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回 志苦情真 長路遄征急友難 言甘币重 假名拜壽肆兇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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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來人出面,并未用我本名。

    我說你是浙江世家公子,自幼好武,拜在錢老先生門下,因慕莫老之名,恰值師父因病難來,特地讨這差使,不遠數千裡備禮恭祝。

    我卻說是自小随你一同習武的仆人,少時當着人前,你越故意差我做事越好。

    我現有一急事,非莫老一言不能解圍。

    我原可見莫老,但在二十年前,我父親和他曾有點小過節,老頭量小性做,恐他萬一推托,豈不誤事?難得你我一見知己,正好借此掩藏。

    人有見面之情,他小時很喜歡我,曾說大來隻去尋他,有求必應,要老命都給。

    任他多記家父舊日過節,隻能見到,立即成功。

    事成愚兄對老弟還有一番酬謝,真是兩全其美,再好不過的事。

    一切詳情也說不完,日後自知,你就不用細問了。

    ” 馬琨未及答言,吳新、陳祿二下人随同走回。

    邱義也裝作主人間話已完,躬身送出。

     馬琨和陳業同是打着錢應泰旗号前來拜壽,陳業先到,知賓不會不知,未聽提起,幾次想要打聽,又恐陳業藏私狡猾,所說不實。

    邱義來時又再三叮囑,此去莫家,話要少說。

     移居水竹廳後,本想向下人探詢,又因借口着人與店中送信,支開陳祿,不便再問。

    以為無關緊要,就此放過。

     其實陳業打的是一娘旗号,并未提是錢應泰門徒,一到便被留居竹林賓館。

    他是謙和自重,知主家下人正忙,一則生客新來,不便差遣,更恐馬琨不知輕重,得信追去誤事。

    好在事先約定,事由己辦,功由他分,自己原可便宜行事,無什交代不過。

    隻消當晚或明早見着莫老,觑面把話說到,得了允諾,立可如願以償。

    縱使馬琨心中見怪,至多賠幾句話,有何妨礙?便安妥當心,住在賓館以内,與同居諸客周旋聚處,還自欣慰。

     萬沒料馬琨忌刻貪頑,初涉江湖不曾曆練,利令智昏,竟與素昧平生之人一拍即合,成了莫逆之交,相約同來,如若同住一處也可相遇。

    陳業人雖忠厚,不善愚弄取巧,但以幼遭孤露,飽曆艱辛,又得義父陳松常日教說,頗能鑒别輕重賢愚,見事機警。

    邱義行蹤詭秘,言詞閃爍,縱不能斷定事之如何,也必有幾分防備打算,何緻鬧得兩不接頭,生出好些事故?這且不提。

     馬琨在水竹廳内閑坐到天近黃昏。

    下人掌燈,端來極豐盛的酒筵。

    方想來時曾說魏三大爺因我是錢家門下,十分看重,不令居住尋常賓館,專人通知,移寓來此。

    來人并說老人家夜來還要親自延見,所謂老人,不知是莫老,還是這位姓魏的?知賓和那少年,一是莫老徒孫牛玉庭,一是莫老晚親張瑞,人雖謙和,所說都是客套。

    問他魏三太爺的名字,隻答江湖老輩,與令師相識,見後自知。

    随即岔過,并未說出。

    現時靜中想起,兩人語多含糊。

    起初頗似另眼相看,容一有了息處,便由兩名下人在此承應,一任枯坐,更不再來招呼作陪。

    園外隻管鼓樂交奏歡聲四起,也無人領往觀賞。

    疑念才動,忽又自解說,以為莫家賀客八方雲集,人數太多,知賓太少,不敷分配。

    所居水竹廳又是例外,本不在賓館之列,所以照應不到,主人情意仍是厚的。

    方自尋思,二仆已将酒肴擺設齊整,來請人座。

    馬琨不便招呼邱義,隻得獨踞一席。

    酒筵本極豐美,馬琨為了暗示禮讓,留了幾樣好菜,不去動箸,趕忙吃完洗漱,令衆即席自吃。

