大洋彼岸又收到這封回信的時候,他也早不是回信的他了,也許這個時候他對你已經是二十幾天的來信有了一個新的認識?但是一切都已經晚了,回信已經發出了。

    信中的一切都是固定的和不可更改的,而你們的心卻永遠在時間中飄浮不定。

    于是不管是她十幾天之前的來信和他二十幾天之後的回信,白紙黑字上的一切恰恰是不準确的,一切都是用暫時來代替長遠,用固定來代替漂浮──當兩個人面對的時候,他們之間的談話雖然虛假而違心,但是從時間和狀态上,在氣氛和氣場上還有一種統一;而這背對背的文字通信,在時間上都陰差陽錯,哪裡還有什麼準确可言呢?──于是你的打撈就成了不見棺材不掉淚和不見黃河不死心──而棺材和黃河是不存在的──但愈是這樣,愈讓人放心不下呢。

    于是白石頭和女兔唇由通信引起的芥蒂想不清楚還是次要的,比這更要命的是:他們連暫時的情緒和狀态還無處打撈呢。

    相對于這暫時的狀态和情緒來講,芥蒂的尋找還是一種具象,現在還要通過具象來尋找狀态,尋找的過程成了本末倒置,這尋找的前途不就格外艱難和讓人望而生畏了嗎?芥蒂通過語言和文字還有尋找的可能,一時情緒和狀态的差異,你如何通過芥蒂的具象恢複當年呢?但是,找不清楚這一切我們就食不甘味和寝不着眠。

    找也找不清楚又讓我們格外苦惱和興奮。

    當一切都找不清楚的時候,──具象找不清楚,漂浮也找不清楚;固定找不清楚,假想也找不清楚──白石頭也就發現了苦惱和尋找的根蒂的魅力。

    漂浮是不可捉摸的,流雲是可望而不可及的,通信時的情緒和狀态早已成了過眼雲煙──就是你現在開始分析和尋找的心情也飄乎不定,于是我們在把握不住漂浮的時候倒是要從具體入手了。

    雖然我們知道這種尋找對于漂浮和流雲是南轅北轍──尋找還不如不尋找,不尋找離我們的目标還更近一些,但是就像我們知道人生到頭來都是荒冢一堆草沒了但是我們還是不能虛度我們的一生一樣,我們的白石頭對于這種漂浮和具象的尋找就要明知故犯地錯誤地走一遭。

    白石頭,你對女兔唇是放心不下了。

    兩封來信就擺在你的面前,漂浮是我們瞬息萬變的心情,信中表現的是一種虛假的具體,而你通過這種具體會在什麼地方落腳、沉澱和與她相遇呢?──尋找的困難還在于,有時虛假的具體也像你一時的情緒和狀态一樣是漂浮不定的。

    就像當我們将火發到一個具體事物和人身上時,發火的動因卻往往不是因為這事物和人而是因為另外具象在窩火上的反射。

    曲折的反射打在了反光闆上,最後就映照出了你扭曲的身子和變形的心。

    白石頭,苦了你了。

    兩封來信給你拽上了艱難地新的征途。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早知扭曲,何必通信呢?不知道生活複雜嗎?不知道女兔唇招惹不得嗎?當初的一時感慨和思念──當初你是思念女兔唇嗎?是不是就像打孩子一樣是因為别的委屈曲折映照到她身上呢?──現在就到了進退維谷的地步。

    你也是活該。

    你也是自作自受。

    你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現在我們在隔岸觀火看着你在情感的泥潭中掙紮眼看就要沒頂我們對自己好慶幸──我們沒有沒事找事。

    ──當然,對我們這種也是不知從何而起經過幾道曲線折射出的幸災樂禍的情感,當時我們的白石頭也隻能報以苦笑──事後白石頭對說起來也是他的知心朋友當然就更加不是知心朋友正因為不知心所以顯得更加知心的小劉兒說──正在火紅的爐邊促膝談心──邊說還邊做出知心的樣子拍着小劉兒的膝蓋: 「老前輩,過去──也就是1969年──有一首老歌兒你還記得嗎?」 小劉兒被這提問吓了一跳,接着就有一陣驚醒和警惕──他又要搞什麼幺蛾子和雲中的漂浮呢?千萬不能上他的當同時又不能與他結下芥蒂,不然我也要象他一樣尋找不清了,于是在那裡警惕地同時又要掩蓋這警惕故意用調侃的天津口音問: 「嘛歌兒?」 白石頭這時倒真把小劉兒當成了知心朋友,真沒有給他下什麼套和想讓他上什麼當,但他也看穿了小劉兒的心思──這也是可以理解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呀──于是就不再在那裡與他兜搭,一下就将事情給挑明了和說白了──最好的挑明和說白就是直接唱歌而不加什麼述叙──一加叙述事情就變向了,于是在那裡彼此心照地徑直唱道──隻是在表情上提醒小劉兒: 「當時的歌兒是這樣的,你仔細聽着。

