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兒女情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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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壽的像,這一式有點不同,右手握劍,肘腕之間,圈挂着一座蓮台,左手五指箕張,同樣在肘端挂着一座蓮台,最怪的是頭頂三尺處,虛空懸了一座蓮台,其下注着“金剛歸元”四字。

     金剛劍訣中居然是他弟兄四人的猙獰模樣,柳劍雄猜不透的是繪者棄置了他們慣用的兵刃,改成執劍形态所蘊的玄機。

     須知,他自幼領悟的是道家心法神髓,對佛門禅機,可說是一竅不通。

    如今,手中捧定的是百十年來,天下武林高手夢寐以求的蓋世奇書,面對蘊機深邃的四式劍訣圖譜,卻半式都無法悟解。

     第一部劍訣已夠他苦惱,他沒有勇氣再去翻閱“大羅一百零八式劍訣”。

     依照往昔覺愚上人的描述,第二部劍訣真是玄之又玄,必定是一種高深的禅理,非是像他這樣凡夫俗子所能領悟。

     他躊躇了良久,畢竟是好奇心驅使,他不得不去翻它。

     心情有點激動,神情的緊張,使他手指微有點顫,他鼓起莫大勇氣,揭開了第二部圖訣。

     映入眼簾的,确是繪工精巧的:-百零八尊羅漢圖像。

     每一尊圖除臉譜各異,衣着并無二緻,還有就是有的羅漢像座下那些獅虎豹象之類的通靈神全沒有了。

     羅漢沒有了坐騎,因此,在姿态與動作上就有的兔起鹘落,有的是龍騰虎躍,全有了很大的變化,最為顯著的是每尊羅漢手中均執定一把劍,另一隻可又是作拳、掌、鈎、拿、點、劈諸狀,足下所踏方位及所踢動作也不同,反正是四肢之間,拳、劍、指、掌、腿,無不各極其妙。

     羅漢菩薩執劍殺人,這簡直是怪誕到了極點,從金剛四式中隐射,第二部劍訣雖是兵兇戰危的帶有火藥氣味,但他們手中的兵刃拳掌,全是用來斬妖伏魔,非是對常人而作。

     他蹙眉凝神,運集了高度的智慧去參悟,從第一尊圖像到第二尊像之間,看來兩者根本無法連貫。

     事實上,柳劍雄心裡明白,這兩式一準是貫通的。

     憑他的智力,隐隐隻能猜度出其間還有很多變化。

    究竟是什麼變化,他從頭到尾的看了一遍,就是理解不通。

     像這種至精至微,至博至大的武學,且又無注無解,确實是人世間最難理解的一種學問,無怪乎上人說難以解釋得清。

    若僅憑本身的智力,而缺乏佛理方面的禅力,要想去領悟它,這确是一樁繁難的事。

     他一口氣看完了一百零八圖羅漢像,不要說去理解那些繁雜玄奧的變化,憑他這高的智慧,竟是連半式也沒有悟通。

     其實,這确是一種非常高超的學問,不僅得禅機佛理,縱然天資再聰慧,恒心毅力再強,都不能勉強悟解。

     望書興歎!他輕輕的将寶錄阖上,長籲了口氣,垂下眼皮,凝目沉思。

     他确是一代天驕之才,禀賦奇厚,這當兒,禅門絕世氣功業已有了基礎,通真悟玄,潛在的智力,也發揮到了最高峰巅,他雖不懂得禅機輪回之理,但他對易經八卦之類的玄學,卻早已通達。

     他閉目靜慮沉思,片刻之間,若有所悟,猛的朗目電睜,神色莊穆的白語道:“先索解前式,大概是……” 他不敢決定這四式的淵源,疾的又注目凝神的細将金剛四式反複看了幾遍。

     他阖上書,垂目凝神的索悟了一陣,輕輕的答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抱陰而勝陽,養氣以為和……” 他将老子道德經中對萬物化育的道理重複的念了三數遍随又止聲尋思。

     好半天,猛的睜目一看圖譜第一式,凝住了好一會工夫,慢慢的搖了下頭,又将書阖上,垂目再跌人沉思。

     刹那之間,他閉目輕念了一聲:“太極化無極……” 倏的朗目電睜一拍膝頭自語道:“對了!我怎不早想到這上面……”想是他悟透了玄機,喜孜孜的接念道:“他懷中不是形似抱着太極嗎?” 喜意才上眉梢,倏的又蹙眉思忖,低語道:“另外那兩指作何解釋?” 他沉思有頃,頓悟起覺愚上人的話:“……大羅金剛劍訣融彙禅功、禅指、劍訣于一爐……”他立刻思悟出左手的兩指,必是彈指運禅。