    自避廳外,偷觑邱義,正乘二仆不見,在和同來親信從人名叫鄒小的打手勢,面有愁容。

    馬琨未始不覺事有蹊跷,無如利欲所惑,稍一生疑,便自寬解過去。

     這時天已入夜,遠近樓台亭謝、山石林木上的各色花燈都已點起,銀花人樹,燦若雲錦。

    到處笙歌嘹亮,随風吹送,想見熱鬧非常。

    可是水竹廳左近,因在園中僻處,隻廳外竹子和山石垂柳上,稀落落點起二三十盞大紅竹燈。

    除适才有兩點燭人和送席來過外,更未再見人行。

    便園外燈景,也隻從假山石隙中遙窺一二。

    燈月之下,翠竹青森,池水溶溶,遙相陪襯,越發顯得清靜枯寂。

     馬琨偏又是個喜動好事的性情,一心想看當地風光熱鬧,隻不能去,越待越無聊,深悔适才不該來此。

    見廳中諸人飲食已畢,二仆正忙着撤去殘肴。

    方想把邱義點出商量,可否出園看戲遊玩?邱義已自走來,進前垂手說道:“少爺不說飯後求見莫老爺麼?小的已和吳、陳二位管家說,請他們少時代回一聲,并代候那位魏三太爺,已然答應了。

    ” 馬琨巴不得邱義葫蘆裡的藥早見分曉,聽他遞話,見陳祿已往外走,以為是往告主人,立即接口道:“我們幾千裡路專程到此,隻為仰慕主人威德,求見賜教。

    明日拜壽人多,不便詳說。

    能在今晚賜見,了我們多年仰慕心願,實是三生之幸。

    ” 馬琨原意向邱義讨好,說話總帶“們”字,暗引親切。

    不料言者無心,聽者有意,話方說完,陳祿已然走過,忽然回身立定,笑嘻嘻道:“家主人和魏三太爺如非看重尊客,也不請在這水竹廳屈住了。

    便尊客不說,也是要單獨請見的。

    隻不過今夜是暖壽日子,家主人有好些位遠道而來多年未見的老朋友,須要叙闊,一時沒有閑空請去同見,又覺辜負尊客數千裡遠來美意,故此今夜見是必見,大約至多隻有魏三太爺在座,決無外人,隻時候早晚不定罷了。

    ”說時撤取殘席的廚人走來,吳新正招呼進廳收拾,聽陳祿這等說法,走來接口道:“小陳,客人要見主人,你隻照話回上,哪有這許多空話? 你這樣亂說,客人如若走開,偏巧主人立時請見,一時找請不到,主人還好,那位魏大爺的怪脾氣,你不自尋煩惱麼?”陳祿笑道:“這個我自信還不要緊,再說客人就有走動,也不會找請不到。

    這位三大爺脾氣雖怪,莫非今明天主人千秋大好日子,還有要命的事不成、你如膽小怕誤了差事,我一人承當如何?”說罷,不俟吳新答言,轉身走去。

     吳新也回說廚人,埋怨道:“你看小陳近來越發不像!隻上人不在,當着外客嘻皮笑臉,信口開河,成什規矩?沒的令人見笑,真是該死!”馬琨通未理會,見陳祿已然走遠,邱義仍由假山石隙中向外探望,雙眉皺了兩次。

    若有什事,暗中愁思。

     一會,吳新說往左近去烹好茶,與客解渴,随同廚人走去。

    邱義見無外人,忽問馬琨道:“聽說令師神拳之名威震江南,内外功俱都高人一籌。

    老弟從小随師,即便沒全學到,遇上能手,對方深淺總可辨出的了?”馬琨便問:“大哥此言何故?”邱義道: “我聞莫家上下人等都是好功夫。

    這兩下人好像他的親信,當然不弱。

    以我眼力,适才暗中留神他的行動,除體質和眼神略顯得比常人好些外,别的卻看不出。

    老弟你可看出有什異處麼?”馬琨聞言,忽想起适才令陳祿着人往店中送信,邱義和鄒小俱在廳内,自己正立窗側,對面便是假山石上那條裂縫。

    山在他前,出路偏在西北,中有山、池橫亘,須由東南石洞小徑繞過,兩下相去數十丈。

    馬琨剛見陳祿重轉過山徑,晃眼已在石縫隙中望到,一瞥既逝,這快腳步身法,從未見過。

    既疑眼花,邱義又在埋怨,恐被說是大驚小怪,不曾告知。

    這時想說,又因邱義自到園中便憂喜無常,似有滿腹心事,迥非初遇時情景,又看出有些自居老大哥神氣,便随口奉承道:“大哥久闖江湖,見多識廣,真是好手,哪有看不出的道理?小弟未怎留心?隻覺那陳祿腳底輕快一點罷了。