    」 浏陽河 你彎過了幾道彎 幾十裡水路到湘潭? …… 唱完說: 「歌兒就是這麼一首老歌兒,情況就是這麼一個情況。

    」 小劉兒這時傻呼呼地問: 「這首歌怎麼了?」 白石頭這時就對小劉兒有些不滿意了──芥蒂馬上就要産生──你是真的不知道呢,還是因為怕上我的當故意做出大智若愚的樣子在那裡裝孫子呢?──也是由于對芥蒂的畏懼,接着歎了一口氣,又徑直告訴他謎底: 「過去我們總是一口氣就答出來了,九十九道彎。

    現在看,這是不對的呀。

    」 小劉兒:「那是多少道彎呢?」 白石頭:「九十九道隻是具象,誰知道漂浮在其上又有多少道彎呢?」 接着又深有體會地歎息一聲:「可你不從九十九道彎的具象入手,又能從哪裡說起呢?」 又歎息一聲:「也是難為了1969年的人民群衆了。

    」 …… ──白石頭最後從字裡行間的具象中挖掘出和女兔唇之間的芥蒂──也是無可奈何,也是九十九道彎──産生于漂浮通信中的面包渣或曰馍星裡。

    ──當這種判定産生之後,白石頭也是一陣驚喜,雖然五分鐘之後就知道這種挖掘也是無功而返和作困獸猶鬥──但在五分鐘的驚喜之中,由這具象的馍星,他一下還深入到曆史回到了1969年呢──他把這五分鐘拉得是多麼地長啊。

    當時他在鎮上中學的課堂上偷吃東西。

    同桌的王老五看到這一情況,禁不住在那裡問: 「你在那裡吃什麼呢?」 一下把白石頭逼上了絕路。

    本來他正在那裡偷吃一把葡萄幹,這時反倒不好說是葡萄幹了──既然是葡萄幹,為什麼不分給王老五一把呢?上次王老五可是讓你吃過地瓜幹──于是隻好慌亂地臨時苟且地找到一個理由就像30年後為了漂浮而臨時抓住一個面包渣一樣,他在那裡結結巴巴地說: 「我在喃一把馍星。

    」 「昨天将一塊馍裝到了口袋裡,今天口袋裡就落下一把馍星。

    」 接着為了證明馍星,又開始将這虛假向遠處和深度延伸,就好象埋伏在山崗後的疑兵為了虛張聲勢除了将虛張的旗幟露出來還故意弄一隊騎兵拉着樹枝在山後亂跑,讓它蕩起一道道煙塵,顯出大隊人馬即将到來現在已經塵頭先起,又故作輕松地在那裡說: 「昨天的馍星,今天喃到嘴裡,就有些塵土的味道了──昨天咱們玩接煤車的時候,我将褂子扔到三十裡坡的土窩裡了嗎?」 「這次的馍俺娘沒蒸好,堿大了,除了有些土味,還有些苦味!」 但他接着發現,他的虛張聲勢和塵頭先起并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因為他的過頭表演,已經被王老五識破了──還沒等白石頭虛張聲勢完,王老五已經虛張聲勢得像被強xx一樣「哇」地一聲就哭了: 「操你媽白石頭,不管你現在偷吃什麼,我都沒說要吃你的,你為什麼要騙我呢?──口袋裡明明不是馍星,為什麼非要說是馍星呢?」 然後一頭趴到課桌上大恸,留下一個複雜的局面讓白石頭處理。

    也是平地起風波,也是漂浮出具象,也許王老五當時并不是要指責馍星和葡萄幹而僅僅出于西葫蘆的反射──誰知道這個滿頭疙瘩梨的王八蛋當時漂浮些什麼呢?──于是抓住目前的馍星和葡萄幹把白石頭打成了強xx犯。