     就這樣,第一式耗去他兩三個時辰,方才悟徹,要是一般武林人物去思悟,恐怕要費上個十天半月。

     第一式解透,算是人了金剛四式的門,他稍微淨一淨亂了的思緒,繼續又索悟第二式圖譜——“金剛伏魔”。

     他看了個把時辰,看出那四個字根本與圖式毫無關連,倒是那左右各三十二隻手隐藏了甚多玄奧!每一隻手有若單獨的一式,如果将幾隻手用線條連起來,又如一些極妙的劍路,另一些相連起來,又成了一種無窮無盡的招勢。

     千變萬化,頭緒紛纭,真不知教人從何處着手方好? 好一陣,他無法索悟,不由停下來将第一式的手勢端詳了一下,猛然呼了一聲,迫不及待,有如找出了端倪似的将手指随着圖中的手勢一陣比劃,輕輕的念道:“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八六十四卦……” 才念到此處,登時朗目一轉,俊眼異彩流光,嘴角挂落一絲微笑,笑意之中,含了些許得色。

     别看金剛四式僅得簡單的四個圖式,卻包涵了無窮的玄機,極盡了五行生克的變化,與八卦消長的機運,這六十四隻手,左右一合,形成太極,兩手一分,又幻化成兩儀。

     手一動,劍勢突變,劃分四象,四象動,八卦境,卦中含卦,式中套式。

     第二式圖訣,雖為一招,實包羅了太極、兩儀、四象、八卦等劍式,勢發如電,快迅絕倫,招式更是幻化繁雜,内藏五行,外合九宮,劍運七巧,功行六合,且又暗生三才,實是武林之中玄之又玄的劍法。

     這種駕古淩今的劍招,施展開來,旁觀的人所能看到的,僅是幾朵耀眼的劍花。

    有誰理解得,這幾朵劍花之中,會含着這種威勢絕倫,宛若布下了天羅地網的劍陣。

     像這種精奧難測的劍招,施展起來,普天之下,真難找得出幾人能接得下來。

     第一二兩式圖譜,整整的花了他一天的時光,方理出了頭緒,但要悟解得那六十四隻手的劍勢變化,還得需一段長時間的推敲與演繹,絕非一時半刻所能悟透。

     第二天,重又研探了一遍第二式圖譜之後,再進行探究第三式,白花了一天的時間,第三式圖譜的左右各六十四隻手大異第二式,使他悟不出來是什麼道理,更苦惱的,是摩理海額頂的那隻天眼,其意何在?更令人費解! 第三天,早課方罷,時才拂曉,他已埋首劍訣之中。

    冰窖中雖是暗淡無光,但此刻他日光如電,已能在黑暗之中視物有如白晝。

     他運聚了最高智力,窮搜枯腸,将他所知道的天地間的知識彙集,逐一思考,就是找不出這一式的答案。

     以他這種八鬥高才的飽學之土,窮研苦思仍不能尋出此中玄奧,可見這一式的深奧程度。

     畢竟他是聰明人,金剛禅功給他帶來了更多智慧,窮則變,變則通,猛然憬悟到,第二式系由第一式中參悟出來,第三式不會由第二式中參研出來嗎? 此念二轉,智慧陡生,從第三天起,他放棄了推悟第三式圖譜,他決定了要從第二式圖訣中搜尋第三式的秘竅。

     他傾注了全副精力在頭兩式,耗去了将近三天的工夫,方将第一二兩式劍路的變化參研出來,連着又演練了五六天,才将這兩記奇幻莫測,而又玄機隐現的絕招練熟。

     第二式絕招,确是金剛劍式的起手式,那左手的金剛指一彈,怕不是将金剛指的十成勁力全集中在這一彈的力道上,指力足可穿金裂石。

    這一彈之力,如彈在對方劍上,饒他是劍術通神的絕世好手,驟遇這種千斤勁道,也定可将劍式蕩開,或者兵刃被彈得脫手飛去。

     這當兒,右手懷中的寶劍驟化三十二縷劍氣,劍式一轉,泛起朵朵劍花,與左手的一百六十條指風相合,玄機陡變,起三才,演五行,走八卦,運九宮,動太極而生兩儀,化四象而聚六合,機運無窮。