    ” 邱義冷笑道:“他們下人整天跑來跑去,即在莫家為奴,多少總學過兩天。

    年輕小夥,哪有跑不快之理?”馬琨見他辭色不甚高興,便即住口。

     吳新烹茶先回。

    隔有好一會,陳祿方始回轉,說:“主人陪着幾位老友飲酒,尚未終席,席散即來奉請。

    ”馬琨心急,又間:“約在何時可以終席?”陳祿道:“那沒一定。

    他們都是好量,聽說已吃了六七成,想必不緻太晚吧。

    ”說罷退向一旁,馬琨見二下人隻初來和邱、邬二人略問姓名,輕易不再說話,彼此卻在暗中偷眼打量。

    時光易過,不覺夜分。

    廳外紅燈已換了兩次蠟燭,主人仍無請見之信。

    邱義等久也覺不耐,正和馬琨使眼色,欲令陳祿再往探詢席終也未。

    馬琨會意正要張口,忽見二小童端來兩個大朱漆圓盒,中盛精美酒菜點心,說:“老太爺因今日壽辰,天已夜深,不願客人餓着肚皮見他。

    過了這一會,沒法再找好飲食吃,叫客人吃完消夜再去見他。

    老太爺少時便往行健場大廳以内相候,吃完飯就随我們去吧。

    ” 邱、馬、邬三人見二童怔怔的語直無緒,都當村童無知,不善說話,沒有在意。

    飯吃得早,正覺腹饑。

    馬琨仍裝主人先吃,吃完再叫邱義吃。

    邱義道:“莫老大爺正等主人相見,小的少時再吃也是一樣。

    ”一童把眼一瞪道:“你說什麼!少時再吃,誰個再來收拾這家夥?明天是正日子,早晚幾千桌酒,廚房都忙不過來。

    今晚你們吃完這一頓就沒得吃了。

    再說老大爺也不會這早就去,依我想,你們還是吃飽了去的好。

    ”邱義雖急于見莫老,一想少時真沒處找吃的,吃飽也好。

    念頭才轉,二仆也來勸用,便就剩的同吃,又喊二童:“小哥也來吃些!”二童齊道:“我們吃的多呢,此時不餓。

    你自用吧。

    ”陳祿忍不住要笑,吳新看了他一眼,陳祿随笑問道:“邱、邬二位跟貴上去不?” 邱義道:“我和鄒賢弟從小就陪敝上習武,朝夕不離,多年來隻學會了幾手毛拳,不曾見過世面。

