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活火烹茗 深山來舊雨 隻雞鬥酒 古廟戲神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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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

    卻沒想到,我會算計你看暗不看明,料遠不料近,假裝一株枯幹,懸在你對面樹上。

    我己盯了你一天,你連點影子都不知道,到頭來,還是自己出現,你還有什麼說法?” 老頭哈哈大笑道:“你這小鬼,也真算行!遣你那人必知我生平心口如一,說一不二,既不願和我明鬥,傷了多年和氣,攔又攔我不住,這才把你支使出來,乘我不備,這麼一開玩笑,隻不被我看破捉住,便可将我打發回去。

    适才我實算你藏在身後老松之下,沒想會在近處。

    我明知虞家藏寶,憑我這人,不能有此福份,即便到手,分來一半,也是留待異日轉送與我有緣的人。

    天下事不可強求。

    現在總算被你吃癟。

    雖然一伸手就将你擒住,也不光顯。

    隻管放心轉告教你那人,此事不但不再過問,從此提都不提,你自在吃完回去吧。

    ” 小孩聞言,立即滿面喜容答道:“聽我師叔說起老前輩的威望為人,還自不信,果然話不虛傳。

    這才真是英雄行徑,我以後也要學樣呢。

    ”老頭笑道:“你這小鬼,不用給我前據後恭的假客氣。

    這不過你靈巧膽大,什事都快了一步。

    适才真要被我發現,我這隻手一動,你連塊整骨頭都剩不回去,就是教你那人也都不能放過呢。

    ”說時,把手一伸。

    小妹見老頭右手上多出兩個小手指頭,适才隻顧看見他吃得野相,竟未留神,猛的想起一人,不禁心中一驚。

    又聽小孩答道:“老前輩又料錯了,我今日所為,實無人教,并且來時還有人再三攔阻呢。

    ”老頭略一尋思,忽然站起問道:“是真的麼?你這小玩意大讨人歡喜了。

    ” 剛說到此,樊秋素來量小,不能容物,眶毗之怨必報,見小孩與老頭越說越好,已然氣上加氣,嗣聽老頭自甘下風,未了果将小孩看上,不由怒從心起。

    恐底下再說出收徒的話,小孩好猾非常,受人指使,摸準老頭脾氣而來,現已改倔為恭,如再乘機兩下一湊合,等他拜了師父,處着老頭面子,更不好下手傷他,忙搶口道:“老饞骨頭,你和這小鬼今晚的過節,就這樣算完了麼?”老頭道:“那是自然,我自己大意失着,哪還有什說的?你自辦你的,我到明早就走了。

    ”樊秋道:“你隻管走,我一人也辦得來,那沒什麼,隻是這小鬼大已可惡,他又是侯紹一黨,不能容他在我面前猖狂。

    你話說完,該我和他算賬了。

    ”小孩方要答言,老頭連忙攔住,笑對樊秋道:“樊老二,你當我讓他麼?休看他人小,他還未必把你看在眼裡呢。

    不過事情總應有個分寸,他雖和你開玩笑,卻沒和你交手。

    你在江湖上跑了多少年,大小有個名頭,管他何人門下,你終比他年長得多,按理你應找他師長算賬才對。

    如若以大敵小,倚強鬥弱,勝之不武,不勝為笑……” 小孩從旁搶口道:“老前輩,我師父已然坐化。

    那姓侯的更是不相識。

    現在隻有一位師叔,憑他十個,他也不是對手。

    本來我不值和他動手,因他專做以強淩弱之事,明知虞家是個文弱好人,他會厚着臉皮登門欺人,強讨人家女人的陪奁,便是明例。

    他既想和我鬥,也讓他碰一回釘子,知道小孩比大人還不好欺,下次就老實了。

    ” 樊秋聞言,氣得方要縱起,吃老頭舉手攔住道:“等話說完,再打不遲。

    你忙什麼? 他又不跑。

    ”樊秋憤憤重又歸座,老頭道:“你和他明打,大小懸殊,不好看相。

    你恨他,不是為他日裡偷你扇子而起麼?橋歸橋,路歸路,他偷你,你不會即以其人之道,轉治其人之身,也去偷他?再不教他限定時間,再偷你一回。

    日裡你不經心,難道這回也不經心嗎?過時沒有被他偷去,憑你按小賊處治;如再失盜,不問他用什方法到手,總算你本領不濟,連自己貼身東西都保不住,那還與人再動什手?隻可認輸罷了。

    ”樊秋明知老頭偏向小孩,知自己手辣,怕有傷害,心中氣忿,吃話僵住,又說不上不算來,獰笑答道:“你主意倒想得不錯,不過你這老饞骨頭最是善變,随心所欲,做事沒有一定。

    小賊偷我,你幫他不幫?”老頭道:“他有人幫沒有,不管,我是中人,怎能幫他下手呢?”樊秋怒道:“好了,那就教小鬼從今日起一日夜間,再盜我這把鐵扇子好了。

     但是一節,如被偷去,我萬事皆休,不再留此;如小賊偷時被我擒住,那休怪我手狠! 你說他人小,我卻願意會會他家大人是誰。

    扇子在我身上,隻你不暗中助他,不問他有多少黨羽,隻管都來,盜去就算,并不限定他一個。

    ”小孩方要答話“隻自己一人,無須幫手”,老頭使了個眼色,搶口答道:“這樣辦法很好,誰也不許再有改口,一言為定好了。

    ” 這時小孩因要飲食,把面具掀起,露出一張小大嘴,站在石旁,一邊喝酒,撕雞脯子下酒,把雞鴨腿剩下,遞與老頭去吃,一邊往口裡亂塞饅頭,對于和強敵打賭一節,直沒放在心上,吃相也和老頭一樣,饞得難看。

