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八逢蒙學射于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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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日,寒促整酒,差人去請逢蒙,逢蒙即時便到。

    隻見: 煮猩唇,烹鳳髓。

    珊瑚席上徵歌吹,玳瑁筵前綴绮羅。

    禁苑奇葩,豔豔妝成錦繡。

    闌陵美酒,滴滴紅泛珍珠。

    豪華差拟王家,座分賓主。

    聲勢欲侵帝業,黨結權奸。

     寒促并無别客,單為請逢蒙,擺着兩桌酒。

    上面一桌送了逢蒙,下面一桌自己陪了。

    斟的斟,飲的飲,勸的勸,酬的酬,歌的歌,舞的舞,奉承得逢蒙滿心歡喜,十分快活。

    不覺漏下二鼓,已到半酣田地。

    逢蒙出位作謝告辭,寒促留住,遂同立筵前。

    寒促道:“足下妙術近日更加精進麼?”逢蒙聽言,不覺兩眉頻蹙,面帶憂疑,道:“莫要說起。

    ”寒促道:“卻是為何?”逢蒙道:“我技雖高,更有高于我者。

    若要獨擅其妙,名高天下,想不能夠。

    ”寒促道:“高于足下者,不過主上一人。

    除了他,便要算足下。

    ”逢蒙道:“除起主上,才好算着不才麼。

    ”寒促道:“這甚易處的事。

    以足下之英雄,豈不能自為之計耶!”逢蒙便會了他的意思道:“明日設有薄醑,敢屈尊駕過叙,兼領大教,幸勿見卻。

    ”寒促拱手道:“請尊坐,且盡今日之歡,明日敢不趨承左右,以暢所欲言也。

    ”兩人各就坐位,如前暢飲,盡歡而别。

    次早,逢蒙差人具帖相邀,寒促等不得午後,也不等他來下連帖,巳牌便去。

    逢蒙知他來,歡天喜地,出來門首迎接,挽手并入,先到廳上行禮作謝。

    然後請寒促到書房中坐下,吃茶已畢,屏逐從人出外俟候。

    逢蒙開口道:“昨日正欲盡言,因有從人雜沓,不便相商,今得尊駕蚤臨,足見相知,不勝欣幸。

    ”寒促道:“下官重蒙錯愛,蚤來也正如此。

    ”逢蒙道:“勝我者隻此一人,我蚤有殄滅之意。

    但一時無有機會可圖,且恐舉手不密,反被官家坐之以法,卻不是有害無利,所以遲疑未決。

    ”寒促道:“我已交通内外,固結民心,将欲舉事,若得足下以為内應,豈不彼此兩便。

    ”逢蒙道:“便是如此,計将安出?”寒促道:“目今後羿淫于原獸,不理民事,我正要誘他出獵,起兵拒之。

    再得足下從中行事,成功之日,富貴與足下共之也。

    ”逢蒙聞言大悅,道:“如此如此,這般這般便了。

    ”正是: 計就月中擒玉兔,謀成日裡捉金烏。

     二人商議已定,逢蒙對家人問道:“酒席完備未曾?”家人道:“完備多時,請二位老爺赴宴。

    ”逢蒙就邀寒促到廳上。

    那逢蒙也擺着兩桌酒,極其豐盛,與寒促家整的酒席不相上下。

    二人分賓主而坐,隻是對酌清談,不用歌舞樂器。

    有事相知,情好愈密。

    為主的極盡主道,為客的全無客氣。

    自午牌入席直飲到半夜,俱各酩酊,方才散去。

    明日朝罷,後羿與寒促談及畋獵,寒促十分從谀,極言畋獵之樂,且說朝中政務微臣自當與及,惟願主上安享太平之福也。

    後羿以為真實,欣然便點軍士,又着逢蒙護駕。

    逢蒙正中機謀,大排銮駕,整頓軍伍,出了窮門,徑往山原地面獵取鳥獸,以為娛樂。

    不料寒促自在都中一面發兵去攻後羿,一面打點自做皇帝,單等着逢蒙動手結果了後羿方才稱心。

    隻見逢蒙聽報,寒促發兵圍住,便假意去禀後羿道:“寒促起兵謀為不軌,請恩主禦旨,何以禦之?”後羿即傳令軍中:“一應料敵決勝,俱聽逢蒙指揮,違者定以軍法治罪。

    ”逢蒙得了這個敕令,人人聽他提調,個個繇他使令,又有幾個交結的内侍在軍中,事務一發憑他做主,連後羿也道是他的心腹,不提防他了。

    一夜趁着後羿宴罷,竟入卧房去睡,聽見鼻息聲響,便取腰間佩刀,盡力亂斫,血流滿床,嗚呼哀哉。

    這兩個内侍畏他威勢,敢怒而不敢言,各軍士俱受他節制,也不敢變動。

    有詩為證: 以暴易暴雖天理,深恩誰想作仇雠。

    英雄到此成何用,粉骨碎身若馬牛。

     寒促聽報,昨夜後羿醉卧,已被逢蒙所殺,心中大喜,即便收兵回轉,篡了大位,又轉入後宮,把他妻妾都占了。

    這也不題。

    卻說逢蒙殺了後羿,取其屍肉,帶回都下烹了,叫他兒子來吃。

    他是父子至情,如何肯食?就把他殺在窮門之下。

    那寒促篡位四十餘年,帝相之子起兵滅促,并誅逢蒙,夏氏乃得中興。

    那逢蒙原是羿所恩養的,又且傳以絕技,不指望報之以德,為之複仇,反生忌刻,遂至殺戮,殺之不已,又烹其肉而啖其子,其子不食,又殺其子而斬其宗。

    嗚呼!羿雖不道,甯可假寒促之手以報太康,豈得假逢蒙手以遂寒促?自太古以及夏世,篡弑之逆,始于後羿,繼于寒促,遂間後世莽操之端而逢蒙者,天理何存,良心安在?又古今來殘忍克薄之尤者也,至今猶為話柄。

    後人有詩為證: 恩仇自古要分明,義利從來有重輕。

    讵可身存心便死,迄今開卷恨難平。

     總評:逢蒙、寒促、後羿真是一班夷狄禽獸,相殘相噬光景,又何曾有師弟之局存乎其中耶?而必欲作師弟論者,子輿氏之文章也,非諸人之本色也。

    故讀史家,當作夷狄禽獸觀。

    道學先生家又當作師弟觀。

     又評:蒙羿果非師弟乎?吾亦以為不然也。

    天下何必八拜四拜泥首階前,而後稱師弟哉?惟心服其教者乃真師耳。

    後羿以兵拒太康,逢蒙之教也。

    寒促以兵拒後羿,亦逢蒙之教也。

    逢蒙分明出了兩個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