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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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樓。

    我的房間在樓頂上哩。

    貴相公走累了吧。

    ” 走完盤旋曲折、吱吱軋軋的樓梯,終于到了女子的房間。

    見她摸出鑰匙開了房門,利索地點亮了蠟燭。

    房間空蕩蕩,隻幾件陳舊簡陋的家具。

    一角拉起一道竹簾,竹簾後即是女子的床鋪。

     女子自去竹簾後換裙衫。

    陶甘忽見房間高處橫起一根竹竿。

    竹竿下懸吊着大大小小十來個絲籠。

    牆角下還架了幾層擱闆,層疊堆放着八九個瓦盆。

    其中一個綠釉瓷盆更是顯眼,盆蓋上镂刻着蟠龍戲珠。

     女子從竹簾後出來,已換過一身石青布裙,腰間系了一根絲縧。

    熟練地從砧闆上切了許多青瓜丁,—一去絲籠、瓦盆内喂食。

     “倘若我沒猜錯,小姐這裡養了許多蟋蟀?” “蟋蟀?多好聽的名兒!我們叫它蛐蛐。

    你看這扁葫蘆裡養着的最是一條名種,行家稱作‘金鐘’,慣善厮鬥。

    雙須赤紫,六瓜分勢,一對利牙,所向無敵。

    它那鳴聲也圓潤甜美,十分悅耳。

    ” “小姐靠賣蟋蟀為生?”陶甘驚問。

     女子點了點頭:“這竹竿上吊着的都會唱歌,我舍不得賣。

    那邊瓦盆裡則是兇狠善鬥的,能賣得好價錢。

    ” “不知小姐如何捕捉到這許多?” “我的耳朵十分奇妙,最善辨音。

    菜園古宅,樹洞牆根,每聽到蛐蛐叫聲,便知優劣。

    遇是名種,便用林禽片、青瓜丁誘捕,十分靈驗。

    ” 陶甘稱奇,又道:“這半日還不知小姐芳名哩。

    ” 女子笑道:“相公不問,我怎的搶先自報?我叫蘭莉,雙目失明後便離開了家,獨自一人,并無牽挂。

    相公似也不必遮瞞身分。

    ” “我叫陶甘。

    正如小姐猜着,是京師衙門裡做公的。

    随嶺南巡撫使狄老爺來廣州公幹。

    ” “今日認識陶相公,三生有幸。

    想來仰托庇佑的日子還有哩。

    ” “蘭莉小姐日子也太清苦,獨自幽居,許多不便。

    再說靠賣蟋蟀能得幾個錢。

    ” 蘭莉笑了:“陶相公小觑了。

    這蛐蛐能鬥的可賣辣價錢,一頭賣一兩銀子哩。

    ‘金鐘’更是名貴,本地不産,十兩銀子我都不肯脫手。

    ——昨夜我捉到時,真不知幾何得意,一夜不曾合眼。

    今日一早醒來,便聽見它的美妙歌聲,恍有點如癡如醉。

    ” 陶甘實不願再與她談論蟋蟀了,有心無意地敷衍:“你是何處捉到那頭金鐘的?”一面尋思告辭。

     “嘿,你知道花塔寺麼?就是廣州最大的叢林。

    昨夜我沿寺院後牆走着,正到花塔根下,那牆基有阙,那金鐘的叫聲從牆阙傳出,清脆悅耳。

    我細聽半日,知是名種。

    又覺這叫聲似是受了驚惶,倉猝發出。

    便在牆阙下放了一片青瓜,又學蛐蛐的叫聲,誘它出來吞食。

    果然,那金鐘先探出兩根須來,見了青瓜。

    我又納青瓜于這扁葫蘆的活門内,金鐘果然跳出,吃飽了青瓜,便關合進這扁葫蘆裡了。

    ” 陶甘心不在焉聽着,見蘭莉稍稍停頓,便趕緊拱手告辭。

    生怕這傻丫頭沒完沒了談論蟋蟀。

     蘭莉見陶甘要走,忽想到還未捧茶。

    歉道:“陶相公坐了這半日,茶都忘了敬。

    ”不覺讪紅了臉。

     陶甘道:“我還有急務要回去衙門,改日再會。

    ” 蘭莉趕忙從竹竿上摘下一個絲籠要送陶甘。

    陶甘堅辭。

    匆匆告别便下來樓梯,出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