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聖奧古斯丁的哲學與神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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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奧古斯丁是一個著述極其豐富的作家,他的著作主要是關于神學問題。

    他的一些争論性的文章屬于時事問題,于一旦成功之後随即失去其所有的意義;但某些文章,特别是關系到裴拉鸠斯教派的文章,卻一直到現代仍然具有其現實的影響。

    我不想論及他所有的作品,我隻是把我認為具有内在性的、或曆史性的重要論著作一番考察: 第一:他的純粹哲學,特别是他的時間論; 第二:在《上帝之城》一書中所展示的曆史哲學; 第三:作為反對裴拉鸠斯教派而提出的有關救贖的理論。

     1 純粹哲學 一般來說,聖奧古斯丁并不專心緻力于純粹哲學,但當他這樣做的時候,卻顯示出很卓越的才能。

    曆史上有許多人,他們純粹思辨的見解曾受到符合經文必要性的影響,奧古斯丁在這一長串人物中則占據首要位置。

    然而這種情況對早期基督教哲學家們,例如對歐利根來說,便是不适合的。

    在歐利根的著述中基督教和柏拉圖主義同時并存,且不互相滲透。

    與此相反,在奧古斯丁的著述中純粹哲學的獨創思想卻受到柏拉圖主義在某些方面,與《創世記》不相協調這一事實的刺激。

     在聖奧古斯丁的著作中,《忏悔錄》第十一卷是最好的純粹哲學作品。

    一些普通版本的《忏悔錄》隻有十卷,因為十卷以後的部分是枯燥乏味的;其所以枯燥乏味正是由于這一部分不是傳記,而是很好的哲學。

    第十一卷涉及的問題是:假如創世有如《創世記》第一章,有如奧古斯丁反駁摩尼教徒時所主張的那樣,那末,創世一事是應該盡早發生的,于是他就這樣假想着一個反對者,從而展開了他的論證。

     為了理解他的解答,首先必須認清舊約全書中無中生有的創造,對于希臘哲學來說是一個完全陌生的概念。

    當柏拉圖論及創世時,他想到的是一種由上帝賦予形相的原始物質;而亞裡士多德也是如此看法。

    他們所說的上帝,與其說是造物者不如說是一個設計師或建築師。

    他們認為物質實體是永遠的、和不是被造的;隻有形相才是出于上帝的意志。

    與此見解相反,聖奧古斯丁象所有正統基督教徒所必須主張的那樣,主張世界不是從任何物質中創造出來的,而是從無中創造出來的。

    上帝創造了物質實體,他不僅僅是進行了整頓和安排。

     希臘人認為不可能從無中創造的這一觀點,曾斷續地出現在基督教時代和導緻了泛神論的産生。

    泛神論認為上帝與世界是不能區分的;世上所有的東西都是上帝的一部分。

    這種見解在斯賓諾莎的著作中得以充分地發展,并使得幾乎所有神秘主義者受到了它的吸引。

    在基督教的所有世紀中,神秘主義者在奉守正統教義方面一直感到困難,因為他們難于相信世界是存在于上帝之外的。

    但奧古斯丁在這一點上卻未感到困難;因為《創世記》已講得很清楚,這對他來說是已經足夠的了。

    他對于這一問題的見解對他的時間論有着重要意義。

     世界為什麼沒有更早地被創造呢?因為不存在所謂“更早”的問題。

    時間是與創世的同時被創造出來的。

    上帝,在超時間的意義上來說,是永恒的;在上帝裡面,沒有所謂以前和以後,隻有永遠的現在。

    上帝的永恒性是脫離時間關系的;對上帝來說一切時間都是現在。

    他并不先于他自己所創造的時間,因為這樣就意味着他存在于時間之中了。

    而實際上,上帝是永遠站在時間的洪流之外的。

    這就導緻奧古斯丁寫出了令人十分欽佩的時間相對性理論。

     “那末什麼是時間呢?”他問道。

    “如果沒有人問我,我是明白的;如果我想給問我的人解釋,那末我就不明白了。

    ”種種困難使他感到困惑不解。

    他說,實際存在的,既非過去;又非未來;而隻是現在。

    現在隻是一瞬間,而時間隻有當它正在經過時才能加以衡量。

    雖然如此,也确乎有過去和未來的時間,于此,我們似被帶入矛盾之中。

    為了避免這些矛盾奧古斯丁找到的唯一方法就是說,過去和未來隻能被想象為現在:“過去”必須與回憶相等同:而“未來”則與期望相等同,回憶和期望兩者都是現存的事實。

    他說有三種時間:“過去事物的現在,現在事物的現在,以及未來事物的現在。

    ”“過去事物的現在是回憶;現在事物的現在是視覺;未來事物的現在是期望。

    ①”說:有過去、現在和未來三種時間,隻是一種粗率的說法。

     他也了解用這種理論實際上并沒有解決所有的困難。

    他說:“我的心渴望知道這個最為錯綜複雜的謎。

    ”他祈禱上帝開導他,并向上帝保證,他對這個問題的關心不是出于無聊的好奇心。

    “主啊!我向你坦白,我對于時間之為何物依然是盲無所知的。

    ”但他所提出的解答要點是,時間是主觀的:時間存在于進行期望考察和回憶者的精神之中。

    ②因此,如果沒有被創造之物,也就不可能有時間,③因而談論創造以前的時間是毫無意義的。

     ①《忏悔錄》,第20章。

     ②《忏悔錄》,第28章。

     ③同上書,第30章。

     我自己不同意這種把時間說成某種精神産物的理論。

    然而很顯然這卻是很卓越的理論,值得人們認真地加以考慮。

    我可以更進一步說,比起希臘哲學中所見的任何有關理論,這個理論乃是一項巨大的進步。

    它比康德的主觀時間論——自從康德以來這種理論曾廣泛地為哲學家們所承認——包含着更為完善,更為明确的論述。

     說時間隻是思惟的一個方面的這種理論,是主觀主義的一種極端的形式。

    有如我們所見,這種主觀主義是在古代從普羅奉戈拉和蘇格拉底時代以來,逐漸成長壯大起來的。

    這種理論的感情方面是受到罪惡萦繞的一種觀念,但這個方面比其智力方面的發生為期較晚。

    聖奧古斯丁提出了兩種主觀主義,主觀主義不僅使他成為康德時間論的先驅;同時也成為笛卡爾的“我思想”(cogito)①的先驅。

    奧古斯丁在《獨語錄》中這樣說:“你這求知的人!你知道你存在嗎?我知道。

    你是從什麼地方來的呢?我不知道。

    你覺得你自己是單一的呢還是複合的呢?我不知道。

    你覺得你自己移動嗎?我不知道。

    你知道你自己在思惟嗎?我知道。

    ”這一段話不僅包括了笛卡爾的“我思想”;同時也包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