    老頭見了,喜得直笑,邊吃邊說道: “你這小鬼,不要過于自恃逞能。

    适才聽你所說,你那師父師叔必是我的熟人,不知怎麼會選到你這麼一個淘氣玩意,我就沒地方覓像你這樣的寶貨。

    ”小孩道:“你喜歡我麼?我師父已死,當時跟着師叔鬼混,他老人家正嫌我呢。

    你要願意,把你那正反七十二解,形分太乙掌法傳授給我,練完就跟你當幾年徒弟去。

    除了每天陪你玩,還供你好酒好菜吃,你看如何?” 老頭道:“我早算計你有這心思,偏要擠我露出口風才說,真鬼透了!我收徒弟不重儀式,以後行事,必樣樣得合我的心才行。

    還有我一生沒收過徒弟,既收,當然不能受人欺負。

    今晚你偏和人打賭在先,休看我和樊老二日裡中了你的道兒,那是萬沒留心你一個小孩會有這麼靈巧。

    如真動手,你再加幾個也是白饒。

    我老頭子不說,和你打賭的樊老二便不好惹。

    他會用鐵扇子點人穴道,又會内功,練成勁氣,還會用鐵豆打人。

     你去偷他身邊東西,越在十步左右,越容易被他打中要害。

    雖然有法子破,日裡你已偷過,知道偷他時最好對面下手,不問成功與否,須往右縱。

    他這右手,功夫不到家,是他短處,至少也傷不了你。

    這事總歸太難,我又說過不能幫你,你如盜不成功,我是收你不收呢?” 小孩道:“憑他這樣草包,沒有不成之理。

    他的毛病短處我全知道,你不用借話指點,免他生氣,說你偏向。

    ” 樊秋聽這老少二人一吹一唱,一個明幫暗助,指點預防;一個學了乖去還不承情,覺着小鬼固然可惡,老頭也太不講交情,有心翻臉,又覺許多不便;更恐老頭拿話繞住自己,無事生非。

    越聽越有氣,實在不願再坐下去,忿然作色道:“扇子現在我腰問挂着,小賊你看清了,莫要白學些乖,到頭仍把一條小狗命送掉,累這無兒無女的老饞骨頭沒有接代的人,斷了香煙。

    我自去廟中安睡,看你這一日夜間顯什鬼門鬼道。

    ”說罷,不俟二人答言,離座接連兩縱便到廟前,再縱身一躍,越牆而去。

     小孩嚼着滿嘴東西,未暇回答,笑問老頭道:“老人家你看我逗得他有趣麼?”老頭道:“你休得意,他因今日連次吃癟,一半吃你盜扇的虧,不然侯紹就不死他手,也必重傷無疑。

    把你二人恨入骨髓。

    他手太黑,你難于近身,這把破扇子,看你如何盜法? 你一個小孩子,和他這樣成名人物相敵,敗了都有面子,何況你在事前已占上風,他吹大氣,再妙不過,你怎還想說滿話呢?”小孩道:“我聽去世老恩師常說,事在人為,天底下什麼艱難,都有法想。

    我守定他這句話不是一天了。

    任他手黑,我定将他扇子盜到手内。

    此時雖沒打好主意,不是還有一對時嗎?”老頭道:“放屁!你盜不來,我這徒弟怎麼收法?這般大意,如何成功?還有黃昏時他和我說,日裡和小鐵猴打得正緊,忽聽有人在旁邊樹上答話,僅見人影一晃,随即停打追去。

    追出老遠,隻見着一一張紙條,說師侄又将扇子要去,須得玩夠才還,叫他今晚單人前往原鬥處取扇,并無具名。

     不但那人沒有追上,侯紹本在他後面尾追,不知何時他往,也沒了影。

    那是大人口音,再說腳程如此快法,決不是你。

    打時林中還有一騎馬人,也未尋到。

    适才他往林中赴約,我因遇一舊友,沒有同往,去到這時才回。

    扇雖在手,神氣沮喪,我正忙吃,沒有問他,你就來了。

    其實我不是虎頭蛇尾,中途變心,一則他近年交了許多下作江湖,改了人性;二則來時,他沒約我幫他奪人東西,隻請我助他開石取寶,鑄成之後,各分一半。

    我還說虞家世族文弱,如若恃強奪取,我決不幹,他又說對方文人,留此無用,已托人先容,以别的珍寶相易,并非謀奪,我才來的。

    誰知他竟瞞頭蓋尾,話有虛實,侯紹一出來為難,沒得如願,又遇見别的能手,簡直無法下台,和我再三好說,請為相助。

    本就不甚願意,又遇見醉鬼,說起虞家為人和新娶之妾的來曆,自然更不肯再管這事了。

    借你一淘氣,恰好收風。

    他恨我無妨,你卻必須小心。

    那說話人想是你師叔了,适才我已想過,照他這等行徑,目前隻有兩人能做得出。

    但這兩人,一個是我舊友,他已多年不再問事,并且聽說人在西北諸省,按說不會在此,不過事情難說,看你身法家數,好些像他傳授呢。

    還有一人,這些年來屢想和他相見,有人說他也很想見我,隻沒機緣,老是彼此錯過。

    你且說說這人是誰?你叫什麼名字?你的師父是誰?看我猜對沒有。

    ” 小孩道:“我倒有個名姓,這幾天有點煩心的事,不想再用,如今把我外号當名字用,你叫我黑摩勒好了。

    至于我那師叔,向不許我對人說他名姓,說了他要打我,他本事又大,我怎麼掉花樣也掉不過他。

    弄巧他這時候就許在我身後頭站着,我破扇子還沒到手,師父拜得成拜不成也不一定,先挨一頓冤枉打,那我大劃不來。

    你一定要問,且把你猜的那兩人先說我聽一聽,如猜得對,我便點頭,話不打我嘴裡出來,他就不高興,也不能打我了。

    ” 老頭聞言,四外瞥了一眼,笑道:“你這小玩意倒會搗鬼。

    你們這一套把戲,此時我已看透,還想掉槍花麼?我看幫助小鐵猴,和樊老二作對那人,不是丐仙呂渲,便是司空曉星,知道我已受人之托,不願明鬥,摸準我的脾氣,合謀算計,等我不管閑事,對付樊老二一個還不容易?弄巧連老醉鬼都是你們一黨,那是準備弄翻了臉,出來做小花臉的。