    一下就将白石頭打了個措手不及。

    ──但也正因為這個措手不及呀,正因為1969年的一把馍星突然在白石頭頭腦裡産生了聯想和靈感呀,于是他在尋找女兔唇信中漂浮的芥蒂時,突然仿真和聯想地想,當年王老五曾經這樣将漂浮強加在馍星頭上,現在女兔唇飄忽不定的芥蒂會不會又是當年曆史的重演呢?是不是也像當年的王老五一樣對漂浮的附着物──大海上漂來的饅頭和馍星──情有獨鐘呢?──因為她在以前的來信中恰恰提到過巴黎的面包渣和馍星,說整天在家裡的任務就是在收拾屋子的時候将地毯上的馍星撿起來放到自己嘴裡──我們終于看到她的嘴在動了──想到這個具象,甚至女兔唇本人的形象和具象本來在白石頭腦海裡已經模糊和飄忽現在也開始一點點聚集起來──喲,她原來長得是這個樣子──同時,看到她在信中寫到馍星的時候,也像當年的王老五一樣有些憤怒呢。

    于是我們的白石頭就大喜過望像在深水中抓住一把稻草一樣要乘勝追擊了──于是又順水推舟和順藤摸瓜地想:當年王老五因為憤怒的漂浮抓住了馍星,現在我們抓住女兔唇憤怒的馍星反過來能不能抓住她的漂浮呢?1+1=2現在我們2-1不就等于1了嗎?當年王老五對我們用了加法和進位現在我們在女兔唇身上用一下減法和退位不就成了嗎?──于是當白石頭抓住信中的具象馍星之後,他感到自己一下抓住了事物的本質,一下就抓住了漂浮的牛鼻子:我能抓住你的馍星,還能抓不住你的漂浮嗎?我能抓住你的漂浮,還能找不出因為通信引起兩個人之間芥蒂嗎?隻要找到芥蒂的存在,這疙瘩還能解不開腫痛還能不消除嗎?芥蒂消除了,我們不就又重新成為大洋此岸和彼岸的兩個好朋友了嗎?不就又開通中國到巴黎的一條通信熱線了嗎?那個時候我不又可以說歡迎你到上海開一個法式酒吧了嗎?──對,她的最終目的是要在上海開一個法式酒吧──當白石頭突然想到這一點,又像找到馍星和海上的燈塔一樣興奮了。

    讓我們在那裡相會吧。

    讓我們在酒吧像老朋友一樣碰杯吧。

    我們心裡不存在芥蒂。

    就是我們以前出現過芥蒂,現在也因為消除而更加親密──當我們親密無間的時候,我們在心裡就可以不再相互惦念和想得腦仁疼了,我在心裡就可以将你放下而不是放不下,在我們談話的時候我說中斷就中斷說走站起來就可以走了──那個時候我們通信與否都顯得無所謂了──不像現在一發現中斷就一定要找出漂浮的芥蒂恢複通信不然就食不甘味和痛不欲生。

    我們就可以該幹嘛就幹嘛了。

    ──白石頭,本來你是給女兔唇回過信的呀,你在信上已經說過歡迎她到上海來開酒吧;但是不行,那個時候的心情不足為憑,那個時候的心情是絕對盲目和幼稚的,那個時候我們已經産生了漂浮和芥蒂我還毫無察覺我還厚着臉皮歡迎她到上海,而這種歡迎讓女兔唇看起來是多麼地可笑于是當我重新認識到這漂浮通過具象的馍星找到芥蒂之後一定要重新來一次歡迎。

    這時的歡迎和上次的歡迎雖然在歡迎的形式和語言的運用上看似一樣,但是它們在内涵上又是多麼地不同呀。

    第二次的歡迎和握手已經得到了嚴格地校正和重新的培養。

    歡迎已經又出現了新生。

    ──當然,事後白石頭又自嘲地說,不管是以前的歡迎還是後來的歡迎,當時我還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呀,雖然内容不同,但是在歡迎的口氣上卻非常一緻──都顯得大了一些:好象我是一個共和國的總理,我想歡迎誰就可以歡迎誰──歡迎你到上海來,歡迎你到巴黎來──以後當我們再這樣給友人寫信的時候,我們也像白石頭一樣不禁啞然失笑。

    雖然他們在信中沒有漂浮和芥蒂對于這個世界和我們來說是一場扯淡,有沒有都無足輕重,有和沒有是一回事,但是1996年的白石頭卻因為自己的尋根求源到達了黃河的源頭而在那裡可愛而天真地「咯咯」地笑起來。

    好象他終于抓住了生活的狐狸尾巴。

    哈哈,這下我可抓住你了。

    ──當然,平心靜氣的追尋和靜水深流地溯流而上對于我們這個世界又是十分重要的──當荒冢一堆草沒了的時候我們說不了上海和巴黎我們起碼可以說我們曾經認真活過,于是我們又開始拋棄我們的虛無和浮躁,和白石頭一起,重新對尋找到面包渣和馍星在五分鐘之内進行一步步的深入和考證──這時我們又發現,白石頭說得也有道理哩,一切都不是偶然的,當你在生活中想起一個偶然的時候,另一個偶然也接踵而來──如果一個個偶然像一串乒乓球似的出現在生活中我們将它們連接到一起不就成為一種必然了嗎?抓住一個面包渣和馍星,接着就會出現一串油焖大蝦和紅燒牡蛎。

