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斯多葛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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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爾庫斯·奧勒留的說法,他常常說:“人就是一點靈魂載負着一具屍體”。

    宙斯也不能使肉體自由,但是他給了我們他的一部分神性。

    我們不應該說“我是一個雅典人”或“我是一個羅馬人”,而應該說“我是一個宇宙公民”。

    如果你是凱撒的親人,你一定會感到安全的;那末你既是“神”的親人,豈不更應該感到安全了嗎?如果我們能理解德行乃是唯一真正的善,我們就可以知道不會有任何真正的罪惡能降臨到我們的頭上了。

     我是必然要死的。

    但難道我就必須呻吟而死嗎?我必然是被囚禁的。

    但難道我就必須哀怨嗎?我是必然要遭流放的。

    但是難道因此就有任何人能阻止我,使我不能歡笑、勇敢而又鎮定了麼?“把秘訣告訴我吧”。

    我拒絕告訴,因為這是我權力以内的事。

    “那麼我就把你鎖起來”。

    你,你說什麼?鎖起我來?你可以把我的腿鎖起來——不錯;可是我的意志——那是你鎖不了的,連宙斯都征服不了它。

    “我就把你監禁起來”。

    那你隻不過是指我的軀體罷了。

    “我要砍你的頭”。

    怎麼?我什麼時候向你說過,我是世界上唯一不能被砍頭的人呢? 這些便是追求哲學的人所應該考慮的思想,這些便是他們應該日複一日地寫下來的課程,他們應該用這些來砥砺自己。

    ① ①引自奧德斯,同書,第225—226頁。

     奴隸們也和别人是同樣的人,因為大家一樣都是“神”的兒子。

     我們必須服從神,有如一個好公民要服從法律。

    “兵士們宣誓要尊敬凱撒高于一切人,但是我們則首先要尊敬我們自己”。

    ①“當你出現在世上的權威者的面前時,應該記住還有‘另一個’從高處在俯覽着一切所發生的事情的神,你必須要取悅于他而不要取悅于世上的權威者”。

    ② ①同上書,第251頁。

     ②引自奧德斯,同書,第280頁。

     那末誰才是一個斯多葛派呢? 請給我指出一個按照他所說的那些論斷的樣式而塑造出來的人物吧,正猶如一個按照斐狄阿斯的藝術而塑造出來的形象我們就稱之為斐狄阿斯式的那樣。

    請給我指出一個有病然而幸福,處于危險然而幸福,臨于死亡然而幸福,颠沛流離然而幸福,含诟忍辱然而幸福的人吧。

    請你為我指出他來。

    我以神的名義說,我真願意看見一個斯多葛派。

    不,你不能給我指出來一個完美無瑕的斯多葛派來;那麼就請給我指出來一個正在塑造之中的斯多葛派吧,正在走上這條道路的斯多葛派吧。

    請你指給我看吧,請别對我這樣一個老人吝惜指出一個我所從沒有看見過的景象吧。

    什麼!你以為你要指給我看斐狄阿斯的宙斯或者是他的雅典娜那種象牙與黃金的造象嗎?我要的是一個靈魂,請你們哪一位指給我看一個希望着能與神合一,既不怨神也不尤人,從來未犯過錯誤,從來不感覺悲苦,而且能擺脫了憤怒、嫉羨與忌妒的那樣一個人的靈魂吧——(為什麼要掩飾我的意思呢?)請指點給我看一個願望把自己的人格改變為神格,并且他在他可憐的肉體裡總是把他的目的寄托于與神相會合的人吧。

    請給我指出這樣一個人來吧。

    不,你是指不出來的。

     愛比克泰德從不厭倦于指出,我們應該怎樣對待那些被人認為是不幸的事物,他時常從家常談話的方式來說明這一點。

     他也象基督徒一樣,主張我們應當愛我們的敵人。

    總的說來,他也和其他的斯多葛派一樣地鄙棄快樂,但是有一種幸福卻是不能加以鄙棄的。

    “雅典是美麗的。

    是的,但是幸福要更加美麗得多,——幸福就是免于激情與紛擾的自由,就是你的事情絕不有賴于别人的那種感覺”(第428頁)。

    每個人都是劇中的一個演員,神指定好了各種角色;我們的責任就是好好地演出我們的角色,不管我們的角色是什麼。

     記錄愛比克泰德的教訓的那些作品,有着極大的真誠性與簡潔性(它們是由他的弟子阿裡安所筆記下來的)。

    他的道德是高尚超俗的;在一個人的主要責任就是抵抗暴君權勢的那樣一種局面之下,我們恐怕很難再找到任何其他更有用的東西了。

    在某些方面,例如在承認人人都是兄弟以及宣揚奴隸的平等這些方面,它要優于我們能在柏拉圖或亞裡士多德或者任何被城邦制所鼓舞的那些哲學家那兒所找得到的任何思想。

    愛比克泰德時代的現實世界要比白裡克裡斯時代的雅典惡劣得多,但是現實存在的罪惡卻解放了他的熱望,而他的理想世界之優于柏拉圖的理想世界,也就正猶如他的實際世界之劣于公元前五世紀的雅典一樣。