    除此二人,别人既無如此本領,也不敢輕易就來惹我。

    隻有一樁奇怪,連我那麼素行不羁、想到就做的人,都不願欺壓良善,這兩人都是正人君子,素不與官府紳富交往,虞家與他們有什瓜葛?這般用盡心機代為出力,難道說因為那是天材地寶并世難逢。

    和樊老二一樣,見寶起意,連人家婦女的陪啬物事都想據為己有麼?尤其醉鬼,終日昏昏,一塌糊塗,身外之物一件不愛,這件東西分到手裡,決無此恒心和長歲月去煉它,也這般跟着垂涎則甚?” 小妹早從話裡、形貌上辨出老頭是誰,先頗駭然,不料變得這快,竟會把黑摩勒收為門徒,又聽出曉星暗中相助,與何異之言吻合,方覺此老不出作梗,再有能人暗助,事決無妨,忽聽腦後有人低語道:“趕快随我一同出去。

    ”大驚回顧,正是何異,同時又聽樹前哈哈大笑道:“老饞鬼,吃了我的好酒,還要背後說人,可惜你今番被小孩吃癟,全料錯了。

    看你日後還有什麼說嘴?”小妹一聽語音,便知是醉鬼奚醒,因何異令她速出,不及細看,随往前面走去。

     老頭本覺出樹後有人,未及回看,奚醒便管斜刺裡縱将過來一嘲笑,恰将何異、小妹二人蹤迹掩過。

    老頭見樹後走出兩個生人,瞪着一雙鹞眼,方要張口。

    奚醒知他生疑,仍做不知,接說道:“這位便是酒主人,杜仙山白雁峰的何老兄同他侄女兒。

    你不是想到他家去麼?他适才與我相遇,聽你在此,要請到他家賽一賽酒量,約我一同踏月拜訪。

     我因有點别的耽擱,叫他慢慢走一步。

    适才事完趕來,樊老二正和小黑拌嘴。

    我懶得見他,藏在一旁,本心想等老何到了再出來,不料你們說來說去說到我的頭上,我才出面,老何也到。

    ”老頭望着何異,剛把怪眼一翻,何異已搶前施禮道:“久仰葛兄大名,今日才得拜識,幸會得很。

    ”老頭也轉了笑容,還禮道:“何兄不瞞你說,起初我聽人說你那出手雙絕的本領,久意想和你鬥上一鬥,老沒機會。

    後又聽說你已入山隐居,也就罷了。

    今日遇見醉鬼,才知你還會釀這好的酒,把我瘾頭勾起。

    你若不來,早晚之間非去偷酒不可,你這一來,我倒不好意思了。

    ” 奚醒笑道:“老何你聽聽,我說饞骨頭自會尋上門來,你偏要引賊入室,這不是自招了麼?”何異聽二人玩笑,也半莊半諧答道:“葛兄素有神偷雅号,酒量食量更是并世無雙。

    小弟不才,飲食一道粗知料理,家藏陳酒也還不少。

    葛兄如欲一過酒食之瘾,便可即日命駕,下榻舍間,作一平原之聚,聊盡區區東道。

    欲過偷瘾,也請早賜光降,小弟定當厚固牆字,率領家衆日夕小心戒備,好讓兄台施展神偷妙術,伸得一開眼界。

     不過心儀已久,不論以偷來或以客來,均盼從速好了。

    ” 老頭哈哈笑道:“久聞何兄快人快語,果然話不虛傳。

    隻是酒還沒吃你一杯,先說平原十日之聚,未免小氣一點。

    ”奚醒道:“聽他呢!他說恨不能和你賭飲十年酒,每日不醉無休,怎說十日?這是他近十年來染了假斯文習氣,動不動抛文引典,酸上兩句,卻吃你笑話了。

    ”何異方要答話,一眼瞥見小妹站在身側,老頭正打量她,忙道,“我隻顧說話,還忘了給你引見。

    這便是七指追魂、神偷葛鷹葛老前輩,快些上前拜見。

    ” 小妹聽那老頭果是适才猜想那位名馳西南的七指神偷,連忙躬身施禮,喊了一聲“葛老前輩”。

    何異指着小妹道,“此女姓江,乃我故人之女,本領資質俱非庸流,尤其是她幼遭孤露,龆齡奉母,隐居江鄉。

    母又衰年多病,隻她孤身弱女,每日沖冒風濤,以奉甘旨,從無缺欠,孝行至性實為少見。

    适聽我說老兄來此,久仰老前輩當世義俠,要想拜識,故此帶來。

    她還做得一手好菜,此次駕臨,定要精制幾樣奉敬呢。

    ” 内行人眼裡一看便透,葛鷹本看出小妹二目精光湛然,英芒内蘊,氣質凝煉,有異尋常,分明上乘内外武功均有根底。

    可是聽何異這番說詞,從小奉侍病母,不曾離開,哪有餘閑尋求明師傳授?再一細加觀察,此女功候竟比黑摩勒還要深純,小小年紀能到此境,定是家傳無疑。

    隻是近數十年江湖有名之士,縱不盡識,也都知底,從沒聽說有這麼一個姓江的,好生驚奇,便問:“此女之父叫什名字?”奚醒故意搶答道:“交淺不能言深。

    老何你先不許說,由他猜去。

    小妹不是還要做萊請他麼?等到你家,是做客人是做賊,身份定了再說不遲。

    ” 小妹一想:“何、奚二人明知自己住在虞家,事前不曾商量,卻代自己出口請客。

     這七指神偷,以前母親曾說過,他與亡父還有一點小過節。

    父事母所深知,獨這一件,生前不知什事岔過,沒說結果如何。

    僅知他右手大拇指上多出兩個枝指,武功絕倫,除亡父外,極少與之比肩。

    更精點穴和用那怪手練成的掌法,能十步抓空,并打傷人的要害。

    生性好酒好吃,滑稽玩世,喜歡偷富濟貧,常和朋友以偷盜打賭為戲,本領高強,脾氣古怪。

    每以喜怒為好惡,随心任性,不拘小節。

    手底更是又黑又準,最重先人之見,心以為是,決不更改。

    稍一勉強含混,被他識破,翻臉便不認人;又生就一對靈耳,哪怕睡夢之間,稍有動靜便被聽出。

    仇敵越來越多,誰也不願多和他親近。

    母親因他厲害,還詳說了他的形貌神情,命将來外間遇上時格外留意。

    何異與亡父深交,有什過節料必知道,這等說法定有用意。

    ”醉鬼又說第二次,恐是點醒自己,不能再不答腔,随接口道:“小女子幼侍家母,學了幾樣粗肴野蔬,不過聊表敬意,哪有何老世叔家庖精美? 但不知老前輩何時命駕?也好當晚趕回禀明家母,趕往何老世叔府上準備制辦,以免過于草率,更重不恭之罪。