    記得女兔唇沒去巴黎之前,你們不是還因為另一個面包渣出現過芥蒂嗎?那麼她信中說的面包渣到底是說如今巴黎的面包渣,還是用這種巴黎的面包渣影射以前中國的面包渣于是看着她在說面包渣其實就不是在說面包渣而是在說着一個人呢?信中的面包經過十幾天到達你的手中已經是一個剩面包了,現在她說的連這個剩面包都不是而是在說幾年前那個早已經在現實中不存在連大便都已經風化的舊面包──于是她就不是在說面包而是在說人了,她就不是在說面包渣而是在說人渣了。

    記得那是一個深秋的日子,在一條中國的江邊,白石頭和女兔唇在曆史上第一次會面。

    ──為了這種對往事的深入追尋,白石頭事後還有些矯情地說,他和别人最大的區别,就在于他從來不否認他幼稚的曆史,曆史是怎麼樣就怎麼樣──也就是因為這個吧,我才赢得了那麼多朋友和曆史對我的信任呢,這才是我所以能夠取代小劉兒在第四卷對曆史操刀的掌握着對你們的生殺予奪大權的根本原因。

    權不可謂不重,威不可謂不嚴,位不可謂不高,槍不可謂不打出頭鳥和高處不可謂不寒,但是我對于曆史還是不悔少作和不改初衷──于是我就赢得了曆史和人們對我的愛戴和尊敬。

    記得當時小劉兒落馬的時候,也是群情激昂啊,想取小劉兒而代之的大有人在。

    在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多了,老曹和老袁,大豬蛋和劉老孬,馮·大美眼和巴爾·巴巴……大家都在那裡信誓旦旦地張揚着自己在曆史上的光輝業績。

    曆史在聽他們訴說的時候都很興奮,但等曆史退下來重新思量的時候又對他們個個不放心。

    也太張揚了吧?也太創造了吧?對于曆史都不能忠實怎麼能保證他們對于現實描摹的真實呢?真把他們弄上去,不又是一個小劉兒嗎?那麼我們的換馬還有什麼意義呢?讓曆史上的偉人都見鬼去吧,我們就是要把曆史交到一言不發的默默無聞的白石頭手裡。

    當你們把曆史上的豐功偉績當作一種資本的時候,我們偏要讓它們成為一堆垃圾;在曆史上一言不發的默默無聞的人,反倒能忠于曆史。

    這次我們選接班人,就是要找那個不想接班的人來接班;那些對曆史躍躍欲試的人,反倒要讓他們向隅而泣。

    曆史上的所作所為不說明什麼,等曆史翻過這一章它們就成了一堆鴨子屎,稀的!──曆史一邊在那裡轉着手上的鑰匙鍊──它能打開通往曆史和未來的門啊──一邊在那裡振振有詞地說──這時連曆史都有些矯情了: 「我們就是要選那個不想躍躍欲試的人!」 「我們就是要讓那個遠離曆史的人掌管曆史!」 「我們就是要把曆史交到那個從來與曆史無緣的人手裡!」 「我們就是要來一個曆史的意外!」 「曆史不是從來都邁步在富麗堂皇的大廳嗎?現在我們就是要讓它走到故鄉的牛糞堆上!」 「曆史從來不都是掌握在衣着幹淨的人手裡嗎?現在我們就是要把它交到那個鼻涕流水一搔頭就落下一地頭皮屑的人手裡!」 …… 于是這曆史的重任就責無旁貸地落到了我頭上。

    當然一開始也沒有落到我頭上,曆史一開始就選定了兩個人,俺爹和我──白螞蟻和白石頭──也就可見我們父子在曆史上的遭遇了──接着再優中選優,兩者挑一──要來一個雙保險。

    這時慌裡慌張的大家又有些清醒和恢複了理智。

    大家開始明白真理再往前走一步就是謬誤,我們對于曆史掌門人的挑選也不能太随便和随心所欲。

    并不是越遠離曆史越好,并不是你身上越髒就越幹淨──當曆史的聚光圈隻打在我們父子兩個人身上時,大家就開始發現俺爹在曆史和現實中的種種毛病。

    首先,俺爹年紀已經大了,自己的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