    久聞莫老太爺威名,極想拜識拜識。

    想倒是想跟去,尊卑懸殊,不知可否?” 陳祿忙道:“這有什麼不可?休看老太爺一世英名,人極随和。

    不論人物高下,多麼雞零狗碎,隻來見他,沒有擋出去的。

    并且今明日是他老人家千秋,是随客來的下人,都令随主進見,給拜壽錢。

    你二位随去,包管有好。

    ”二童也附和笑道:“誰說不是?真有好處,你們不想去,還找你去呢。

    這樣再好不過。

    本應該吳、陳二位大叔領帖的,好在時候還早,你們吃完,喝一碗茶,等我兩個送還家夥,也趕去看看這位魏三太爺有什俏皮話說。

    ”邱義以為小童口敞,不似二仆謹言,便問:“魏三太爺也在那裡麼?想必是位大名頭的人物了。

    他叫什麼名字?”一童答道:“連我還未見過,知他叫什名字? 隻聽說他說話俏皮,是主人老朋友。

    你們如不見他,今晚不會與老太爺相見罷了。

    我如見過,還跟去做什麼?”邱義估量魏三太爺必與錢應泰舊交,是個成名老輩。

    多此一人,雖覺此事難辦,但是莫家這等人物甚多,早在意中。

    探間不出底細,也就放開。

    馬琨避在裡間,見二童不時耳語,眉眼靈活,似甚伶俐,與說話不類,頗覺奇怪。

     一會吃完,二童收了殘肴,和陳祿耳語兩句,如飛跑去。

    陳祿笑對吳新道:“你看這兩個,近來越發頑皮。

    等過壽辰,非告大的管教不可了。

    ”吳新道:“你就是個孩子頭,還說他們呢!我已悶了半天,又不是什麼要緊事,要這多人做什麼?你同這兩娃随去服侍,明日還要早起,我不同去了。

    ”陳祿道:“這也一樣。

    ”說罷便同起身。

    繞過假山,吳新自去,由陳祿一人領了三人前行。

    馬琨遙望四外,燈火錯落,燦若繁星。

    管弦之聲,遠近交聞。

    問是終夜演戲,明日還要熱鬧。

    心正豔羨,先二童忽從反徑上趕來同行,說:“老大爺已然得信,我們到時,也必剛到,快些走吧。

    ”三人見所行多是僻徑,燈景隻管繁麗,人卻沒遇多少。

    陳祿說:“園内外連當晚客人新送的,共支起七處戲台。

    除老主人和三五老友外,所有人等俱由本家弟侄門人,陪同看戲,所以隻聽遠處歡呼,途中不見人影。

    ”邱、邬二人,聞言暗喜。

    行約半裡,又繞了兩處亭榭假山、大片松林。

    遙望林中,木杆四五,高出林端,上面各懸着一盞大紅紗燈,由林外估量,少說離地也有五六丈高下。

    邱義見似寨圍中所用燈旗信号,心中一動,便問陳祿道:“陳二哥,花園内樹這幾根旗杆,有何用處?”陳祿未及張口,一童已先搶答道:“難為你還從小就随主人練武,這練輕功的五雲梯都沒見過?我跟你說吧,我家老太爺,門人後輩很多。

    這花園後半截直到山腳,平時都是練功夫的地方。

    翻過那山,便是去鄰縣的小路。

    如在平日,這行健廳裡熱鬧着呢,可惜你沒福見識罷了。

    ” 邱義受了小童奚落,自是有氣,當時不便計較,心想:這五雲梯,隻聽師長說是輕功練到絕頂的人才能使用。

    照小畜生所說,那行健廳好似一個練武場所。

    今日壽辰,怎在這等地方見客?一路猜疑。

    不覺由林中穿出,面前忽現出一個大空場,當中一座大廳。

     那五根木杆,便在廳前空地上,每隔兩三丈一根,做梅花形植立,另外還散列着許多武家練功夫的器具。

    廳前後左右房舍甚多,到處燈彩輝煌。

    居人似均外出觀劇,除兩個照看燭火的老園丁外,靜悄悄的不見一人。

    邱、邬二人見狀,方自喜慮交集,陳祿已當先趕去。

    那行健廳共是七開間五明兩暗的大敞廳,當中屏門後還有一大間。

    這時一童緊随馬琨,另一童便傍着鄒小身側。

    邱、鄒二人遙望廳内燈明如晝,卻不見人,以為主人還未到來。

    瞥見二童面帶冷笑,正使眼色。

    方覺二童說話神情處處顯出輕視,令人可惡,忽聽陳祿高呼:“客人請進!”邱義忙向馬琨悄悄一推,馬琨會意,忙即應聲上前。

    邱、鄒二人也各對看了一眼,振起精神,緊随馬琨身後。

    剛到門,便聽一個老人口音說道: “管他主人從人,都叫進來就是。

    ”二人巴不得有這麼一句,一行五人随同走進。

     馬琨當先見廳中隻側面臨牆放有一張大紅木炕,上首一個身材高大的老頭,鶴發童顔,長眉入鬓,風目含威,雙瞳炯炯,精氣外露,光頭跌足坐在那裡。

    一手扶着炕口,另一手搓着兩枚核桃。

    見馬琨等入門,放了手中核桃,拖着一雙朱屢,起身走下。

    馬琨知是名震江湖的本宅主人莫全,不敢怠慢,忙說:“後輩馬琨,與老前輩叩頭。

    ”當即拜倒在地,莫全也伸手來攙。

    馬琨震于威名和當日所見排場聲勢,神情本不自然,心又惦着邱義曾說與莫老世交,隻見着便可相求,此時業已見到本人,應該上前叙禮,怎未聽說話?百忙中方回臉偷觑,猛聽絲絲絲接連幾聲,自頭上耳旁等處飛過。

    說時遲那時快!馬琨連念頭都未及動,方覺有異,耳聽兩聲呼叱,猛覺腰間中了一下重的,就地被人跌倒。

    同時又聽一聲怪笑,叭咻連響,似有兩人挨打栽倒。

    急痛慌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