    ” 何異所說原有深意,奚醒倒是聽出話裡有因,才随聲附和。

    何異見小妹慧心領悟,心中暗喜。

    葛鷹笑道:“我常說好資質女子難得,何況已有一半成就的小孩,不想一夜之間竟會遇見兩個。

    我知宴無好宴,吃人嘴軟。

    這黑頭小鬼受人指使,把我耍了個不亦樂乎,未了卻拜我為師。

    如非三年前受那死狗暗算,将我雙耳震壞,也沒這糟。

    現在樊老二那把破扇子尚未盜來,如盜不成,我算是白吃了虧,連徒弟都收不成。

    這個小姑娘心裡靈便,都由眼睛隐隐現出,保不定你們又是打我什麼主意。

    可是我生平偏愛像他兩個這樣的小孩,見時我已心許,且不管這裡頭有什故事,我一準等這小鬼事完,不問盜成與否,定去白雁峰何家,先做些日子酒客,走前再大偷一回,過過我的偷瘾如何?” 黑摩勒原裝不識何異,人來仍吃他的,并未理睬,聽到未句,忽然喜跳道:“這酒是何家制的,我聽你說過,好吃極了!不論如何師父總要帶我同去,你做客,我幫着吃;做賊,我也幫偷,你看如何?”葛鷹笑道:“呸,不要臉!這裡就喊師父,你扇子到手了麼?”黑摩勒胸中已有成竹,料定可以盜來,笑道:“這有何難,你不用忙,酒已下肚,再等我吃完這半隻醬鴨,肚皮吃飽,走還廟去,手到拿來。

    但是一件,我有我的手法,這次偷人東西,你們都在廟外頭等,不許進去。

    一則省得這厮說你想收徒弟,暗中幫我;二則免得被這兩個老頭子學了乖去,還讓那厮說我人多。

    ” 奚醒哈哈笑道:“老鬼,你收那小鬼油腔滑調,和你一樣調皮,真像是一個爐裡鑄出來的,沒二樣貨,這倒不錯。

    幾時我也收個小醉鬼,接接我的衣缽。

    ”葛鷹沒有答理,瞪着一雙怪眼朝黑摩勒看了又看,正色說道:“說歸說,做歸做。

    當着外人,你活莫說太滿。

    你如盜他不來,雖說年紀小不要緊,到底不好落場呢。

    ”黑摩勒道:“師父隻管放心。

    你在這裡至多等到天亮,我如不把這厮破扇子盜來,你說你不收我做徒弟,我從此也不再見人了。

    不過扇子到手,他要追出來不認賬,我卻不願和他這樣不要面皮人相打呢。

    ”葛鷹道:“那是自然,隻扇子一沾你手便算他輸,底下都有我呢。

    他定在廟裡練内功,未必想到你敢當時一人下手,立竿見影,看是繁難,或者還有機會,試一試去也好。

    反正要到明天夜裡盜不成你算輸,去試試看也好。

    ” 黑摩勒随把手中鴨骨往草地裡一扔道:“如若我不出來,不到天亮,誰也不要走去,把我戲法弄破,盜不來破扇子,卻莫怪我。

    ”葛鷹笑道:“樊老二真要把你弄死,我也饒松不了他,依你就是。

    ”黑摩勒道:“我如被害,隻能怨我沒有本事。

    你說這話,豈不又叫他說你偏心?”奚醒道:“小鬼頭,此時由你說嘴,到了天亮要不成功,我們都等在此地,看你有什面孔出來見人?”黑摩勒道:“那也不要緊。

    我師還沒正經拜,可是他拿話繞人的本事我已學會,盜不出來自有一番交代。

    反正有你酒吃,你等着吧。

    ” 說完,仍把面具戴上,縱身越牆而入。

     奚醒笑對葛鷹道:“這小鬼頭頑皮透頂,你将來不好好管教,留心給你現世呢。

    ” 葛鷹把眼一瞪道:“沒這種事!因為舉動說話像我,才喜歡他呢。

    實告訴你,今天在酒館才一見面,我就把他看中了意,便今晚盜不成功,我也收他做徒弟,不過不許再管這閑事罷了。

    ”奚醒道:“你向來做事心口如一,小鬼頭有什好處?你這樣看重,連為他瞞心昧己都願意呢?”葛鷹道:“你哪知道,樊老二這次的約我幫忙,本就是當時利用,沒安好心。

    此寶目前隻有我和寒山老尼能開取錘煉。

    因寒山老尼精幹劍術,難請,人又正派,連我都不肯強奪好人東西,何況是她?又不相識,無法請教。

    此外還有一人也能勉強開煉,與樊老二倒是相好。

    這厮偏出了名的心黑,遇上便宜六親不認。

    實在無法才找的我。

    起初怕我不來,一意苦纏,說得滿好,等我答應,漸漸露出私心,意欲煉成之後,借着我曾說過‘我非此寶主人,得後無此恒心功力去長日習練,如作防身,又用它不着,分得來也是留待有緣’這一番話,變方設計和我掉槍花,我已不大高興。

    後來他往金華劉家搗鬼,我料他對我所說不實不盡,暗中跟去。

    一查考,才知那劉家父子為富不仁,俱是衣冠禽獸,勾通狗盜金鵬、白鳳娃夫妻,想拿至親虞某送禮,不想被隐居富春江邊、化名蘇半瓢的獨叟吳尚看破,他和虞某新交至好,暗将狗盜圖記摘去。

