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豹隐山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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堡主向着何天衡微微一笑,便也走将出去。

     兩人沿着青石鋪成的道路,緩步前行,路面經過雨水洗刷,甚是光潔,惟有落紅飄滿徑。

     邙山煙叟于伍,出得莊門,噓出一口長長的悶氣,一撫颔下如銀的海口短髭,朗朗說道:“人生憂恨何能免?老弟,振作起來,須知這場浩劫,還在方興未艾!豈可消極頹喪?” 潛龍堡主李去非用憂悒的眼光,向老哥哥微一瞥視,見他那種堅毅帶着鼓勵的面色,不由暗生感激之念!遂也說道:“現在小弟已想開,我夫婦二人,如果還留在潛龍堡中,也許早就全家遇害,唉!死了倒是一種解脫!” 邙山煙叟噴出一口白霧,在林蔭道上飄蕩,聽着賢弟滿懷凄涼之言,心中也不好受,說道:“三年前,武林二聖在府上所作警語,你還記得吧!” 潛龍堡主惘然地說道:“記得啊!她不是說:阿爾泰山老菩薩,算出中原武林要遭一次浩劫,真是不幸而言中!” 邙山煙叟幹咳一聲,一大蓬煙霧噴射而出,說道:“這是天意啊!看來,你我都說不定是應劫之人,大丈夫生而何歡,死而何懼! 不過,咱們弟兄,應該堅強起來,與惡魔們奮鬥到底,為後輩示範!“他微微一頓,接着說道:“三年時光已屆,令愛和龔钰這孩子,也該藝成下山了啊!” 李去非一聽提到愛女畹香姑娘,那嬌憨而又刁鑽的倩影,立刻湧上心頭,不禁想到:“這兩個孩子也許此時已然上道,雖是習得絕技在身,但毫無江湖經驗!” 尋思及此,卻又憂從中來。

     他們談談走走,不知不覺業已岔入官道。

     邙山煙叟,擡頭一望,見日已當空,說道:“賢弟,咱們這一日來,都陷在愁苦悲哀中,難得有此雅興,何妨去開封城‘醉仙樓’,痛飲一番!” 潛龍堡主瘦削臉上,已透出一縷鼓舞光采,雖然長眉梢頭,恨猶未消! 盞茶時間,兩人已在“醉仙樓”,淺飲低酌起來。

     邙山煙叟,雖在飲酒,可是那烏黑發亮的旱煙管,仍是煙霧飄袅! 潛龍堡主三杯下肚,拈了一筷時鮮,方待入口之際,陡地風聲飒然,一點紅影,迎面襲至。

     他應變何等神速!身軀微側,那紅影從耳梢掠過。

    嚓地聲響,深入樓柱三寸。

     就在這時,邙山煙叟灰色衫袖暴抖,人如掠空雲燕,穿窗而出,招化“大鵬展翅”,雙足一踹,升高五尺,斜落酒樓房頂。

    以他身手,照理說,應将來人追及,誰知竟是蹤迹渺渺,日麗中天。

     他“咦”了一聲,身化乳燕回巢,複又穿窗而入,這時,潛龍堡主李去非已将暗器從樓柱上取出,用手絹托在掌心,怔怔出神。

     邙山煙叟運目一看,原來是種金屬制成的紅色桃花,精緻小巧,不禁面色大變,說道:“這是桃面妖狐,獨門歹毒暗器,不知賢弟何事與她結怨?” 李去非黯然一歎!說道:“此事說來話長,大哥,看來小弟今晚難逃一死!如我死後,務祈善視畹兒,小弟在九泉之下,定當銘心镂骨。

    ” 邙山煙叟,想不到這些厲害魔頭,均在紛紛蠢動,不知要将這平靜已久的江湖,攪成什麼狀态。

    饒他遇事樂觀,眉頭也為之大皺!說道:“賢弟,你不必憂慮,桃面妖狐,雖是厲害,諒她不敢來豹隐山莊搗亂!” 李去非将那朵“斷魂桃花”暗器,用紙包妥,放在暗器囊内,然後作了個凄涼的微笑。