     馬爾庫斯·奧勒留的《沉思集》一開始就承認他曾受益于他的祖父、父親、養父、各位老師以及神明。

    他所列舉的受益,有些是很奇怪的。

    他說他跟狄奧格尼圖學會了不聽那些行奇迹者的話;他跟魯斯提庫學會了不寫詩;他跟塞克斯托學會了莊重而不動情;跟文法學家亞曆山大學會了不去改動别人的壞文法,而是要等到過後不久再去使用正确的表達方式;他跟柏拉圖派的亞曆山大學會了複信時絕不說因為事情忙碌以緻回信過遲請原諒的話;跟他的養父學會了不和男孩子戀愛。

    他接着說他得歸功于神明,因為他并未長時期生長于他祖父的姬妾之手,也沒有過早地來驗證自己的男性;他的孩子們既不愚蠢,身體也不畸形;他的妻子是柔順的、溫存的、樸實的;而且當他搞哲學的時候,他也并沒有浪費時間于曆史學、三段論與天文學。

     《沉思集》一書中凡是非個人的地方,都與愛比克泰德密切地符合一緻。

    馬爾庫斯·奧勒留是懷疑靈魂不朽的,但是他又象一個基督徒那樣地會說:“既然你目前這一刹那就可能離開生命,你就按着這種情況來安排你的每一樁行為和思想吧”。

    與宇宙相和諧的生命才是美好的東西;而與宇宙相和諧又與服從“神”的意志是一回事。

     “啊,宇宙,凡是與你相和諧的萬物也就都與我和諧。

    凡是對你适合時宜的,對我也就都不遲不早。

    你的季節所帶來的萬物都是我的果實,啊,自然:萬物都出自于你,萬物都存在于你,萬物都複歸于你。

    詩人們說‘賽克洛普的親愛的城市’;難道你就不該說‘宙斯的親愛的城市’了麼”? 我們可以看出,聖奧古斯丁的《上帝之城》有一部分就是得之于這位異教皇帝的。

     馬爾庫斯·奧勒留深信“神”給每個人都分配了一個精靈作為他的守護者,——這種信仰重新出現在基督教的保護者的天使的觀念之中。

    他一想到宇宙是一個緊密織就的整體就覺得安慰,他說宇宙是一個活的生命,具有一個實體和一個靈魂。

    他的格言之一就是:“要經常考察宇宙中一切事物的聯系”。

    “無論對你發生了什麼事,那都是終古就為你準備好了的;其中的因果蘊涵關系終古都在織就着你的生命之線”。

    和這在一道的(盡管他在羅馬國家中有那樣的一種地位),還有他那斯多葛主義的把人類視為一體的信仰:“就我是安東尼努斯來說,我的城邦與國土就是羅馬;但就我是一個人來說,我的城邦與國土就是這個世界”。

    我們在這裡便發現,所有的斯多葛派都有着這種不能調和定命論與意志自由的困難。

    當他想到他自己作為統治者的責任時,他就說,“人人彼此都是為了對方而存在的”。

    但當他想到唯有有德的意志才是善的這一學說時,他在同一頁書上卻又說,“一個人的罪惡并不能傷害别人”。

    他從沒有推論過說,一個人的善對别人是無益的,也從沒有推論過說,如果他是象尼羅那樣的一個壞皇帝,他除了害自己而外是不會傷害任何别人的;然而這一結論卻似乎是應有的。

     他說:“唯有人才能夠甚至于愛那些做了錯事的人。

    這種情形發生于,如果當他們做了錯事的時候,你會看到他們原是你的親人,并且他們是由于無知而在無意之中做下了錯事,而且不久你們雙方都要死去;尤其是當犯過錯的人對你并沒有傷害,因為他不曾使你的控制能力變得比從前更壞的時候”。

     又說:“要愛人類。

    要追随着‘神’。

    ……隻要記得法則在統治着一切就夠了”。

     這幾段話非常顯明地表示出來了斯多葛派倫理學與神學之間的内在矛盾。

    一方面,宇宙是一個嚴格定命的單一的整體,其中所發生的一切都是以前原因的結果;而另一方面,個人意志又是完全自主的,沒有任何外來的原因可以強迫一個人去犯罪。

    這是一個矛盾,與此密切相關聯的還有第二個矛盾。

    既然意志是自主的而且唯有有德的意志才是善,一個人就對别人既不能行善也不能為害了;所以仁愛就隻是一種幻覺。

    我們對這兩個矛盾的每一種都必須加以某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