    狗子金庭玉本和他有仇,慫恿侯紹埋伏中途,老吳受了辣手暗算,不久身死。

    侯紹吃了目力不濟的虧,誤殺好友,悔恨已極,逼着狗盜夫妻從優埋葬。

    ” “老吳隐居,原為撫一幼女,那情節也和侯紹傷他大同小異,誤傷好友全家,意欲以此減孽補過,不想仍遭同樣報應。

    他素稱神算,不知怎的竟未算出狗盜夫妻為恐天門三老得信不肯甘休,來為老吳複仇,害怕都來不及,怎還敢來尋他義女的晦氣?隻恨事由劉家狗子而起,喊去責罵了一頓。

    都是你這酒鬼醉後胡說,被樊老二聽去,知道此女已奉老吳遺命嫁給虞某,妝奁中藏有此寶。

    先把我約定,再去恐吓狗子,逼他寫信,向虞某詐索強取。

    我素不肯欺壓良善,何況又是故人給養女之物,當時便改了主意。

    隻是心中奇怪,此寶另有主人,與我還是舊交,後來為人所害奪去。

    我因雙方都是朋友,死者全家喪盡,沒有後人,無從暗助為力,心雖不忿,未便出頭。

    為防他請我開石取寶,特命人尋我幾次,俱都未去。

    聞他得寶以後,無處尋找良工,我又堅決不去,遲延至今,已有多年不曾聽人提說,怎麼無緣無故到了老吳手裡?想借便看看真假,故意叫樊老二先來,另約地點相見。

    不料侯紹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早探明他的行徑,埋伏在彼,給樊老二吃了一點苦頭,當時丢醜。

    我原意由樊老二自去胡鬧,我自往街上買醉,等他将寶取來,看出是假,奚落他一場;如若是真,再繞着彎,原封送回。

    才端起酒杯,便與小鬼相遇。

    ” 葛鷹滔滔不絕,正往下說得起勁。

    忽聽一聲“師父”,黑摩勒已在廟牆頭上現身,晃眼縱落,笑嘻嘻跑來,手裡拿的正是那把鐵扇子,連去帶來,共總不過吃頓飯的工夫。

     這一來,休說小妹看了驚異,連葛鷹也都萬想不到會盜得如此神速,鹞眼圓瞪,未及發話,醉鬼奚醒已先笑道:“老頭,你終算有眼力,先收他做了徒弟,頂多叫人說是青出于藍,不緻再有别的笑話。

    要不的話,你那神偷的好招牌今夜就算倒了。

    ”葛鷹道: “放屁!除開樊老二甘心送上,這裡頭必還有别的隐情。

    憑小鬼一人,看他那麼機警聰明,不是沒望,決沒這麼容易。

    你當樊老二是好吃的麼?”黑摩勒暗忖:“這老頭果然厲害,師叔再三勸我拜他為師,倒是不算冤枉。

    這事必須如此答法,才沒褒貶。

    ”便笑答道:“師父不必追問,剛才我不說麼,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做賊不是什麼體面事,紙老虎戳穿,一錢不值。

    不管我是怎麼偷來的,反正我從樊老二腰間親手解下就算成功,不信你找樊老二間去。

    定要追問詳情,法不傳六耳,沒人時再說好了。

    ”葛鷹一聽黑摩勒竟由樊老二身畔親手解下,知無虛假,又是喜歡,又是驚奇。

    何、奚二人原知司空曉星暗中相助,先未覺異,及聽這種說法,也是暗中驚贊不已。

     葛鷹剛誇了一句:“好徒弟,你真行!”忽見廟牆上又是人影一晃,随聽怒喝: “畜生小賊,快納命來!”聲随人到,箭一般直向黑摩勒立處撲來,隔老遠便将雙手伸出,帶起虎虎風聲,眼看抓到。

    小妹見來人正是樊秋,兩下相隔十來丈,一縱即至,縱時用“飛鷹攫兔”的身法,身子往下一矮,足蹬廟牆,頭前腳後,雙手微拳,臨快到達,倏地掌心向外,左右平分,由外轉内畫一圓圈,收向前胸,将力運足,再化成“神龍探爪”之勢,向前發出。

    這等極惡毒的掌法,非内外功到了上乘地步不能施為,看神氣,真力已用了足夠九成,常人挨着一點固然筋斷骨折,萬無生理,便被那掌風擊中,輕則身受重傷成為殘廢,重則也必震傷内腑,也難幸免。

    不是深仇宿恨,急怒攻心,怎會下此毒手?樊秋一面情急拼命,黑摩勒竟似沒怎在意。

    暗道“不好”,剛想施展暗器,何異在旁已有覺察,忙使眼色止住。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小妹同仇敵忾、心念微動這瞬息之間,猛聽葛鷹厲聲喝道: “樊老二!真正不要面孔麼?”同時又是一個聲随人起。

    這次卻是改進為退,葛鷹雙手迎頭往外一推。

    樊秋撲近黑摩勒頭上尚有數尺高遠,腳還沒有沾地,竟在半懸中倒震出去三丈來遠,落于就地,怒氣沖沖指着老少二人喝罵道:“這事我不認輸!扇子還我,叫這小賊畜生二次再偷,輸了,我從此不在人前出面。

    如若不然,任你老饞鬼怎麼護犢,我也取他狗命!”葛鷹本覺黑摩勒盜得太易必有原因,笑道:“天底下也有你這樣厚臉皮的人,且把你那篇歪理說出來我聽一聽,當着衆人,隻講得通也行。

    難得你這個年紀,多少也有過一點名頭,輸了賴賬,還用辣手傷人,真正混賬透頂!” 樊秋怒道:“老饞鬼,少要口裡不幹不淨!你這種反複無常的小人,本來不值和你多說,你問小鬼,他可惡不?”黑摩勒笑嘻嘻道:“你還好意思說哩!我和你有什客氣頭,反正破扇于是我親自由你腰帶上解下來,并沒假手他人,你也親眼看見。