     經這麼一來,兩人已是食不甘味,酒興索然,結賬之後,走下醉仙樓。

     在返莊程中,邙山煙叟不斷探詢有關與妖狐結仇始末,潛龍堡主總是唉聲歎氣,一字不提。

     當兩人默默地回到豹隐山莊,踅入客廳,蓦地發覺一個耄年老尼和一個貌相清癯的古稀老者。

     這老尼,身穿青布辎衣,腳踏白襪雲鞋,項下挂着一串佛珠,慈眉善目,寶相莊嚴。

    一望而知,她是宇内五奇,排名第二的雪山神尼,也就是莊主夫人東方明珠的師父。

     另一位老人,寬袍大袖,腰系古銅色葫蘆,面色紅潤,醉态可掬,竟是宇内五奇排名第四的天府酒仙。

     這兩位蓋代奇人,已是多年不履江湖,想不到今天,竟爾連袂降臨,這就難怪喜鵲要報訊了。

     這兩人,坐在太師椅上,藍衣書生何天衡,與笑面羅刹陪坐兩側。

     邙山煙叟收起了玩世不恭态度,立即與潛龍堡主李去非上前參見,并執晚輩禮。

     當然,這時談話中心,是那些黑衣蒙面魔頭。

     從衣着與胸前所繡兇魂、厲魄、幽靈等名稱,加以推斷,很可能是一種邪教。

     是什麼邪教?無人能知。

    大家認為與陰陽教可能有淵源。

     該教自從陰陽秀士徐中堅,為奪“幽靈秘笈藏珍圖”已被笑面羅刹方芳,用玉帶卷飛懸崖後,于年前解體,怎麼可能? 還是神尼見解卓著,認為必是該教餘孽,勾結黑道巨魁,秘密組織教派,想與武林各大門派,一争雄長,做幾件震動江湖之事。

     自然,這種推測,較合邏輯。

    廳中諸人,莫不默認此言,極為可能! 再從這些慘殺案發生區域,加以分析,其巢穴,應在湘黔一帶。

     天府酒仙劉慕伶,捧着古銅色葫蘆啜了一口酒,咂咂舌頭,說道:“老尼姑,咱們何不往西南各地查采,看看是些什麼山精水怪,在暗中作祟?” 雪山神尼慈眉微揚,說道:“阿彌陀佛,既然施主有此救世之心,貧尼焉能置身事外?” 就在這麼一陣談話工夫,已是日落黃昏。

     晚筵之後,潛龍堡主李去非,獨自入房安息。

     煙叟仍留在客廳上,與何天衡奕棋,因為雪山神尼與天府酒仙,此時已皆分别安置就寝。

     本來兩人,在圍棋上功力,是相等的,平時總是互有勝敗。

     然而,今宵邙山煙叟老是心神不屬,三戰皆北,潰不成軍。

     笑面羅刹方芳,坐在一旁觀戰,她心思何等細密,豈有察覺不出這位前輩懷有心事之理? 她嬌笑一聲,說道:“前輩既有心事,還是休息吧!” 藍衣書生何天衡,立刻收拾起紙上稱雄之心,說道:“不知前輩心中,有何事故?能否讓晚輩略效微勞?” 邙山煙叟一撫額下短髭,略一沉吟,便将日間“醉仙樓”,遭遇桃面妖孤獨門暗器斷魂桃花襲擊之事,說了出來。

     笑面羅刹方芳,“哎呀”一聲,說道:“何哥哥,還不快去看,也許李大俠,此時業已不在房中!” 何天衡立即吃了一驚,藍影閃處,掠向後面一列客室。

     門是闩的,改向後窗飄進,果然潛龍堡主李去非,已走多時,而且攜去了兵刃! 他匆促地将門拉開,邙山煙叟與笑面羅刹,已來到門外,何天衡無限佩服地道:“夫人果真料事如神!” 方芳金蓮,倏的在地上一跺,說道:“誰要你灌米湯!還不趕去接應,遲則危矣。