     試想,這種絕世劍招,有誰能破解得?就算他是天下武林之中拔尖兒的絕世高手,逃得了一式,必定逃不出第二式與第三式的絕招辣着。

     他此刻已知道第二式劍招淩厲無匹,威勢奇猛,究竟妙到什麼程度,他仍不敢确定。

     他又用了一日夜的工夫,第三式圖訣已經解通了一半,那些繁雜得理不出的劍招路數,原來是與第二式相左逆運,一正一反,蘊陰陽兩重玄機。

     這一式,是一記攻中帶守的妙着,雖僅一式,可是變化無窮,誰要碰上,夠他享用! 他雖是天聰地慧,卻仍未憬悟出額頂觀天的那隻神眼的妙處。

     他一再的窮究,始終參不透這隻玄奧莫名的怪眼的含意。

     一天清晨,風停雪止,他正凝神運劍在雪堆上練招,正自練到第三式,陡然狂風大作,頭頂飛岩上的枯枝被吹得簌簌搖抖,他并未在意,仍自聚神運劍。

    突然“奪”的一聲微響,他額頂被風吹折的斷枝打了一下,登時一驚收劍,向頭頂投以詫異的一瞥。

     飛岩上的枯藤秃枝,依然在冷風中嗦嗦抖嘯,不時還斷續落下幾枝斷梗。

     他凝注了少頃,猛的以手加額,輕哦了一聲,嘴角漸自微綻,泛上來一個得意的甜笑,疾将寶劍還鞘,探手入懷掏出寶錄,參詳了長在額上頂門的那隻怪眼一陣,猛的翻開第四式。

     他照着圖式運指比劃了一陣後,阖上寶錄,揣入懷内,抽出青虹劍,從第一式起運劍推演,眨眼之間,三招已完。

     他陡的将頭一仰,右手劍上舉,青虹閃處,劃起朵朵青蓮。

    左手同時運指一旋,指風錯落,嘶聲嘯耳。

    登時四周氣流閃動,指影有如落絮飛花。

     朵朵青蓮才現,青虹倏地變勢右指,挽劍花,上右步,左手指風倏地已向前後揮撒。

     指風過處,氣流旋卷,三丈内的殘雪碎冰,在嘶聲中一陣疾旋,齊向四方撒射,有如箭雨。

     是枯枝堕落,使他參悟出來怪眼的奧妙,提醒使這一式時,頂端是一個空門,要設法補救。

     補救的方法,當然是劍訣第四式,将上方及四周全包在劍幕指風中,這一式,三層蓮台,隐射了三重劍幕。

     他天資不愧是宇内的奇才,一竅通,百竅通,無意之間,悟通了最難的一式。

     第四式圖訣,是劍術中的巅峰,将二三兩式揉合成一式神奇無比的妙着,正奇互易,劍指相輔,不但運招攻敵,且能将四周防守得無懈可擊。

     這一招究竟怎麼個運用,已經到了沒有一定規則的地步,全看當時敵人進招的方位,與劍勢的緩急而定。

    這一式,最宜于群鬥。

     反正如何應用得宜,恰合了嶽武穆的一句話:“陣而後戰,兵之常勢,運用之妙,存乎于心。

    ” 他參解這四式劍招,前後花去了近月的工夫,一套蓋世劍法的上半部,總算是功德圓滿的練成了。

     随着劍術的進步,柳劍雄此時的功力,如中天的皓月,已将達盈滿階段。

     蓋世神奇劍術上半部練成,但滿山滿谷,仍為厚厚的冰雪充塞着,雪龍仍始終盤卧青石上,寸步不離。

     柳劍雄又耗去了十來天光陰,将四式劍法練得純熟至極,四式均能随心意運用,照例,每天仍是辛勤不倦的按時習練禅功。

     冰雪仍盛,看樣子,短時之間仍無法脫得了困,柳劍雄每天除開練習指、掌、拳、劍外,就按時坐參禅功。

    每天閑暇的時間也随之增多了。

     頭幾天,還不覺得怎樣,五六天之後,就感到實在無聊。

     試想,一個有如生龍活虎的少年,陡然遭受了這種困擾,與世隔絕了将近四個月,終日面對奇寒刺骨的冰雪,與窮荒蕭瑟的絕谷,真是困處愁城,有家歸不得。