    再想抵賴,一則情理上講不過去,二則我也沒有這多工夫和無賴糾纏。

    虧你先前還說,讓我找幫手,隻盜去就算數,怎又厚臉抵賴起來?實告訴你,今晚認輸一走,是你便宜,我那幫手本領比我勝強十倍,如要和他較量,你再饒上十個,也是白送!破扇于是你一生招牌,先說的話算數,你就認輸拿走;此時不拿,我要它無用,明早就當路拾交官了。

    ” 樊秋怒火頭上,一出來便把話說錯,答不出個理來,自己縱橫江湖數十年,何曾受過這等奚落?聞言不禁羞惱成怒,暴喝一聲,又要撲上。

    葛鷹早聽出樊秋雖吃了冤枉虧,扇子确是黑摩勒親手盜下,見他話答不出,又想傷人,如何能容?立即乘機變臉,把雙鹞眼一瞪,厲聲喝道:“樊老二,且莫妄動!先前我原說,他盜來扇子,我才收他為徒。

     彼時隻做中人,兩下均無偏袒。

    他進廟以前,說是一進去便手到拿來,我還不信。

    誰知果然如此容易。

    他便假手于人,你也不能不算,何況親手自取。

    他既成功,便是我的徒弟,打算欺他,從此休想!你如不服,來來來!你有什麼本領,隻管和我施展好了。

    ” 樊秋氣得把牙一挫道:“小鬼畜生欺人大甚!我不殺他,情理難容!你這老賊,雖狗往裡咬,但此次是我約來,如若和你動手,顯我量小。

    我錯把瘋狗當人用,隻好自認眼瞎。

    老賊不必逞能,暫時我先讓你一步,明早離開此地,再如相遇便是仇敵,我自會尋你這老賊小賊一齊算賬。

    我失陪了!”說罷,怒氣沖沖轉身就走。

    黑摩勒知他敵不過葛鷹自找台階,高喊道:“樊老英雄慢走一步!你這把仗它成名的鐵扇子還沒帶去呢! 放在這裡沒人照管,被别人拾去,我們不賠啊!”樊秋隻做不聽見,頭也未回,竟自走去。

     葛鷹道:“他已氣得夠受的了。

    你這小娃家怎如此尖酸刻薄,一絲不讓?”黑摩勒道:“我一點也不刻薄,不然,方才就要他命了。

    憑他那點本領就想欺人,還差得遠呢。

     誰還怕他不成?”葛鷹道:“樊老二比我雖差一籌,目前也沒幾個能占他的上風。

    據你說,好似當面親手解下,難道他是死人麼?”黑摩勒道:“沒對你老人家說,法不傳六耳麼?拜師之後,沒人時自會對你老人家實說,忙什麼?”葛鷹笑罵了一句:“淘氣小鬼!”更不再往下追問。

     何異知他受了司空曉星叮囑,不便明言,看了小妹一眼,對着葛鷹笑道:“樊秋今晚不但吃虧受氣,因他急怒太過,連言談舉止都失身份。

    我們不知盜得這快,也沒避開。

     明早回味,必然省悟。

    此人紊來好強任性,對賢師徒雖恨切了骨,虞家倒不緻再有擾害了。

    ”小妹明知何異借話點醒自己放心,也将頭微點。

    何異又接說道:“今晚好月色,難得老兄新收弟子,令高足又如此争氣。

    破廟荒涼,何妨即時移寓舍問,先謀一長夜之飲。

    明晚再由小弟設筵與賢師徒作賀,就便行那拜師之禮。

    後日再開幾壇陳酒,同嘗我江侄女的佳肴如何?”奚醒首先拍手稱妙。

    黑摩勒也搶說道:“師父,我替你取那破包袱去。

    那半瓶假酒和破鞋不要了吧?”葛鷹笑罵:“混賬東西!”黑摩勒笑嘻嘻越牆而入。

    何異笑道:“有其師必有其徒,頭天認師父,便當人掀你頭皮,這小玩意忒刁鑽,你這師父不好當呢。

    ”葛鷹道,“不勞費心,我正要他這樣,才開心呢!”黑摩勒去有盞茶時光,方把包袱取回,說是适才吃多,拉了泡屎。

    何異算計曉星必然還在廟内,便對小妹道:“我四人走了,你見令堂代我請安,後天到我家宴請葛老前輩再見吧。

    ”小妹連忙應了,當下五人分作兩路,一同起身。

     行時,何異故讓葛鷹居前,手指古廟,朝小妹打了一個手勢。

    小妹會意,遙望四人去遠,重又返回。

    因為圖近,由橫裡路上,相隔廟前約有四五丈長,便聽兩人問答之聲。

     閃身樹後一看,廟前老松下忽然多了兩人,一個中年,一個長身老者,銀髯飄蕭,貌相奇古,宛如圖畫中人一般,看神氣好似新由廟中走出。

    緊跟着廟牆内又縱出一個小孩,也和黑摩勒一樣打扮,如非頭上面具搭向腦後露出本來面目,幾疑黑摩勒重又回轉,心方奇怪。

    小孩忽向二人低聲說了兩句,老者說:“喚她來吧。

    ”語聲才住,小孩倏地反身一躍,便到了自己身前,幾乎吓了一跳,因自己正秘行藏,雖知三人決非敵黨,但不欲多見生人,以為小孩有事他往,忙往樹右一閃,待要閃開。

    誰知小孩一落地便站住不動,朝樹後喚道:“姊姊快出來,我是蘭珍姊姊多年不見、乳名醜兒的兄弟,不是外人。

     我師父蕭隐君和司空師叔喊你過去說話呢。

    ”小妹一聽小孩是蘭珍之弟,那中年人竟是司空曉星,尤其蕭隐君,久聞大名從未得見,居然在此相逢,還給自己出力,怎不喜出望外?忙即走出,笑問道:“你就是蘭姊之弟麼?她想你不是一天了。