    ” 邙山煙叟說道:“咱們以開封城外周圍三十裡地為目的,我奔東面,其餘三方,就由你們兩小口負責。

    ” 言訖,身形疾晃,人已疾射而去。

     藍衣書生和笑面羅刹,自然不會遲慢,一打手勢,腳尖輕點,宛如藍燕騰空鷗掠波,分頭落去。

     且說潛龍堡主李去非,是日在“醉仙樓”上,突遭“斷魂桃花”襲擊,任他鐵膽石心,也不由暗生驚駭。

     當他趁着邙山煙叟,飛身追敵之際,運用昆侖“太清神功”,将暗器吸入掌中! 誰知暗器一入目,頓使他如遇蛇蠍,臉色劇變! 當然,這“斷魂桃花”,十八年前在江湖上,人人側目,歹毒無倫,從無一人能自這枚暗器之下,逃得過性命,令人見花魂斷,但,這還不是使他畏懼的主因! 真正使他不安的,卻是那暗器主兒,今天既然找上了他,看來無法善罷甘休! 何況,那精緻小巧的“斷魂桃花”下面,系有半分見方粉紅薄綢,如此寫着:“二更城南桃林相候。

    ” 不幸事件滾滾來,想不到愛妻新喪,桃面妖狐樊素素,又複找上門來,把一個号稱三大劍客之一的李去非,弄得心中愁慮難安。

     他倒不是畏懼桃面妖狐武功詭異,暗器歹毒,而是他與她,曾經有過一段不平凡的關系,不願将這埋葬了十幾年的往事,讓他人知悉。

     這事除他的師父昆侖惠海上人,明白其中經過外,可說是别無人曉。

     他一直将自己少年時荒唐之事,藏匿在九重心幕最後一層。

     原來潛龍堡主李去非,過去名叫李璜,為昆侖惠海上人俗家心愛弟子。

     年甫二十,無論輕功、劍術,莫不冠越侪輩,譽為武林後起之秀。

     不經盤根錯節,不足以為大器,惠海上人,一心要将這位愛徒,造成一朵奇葩,遂令他下山行道,兩年後,再返回昆侖深造。

     誰知李璜下山不久,便遇着桃面妖狐樊素素。

     那時李璜,不但秀逸俊挺,而且風度潇灑,妖狐自然放不過他。

     妖狐深知這類正派少年俠士,不比綠林豪雄,容易上鈎,明眸一轉,便計上心來。

     洗去鉛華,卸盡華服,隻将臉龐兒淺淺淡妝,穿上一身缟素衣裳。

     僞裝受傷,倒地不起,她是早就算好了李璜必經路線,這苦肉計,當真把李璜瞞了過去。

     試想一個初出茅廬的少年,哪知人心鬼詐! 不消多少時間,桃面妖狐,用了一種柔情手段,便将這隻天鵝,跌進了鼎鼐,盡情享受。

     或許是孽緣?這女人,竟是食髓知味,将這位少年俠士,愛得如瘋似狂。

     竟将幾個昔日裙下之臣,棄之如遺。

     如果,她真的能夠棄惡從善,不再為惡荒淫,未必不是一件美事。

    俗語說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桃面妖狐,便又漸漸露出狐狸尾巴。

     李璜豈真完全被瞞在鼓裡,沒有多久,便被他發覺這女人廬山真面。

     他心中自是難過已極,像他這樣心性醇厚之人,豈忍反臉成仇,隻得苦口相勸,他心中有說不出的痛苦與悔恨。

     無奈桃面妖狐,充耳不聞,我行我素。

     這女人狡詐陰險,竟利用李璜天性醇厚弱點,誘使他犯罪作惡,幸他靈明不昧,尚未鑄有大錯。

     另一面,昆侖惠海上人,自從愛徒下山之後,竟是石沉大海,音訊俱無。

     兩年業已過去,而李璜卻仍未返昆侖,上人于是下山親自尋找,天下如此廣闊,找一個人,何異大海尋針。

     終于,上人獲得一個消息,傳說桃面妖狐面首之中,有一個叫李璜的少年。