    早幾天,全力的在研悟劍招,倒未感覺到環境的冷寂。

    這時閑暇一多,難免就思緒叢生,想這思那。

     幸而他自坐關以來,已練到寒暑不侵的地步,免去了苦寒的侵襲,但孤寂使他有點難耐,難免為玉鳳芳蹤何處而苦惱。

     每想到玉鳳,一種刻骨相思終日熬煎着他,這種痛苦,沒有一時一刻停歇過,漸漸的他心氣浮躁,漸感不耐,恨不能插翅飛去。

     日複一日,他為苦惱侵蝕着,長此下去,能不令他瘋狂? 總算他是一個修為功深的人,此刻的靈智不易受蒙蔽,才苦惱了幾天,就想到要滅除心頭的郁悶,就隻有找點事做做。

     這一天,臨到申末酉初之時,他練了一陣乾坤掌,越來越起勁,登時靈機一動,閃起了一個怪念頭,自個兒忖道:“乾坤掌如果能化成劍招,定會比回環飄風劍法要強勁玄奧得多。

    ” 夜幕雖已低垂,但這個念頭兀自一再在腦中翻騰。

    上半夜,說不出是一股什麼力量,慫恿着他去思索這個問題。

     大智大慧,憑他浸淫了四年的一套乾坤掌,閉着眼,也能揣摸出每式的精妙處來。

     他籌思了一夜,輕車熟路,以他說來,算不上研創,隻認為是化掌上的功夫為劍式,隻算是一種組合變化的加工。

     起初,他是右劍左掌,按着乾坤掌招式,劍主幹,掌輔坤,奇正相輔,劍掌互用,漸漸的又換成劍輔坤,掌主幹,陰陽互佐,練了兩日,就将一套“乾坤劍”創成。

     慢慢的,他又别出心裁的化掌招為指式,以他這種絕世指功輔佐劍招,仍是乾坤掌的路數。

    這一來,威勢陡增,連稱雄了劍林垂兩百年的“回環飄風劍法”亦已望塵莫及。

     習練了幾天,威勢與日俱增,在他的直覺中,乾坤四十五式的換化猶自未盡,似乎有些妙着絕着,在胸臆中騰跳,不能抽絲剝繭而出。

     時間如同生命在賽跑,柳劍雄日以繼夜,全心全力的去思悟着那些隐伏在心底,蠢蠢躍動的怪念頭。

     好幾天他都沒有踏出洞口一步,這幾天,他已悟出了乾坤掌的倒轉九式,提劍躍出洞外,當時心胸一暢,原來眼到處,陽光輝照,明空如洗,不知何時,風停雪止,太陽已有點熱烘烘的暖意。

     敢情是春天已自來臨,眼到處,但見一片和煦,春意盎然。

     半年來,難得有這麼個好天氣,令人神情一爽,登時拔劍疾舞,将晤得的“幹劍倒轉九式”練了一個上午。

     接連兩天,冰雪漸融,峭壁危岩上的那層光滑如鏡的冰幕,與倒懸垂吊在枯枝秃藤上的冰條已融化。

     僅是這三兩天的工夫,在飛岩突壁上的那些斷秃枯枝,已跳出了米粒般的新芽,大地欣欣向榮的在迎接春光。

     他本想立刻離開野參坪,因為坤掌的逆式未能悟透,隻好耐着性子,靜靜的研參。

     誰知就在似通末透的緊要關頭,突然之間,一聲裂帛的嘯聲白頭頂峭壁傳來。

    嘯聲重濁麓耳,有如悶雷劃空。

     柳劍雄為這聲厲嘯驚愕住。

    登時俊臉色變,随手一抄包袱及寶劍,正待探臂去抓雪龍,倏見那小東西兩個竄躍,身形疾如電閃,一迳的朝嘯聲之處竄去。

     來人顯然内勁登峰造極,柳劍雄驚得暗問自己:“這是什麼人,吼聲響遏雲霄?” 變生肘腋,不敢怠慢,他身形如風的閃身向嘯聲之處撲躍。

    放眼向嘯聲之處一看,在東端峭壁之上,一團似火紅雲抖動,有如星丸瀉空,疾墜直下。

     才一眨眼,紅影已自滑落地面。

     雪龍有如一隻脫弦疾矢,點尾弓身,朝紅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