    ”小孩把怪眼一翻道:“那個自然。

    不是為她,我還在黃山不來呢。

    隻她被仇人嫁給人家做小老婆,太沒有出息了!要跟我學,今生不讨老婆,她也不出嫁,尋一好女師父,學本事多好!師父喊你,快走吧。

    ” 小妹見他長得一張又凹又扁的臉,短鼻如山,卻往橫長,又寬又厚,闊口嘻唇,偏長着上下兩排白細整齊的牙齒,圓額墳起,濃眉高凸,幾乎簇成“一”字,眉下緊接着一雙暴眼,偏是白多黑少,碧睛如豆,說起話來滴溜溜亂轉,身材尤為矮小,端的又醜又怪。

    再聽說話,也是怪聲怪氣,雜亂無章,心中好笑,見他已然催走先行,随走随答道:“令姊此事,也有苦衷,況且虞家仍是按禮娶妻,未以側室相待呢。

    ”小孩又翻眼睛,回臉答道:“人家已有老婆,還說不是做小!你告訴她,要想見我,自來這裡,我不能上門去認這家做親戚。

    ” 小妹因将走到二老面前,不願再多争辯,含糊應了,先開口叫了聲“司空世叔”,正要下拜行禮,曉星搶攔道:“侄女莫忙!這位老人家,便是三十年前名滿天下,人稱乾坤八掌地行仙,後來隐居黃山天都、始信兩峰的陶元曜。

    陶老世伯與令尊生平莫逆之交,這次特為你事而來,快先上前拜見。

    ”小妹聞言大喜,忙向二人相次行禮拜見,起立躬身問道:“侄女常聽人說,黃山天都峰隐有一位姓蕭的老前輩,始信峰頂也結有茅棚,陶世伯可與這位老前輩同在一起麼?” 司空曉星道:“豈但一起,那便是他的化身呢!你陶世伯自從得了一部玄門煉魔秘籍,便即改姓為蕭,隐名避世,移居黃山,連令尊和我那樣好友,先都不知他的蹤迹。

     不料世緣未了,情出不已,入山不幾年又管了幾次閑事,舊名雖隐,新名又複大著。

    因他有姓無名,江湖上都稱他做蕭隐君,其實是二實一。

    本心遷地為良,偏又難舍黃山松雲之勝,遷延至今,惹下好些牽纏。

    他隐退時你還未生,定不深悉,歸問令堂,自知底細。

    當年令尊遇害,如我二人有一在側,也不緻鬧得那麼糟法。

    後來我們得信,已然無及。

    ” “這多年來,并非忘卻死友,視若路人。

    一則令堂應變,智計過人,更有志節,立志撫孤,使親女手刃父仇,甯可十年薪膽,受盡苦辛,不向外人求助,不特仇敵為她所愚,連我二人和天門三老都把傳言信以為真。

    心想令尊身後無人,對方與我諸人也有一點交誼,又非庸手,獨往既難制其死命,約同下手,一則以衆淩寡不是我輩所為,他如認低服罪,更難遽下毒手。

    你陶世伯心腸最熱,為此籌思多年,恰巧他去年路遇天門三老中的馬野塵,發現他昔年所收的一個徒弟,并非俞家醜子,實是令尊骨血,此事隻可問你義姊蘭珍:醜兒親母是否名叫添香,難産将亡由馬野塵用延命丹保全,生子以後便閉居高樓不再見人,後來自盡的?便得知端倪了。

     “虞家有一表弟名叫周鼎,也是你陶世伯的門下。

    我本不知你事,因化名蘇半瓢的吳獨叟為侯紹誤殺,暗護遺孤,日前無心相遇,我疑他要往虞家鬧鬼,暗中監察了幾天,覺他行徑難測,又遇醉鬼奚醒,追問出一點真情,正遇樊秋投函詐寶,晴助了侯紹一臂。

     随往何家,恰值你陶世叔在彼,才得全知,侄女便去。

    我知那老偷兒生平從不輸氣,甚是難纏,又有别的瓜葛,不願和他明鬥。

    主意還沒打好,我師侄黑摩勒竟和他路上相遇,見他在酒店裡開人玩笑,看出是個有本領的能手,心中不服,乘機将他銀袋盜來,見我一說。

    我知他闖禍,本意叫他送還,繼一想,這樣老偷兒仍未必甘休,莫如索性叫他跌翻在小孩手裡。

    此人有一古怪脾氣,當時不能找回面子,哪怕别處遇上,你死我活,所行的事立即作罷。

    對手又是一個未成年的小孩,如被吃癟,真是哭笑不得,明日必走無疑。

    他一走,剩下樊秋就好辦了。

    可是老偷兒一雙鬼手厲害非常,人丢大大,稍一疏忽,命便難保。

    于是想到他那功夫正對黑摩勒的路數,事後如乘他無法下台、面子難堪之際,拜他為師,十九應允。

    于是教了黑摩勒一番話,命其夜來前往。

    他先說世上除他師父和我而外,決不再向别人低頭。

    後經勸說,已然應允。

    安心想學人家本領了,依然把人家戲耍了個不亦樂乎。

    我沒想到他如此逞強任性,會當時就走。

    等我按時趕到,他已露面,和樊秋打賭盜扇了,我看出老偷兒愛他已極,拜師之說已有成議,才放了心。

    ” “這小孩真正膽大包天,淘氣透頂,未從拜師,幾乎把師父送到糞坑裡去。

    那樊秋那樣強敵,竟敢公然和人定約,盜取貼身之物。

    總算運氣大好,一方是化敵為師,從此學得不少秘傳;一方又遇見陶兄師徒到來,暗中相助,處處都占了上風。

    可是樊秋決不甘心吃虧,此仇非報不可,第一是尋小鐵猴,第二是老偷兒師徒。

    更有你那藏珍是他多年夢想之物,甯肯丢人舍臉,自壞品行,受人唾罵,也必要弄到手裡才算。

    照他今日那樣氣急敗壞不要臉的行徑,說不定假作負氣他去,等事稍冷,使人料他仇未報前不會再來,突然乘機篡奪。

    此番不是明搶就是暗盜,寶物雖重,卻難不倒他。

    固然令堂與侄女俱非庸流,未必不是對手,但也除不了他。

    失寶自是不好,動上手再被逃走,傳說出去,蹤迹定被仇人知曉,也是不妥。

    ” “樊秋至今不知蕭隐君就是當年的陶元曜,以為目前隻有兩人能夠開鑄,此事正好借重小鐵猴,用魚目混珠之計,由我做一假字帖,代蘭珍編造些先人得寶根由,尋塊假石貼在上面,令小鐵猴盜去,尋一深山古洞藏好。