     上人想不到自己心愛的徒兒,會經不起考驗,真是既痛且怒。

     老和尚就在一怒之下,想将李璜廢去,以正門規,不過,他深知愛徒生性醇厚,料是中了桃面妖狐詭計。

     暗中窺探結果,果如所料,并查知尚未具有惡行,且能保持善念。

     上人歎息一聲,終于将他悄悄帶返了昆侖,易名李去非。

     李去非的往事,上人始終保持秘密,大緻有五年之久,不準他離開昆侖一步。

     其後,桃面妖狐,雖曾婁度找上昆侖,傷了不少昆侖弟子,終被上人趕走。

     未幾,桃面妖狐從江湖上陡地失蹤,李去非方始下山行道,由于他五年面壁苦修,很快便震驚江湖,跻身武林三大劍客之一。

     在一次偶然機緣下,認識了青鳳張茜,兩人情投意合,結成秦晉,夫妻伉俪情深,遂在雲霧山下,出資購置田宅,建立潛龍堡,享受着無邊幸福歲月。

     想不到禍生眉睫,愛妻青鳳張茜,于自己赴菊逸山莊應援之夜,中黑衣蒙面之劇毒慘死。

     而今,桃面妖狐又向自己糾纏,他已是江湖享有盛名之士,豈肯毀于一旦! 雖是在好友邙山煙叟面前,亦不願提此有傷體面的往事,故将夜間應約之舉,隻字不宣。

     他借口頭腦昏脹,回到室内,将長劍系在腰間,闩上房門,吹熄燈火,青衫一閃,像一隻夜鳥,從後窗飛出,幾個起落,便消失在黑暗中。

     此時邙山煙叟于伍,和藍衣書生何天衡,正在廳中,一黑一白,兩軍對壘。

     等到三人發覺有異,已是三更過去,皓月當空。

     笑面羅刹方芳,一直從城西搜尋到城南,發覺城南五裡處有一遍桃林,僻靜平坦,倒是一個最佳約會之地。

     女人心思細密,是其天賦,于是繞着桃林,踩查一周,仍然看不出有何異狀。

     于是飛身林梢,縱目俯眺,發覺這片桃林中央,有一方十數丈寬的曠地。

     曠地之上,似有一支長劍耀目熠熠生輝。

     這支長劍,她甚是熟習,不禁“哎呀”一聲,掠下地來。

     拾起地下長劍,微一審視,便知是潛龍堡主李老前輩腰懸之物,大吃一驚。

     再借着月光,詳細勘察地面,足迹縱橫,顯然經過一場激烈搏鬥,似乎地下還濺有血迹。

     從草叢中,她還發現一方紅羅,想是自桃面妖狐衫裙上割裂的。

     看來,李老前輩,不是被擄,便是遭遇不幸! 一聲清嘯,人如素鳳騰空,踏着桃枝,飛出密林,朝着豹隐山莊,急掠而回,料想煙叟同衡哥哥必已歸去。

     誰知她還沒有進得莊門,便隐約聽得莊内兵器相觸之聲,與不斷的嘿嘿陰森冷笑。

     想不到魔頭們會卷土重來,芳心怒不可遏,兩三個起落,便自翠竹梢頭飄然墜下。

     這時,場中交手的,正是邙山煙叟與一位蒙面矮小魔頭,打得緊張之極。

     雖是緊張,老人家依舊呵呵笑聲不絕,當着雪山聖尼和天府酒仙,他可不便摸人家屁股,于是改弦易張,總是伸手去揭人家面幕。

     蒙面人自非弱者,煙叟又豈能達到目的? 藍衣書生何天衡,一見愛妻匆匆歸來,手執長劍,心中頓感不祥,急忙掠至身畔,問道:“李前輩怎樣了?” 方芳黯然一歎,于是将桃林中勘察情形,扼要說個大概,何天衡跌足悲歎一聲,想不到這事會糟糕到如此地步! 如今,強敵面臨,已不容許他再多深思。

     就在這時,場中陡地慘嗥一聲,倒下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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