    故意顯些蹤迹在他眼裡,再把虞家失竊之事傳出,看是如何,再作計較。

    好在他二人深仇早結,不這麼做,也是一樣,無什相幹。

    你那對頭近來聲勢浩大,手有名劍,加以同黨能手甚多,要報父仇,非将石中金精取出煉成寶劍,難望成功。

    放在虞家,除啟外人觊觎,日夕操心,别無用處。

    最好拜托你陶老世叔帶往黃山開出,用水火磨煉,鑄成利器,再交還你,方是善策。

    适才我已和他說過,相約同來,想等事完,再對你兄弟醜兒把他出身來曆說明,令往尋你來此相見,不想你竟在此。

    那老偷兒手辣心狠,何等厲害!你隻顧樹後窺探出神,立得那近,隻被稍一留神,聽出鼻息,你再疏忽,定遭毒手。

    尚幸你何世叔趕來,看出是你,将計就計引出相見,令你請客,還有用意,到時務必前去才好。

    ” 小妹聽那老者竟是當年乾坤八掌地行仙陶元耀,曾聽母親說過,他與曉星俱是亡父至交,父親在日,曾有“金精至寶如能鑄成刀劍,便是幹将莫邪一類的利器,可惜陶元曜隐名避世不知去向,無法開取”之言,難得這般相合。

    尤其自己平日打算父仇報後,奉母百年便即出家,隻為本門無後,想起愁急。

    父親會有棄兒寄在蘭珍本身之父家中,更是萬想不到的事。

    此事平日雖聽母親說過,但知父親死前年壽已高,生具異禀,精力過人,大奎修齡,竟如壯夫,生母乃是三次續弦。

    父親老年忽然思子,因三娶尚無子嗣,膝前隻己一女,屢欲納妾,俱為母親所阻,又有一點懼内,不願為此相争。

    又得番僧延嗣之藥,于是暗中置了幾處外家,不久便為仇人所害。

    生前惟恐母知,就有兒子寄養友家也不肯說。

    死時事起倉猝,母女二人俱不在側,自更無從知曉。

    陶世叔既由天門三老口中查出真情,自不會假,這一來,把晝夜在懷的兩樁心事同時如願相償,怎不喜出望外?等曉星把話說完,立即拜謝應諾。

     陶元曜随喚醜兒過來,醜兒正在一旁發怔,聞言應聲走近,說道:“師父,你不是說我爹是被吳尚老賊害死的麼?怎麼又是江家兒子呢?”陶元曜笑道:“我還是新近才知底細,本想把他兩姊妹喚來,對面明說,恰好你姊來此,事已商定,我就無須再見蘭珍了。

    你生身之父也為仇人所殺,但非吳尚,另有一人,因你性情太暴,學養尚差,此時不能明說。

    你母姊現因避禍隐藏,指江為姓,你也相從姓江好了。

    想我初收你時,年才四歲,正在頑皮,我愛你資質,帶往黃山,問你名字,說叫醜兒,常居山中,并未取名,由我喊到如今。

    再不幾年,你便出山,與你姊同報父仇。

    還有你那嫡母衰年多病,此後不斷探看母姊,往來黃山、永康兩地,難免不見外人,仍用乳名聽之不雅,現在賜你一個單名,叫作江明。

    此中曾有一點用意,先不說它。

    至于你那以前出身,可同你姊到虞家去問蘭珍,如她彼時年幼,不能深悉,天門三老家中尚有她家一個舊仆,異日前往一問,自知就裡。

    ”江明喜道:“我說憑我醜兒的姊妹,怎會受仇人撫養,認仇為父,還嫁人做小呢。

    這一來。

    那吳尚與我無幹,也不去翻他死人骨頭了。

    但我親爹的仇人是誰,師父怎不說呢?” 陶元曜正色說道:“這個不比吳尚,還能看我情面,人也還好,你去尋他,遇上就沒了命。

    你本領尚差,怎能去得?如未到說時,不但不對你說,以後還不許你向你母姊盤問。

    我不知你真實底細時,曾再三對你說,吳某事出誤會,一時失手,并非故意,為此無心過失,棄家撫孤,力圖補過,以對死友,用心尚是君子。

    況且你父原有緻死之道,臨危還有遺囑,不許家人戚友報仇,此紙尚在吳某手裡。

    此仇難報,你當面應允,如今人已死去,适才自吐心事,竟還要翻他的屍骨,固然真相已明,不會再有此舉,論起居心,終是違我教訓。

    還有吳某生平精于占算,雖然自身的事依舊脫不出一個數字,可是他那星蔔之術的确其驗如神。

    他因算出蘭珍命賦小星,又思接延女家嗣續,費了許多機謀才作成這門親事,臨了,自己竟以身殉,臨死仍心心念念為故人之女打算,要給侯紹以托孤之任,對于自己,死生恩怨全不置念,用心可謂良苦。

    你那義姊蘭珍受他多年撫養,愛逾親生,到此地步,自然惟命是從,還有什話可說?況且虞某又極感恩知德,并未以側室之禮相待,有似英皇,無分正嫡。

    是你的親姊,又有什不體面處?你卻一口一個小老婆,不屑與之相見。

    殊不知你雖非她父所生,汝母從小就受她家恩養,後來聞你父死殉節,又以優禮厚葬。

    你自出生便在她家寄養,也有幾年父子情分。

    平日随我山中讀書,為年不少,怎氣質仍如童稚,言行一點不假思索?此後再如任意胡行,一定逐出門牆,不要你了!” 江明急道:“師父不要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