鲒埼亭集外編卷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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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一) ○慶歴五先生書院記 有宋眞仁二宗之際,儒林之草昧也。

    當時濂洛之徒方萌芽而未出,而睢陽戚氏在宋,泰山孫氏在齊,安定胡氏在吳,相與講明正學,自拔于塵俗之中,亦會値賢者在朝,安陽韓忠獻公、高平範文正公、樂安歐陽文忠公皆卓然有見于道之大槩,左提右挈,于是學校遍于四方,師儒之道以立,而李挺之邵古叟輩其以經術和之。

    說者以為濂洛之前茅也。

    然此乃跨州連郡而後得此數人者以為師表,其亦難矣。

    而吾郷楊杜五先生者,骈集于百裡之閑,可不謂極盛欤。

    夷考五先生,皆隐約草廬,不求聞達,而一時牧守來浙者,如範文正公、孫威敏公,皆摳衣請見,惟恐失之。

    最親近者,則王文公,乃若陳(執中)賈(昌朝)二相,非能推賢下士者也,而亦知以五先生為重。

    文公新法之行,大隐石台鄞江已逝,西湖桃源尚存,而不肯一出以就功名之會。

    年望彌高,陶成倍廣,數十年以後,吾郷遂稱鄒魯邱樊,缊褐化為紳纓,其功為何如哉。

    五先生之著述不傳于今,故其微言亦阙。

    雖然,排奸诋奄,谠論廪廪,豐淸敏之勁節也;急流勇退,蕖月蘋風,周銀青之孤标也;再世蘭芽,陔南弗替,史冀公父子之純孝也(史冀公簡為鄞江先生高弟,事母最孝,實開越公之先。

    或謂其作吏用杖者,舊志之謬也。

    越公為西湖先生高弟,再世與豐淸敏公同門);嬰兒樂育,以姓為字,陳将樂、兪順昌之深仁也(陳摅俞緯,其歴官之事畧同,四明七觀載兪而遺陳,葢漏也);殺虎之威,同于驅鳄,姚夔州之異政也;于公治獄,民自不冤,袁光祿之神明也;一編麟經,以紹絕學,汪正奉之豐滀也(汪正奉春秋,實與孫明複齊名,容齋稱其豐滀不施,而近志妄謂其官閣學);金橘不知,蕭然詩葉,望春先生之淸貧也。

    卽以有負門牆如舒信道者,其人不足稱,而文辭終屬甬上名筆。

    則五先生之淵源可知矣。

    嗟乎,豈特一時之盛哉。

    故國綿綿,凡周之士奕世,衣冠人物,歴久不替,終宋之代,如樓如黃如豐如陳如袁如汪,其出而搘拄吾郷者,必此數家。

    高曾之規矩,燕及孫子,然後知君子之澤,雖十世而未艾也。

    五先生之講堂皆已不存,卽鄞江桃源二席,亦非舊址。

    予乃為别蔔地于湖上,而合署之。

    睢陽學統,至近日而湯文正公發其光,則夫薪火之傳,幸勿以世遠而替哉。

     ○大函焦先生書院記 二程倡道洛中,浙人惟永嘉九先生得登堂,而餘皆私淑也。

    吾郷則高憲敏公、童持之、趙庇民,皆在太學侍楊氏,洛學之來甬上,自此始。

    曁南渡,而山東焦先生以避地至,亦伊川門下也。

    憲敏輩以其所得其證明之其所言,多與楊氏合,于是日益請業,而吾鄉之洛學遂日盛。

    葢嘗讀史忠定王集,言先生以布衣入錢唐,聲稱滿朝,丞相趙豐公方振洛學,已起用;和靖漢上諸老欲薦先生,力辭不可;豐公至尊禮之。

    已而先生來寓,大函之麓,居人頗藉藉道。

    先生家居,必修容,雖見妻子不少惰。

    出與物接,動必中禮,後生輩多遠之,而習為夷居之流者,甚且非笑之,而先生不顧也。

    已而漸有從之者,望之俨然,卽之溫然,則已心折,及詳叩其議論,則有大過人者,始皆願附講席,而信豐公之譽為不虛。

    及先生殁,而弟子遵其禮法如先生無恙時,雖極貴顯者,其容止莊敬衣冠端嚴,人之見之,不問皆知其為先生弟子也。

    吾聞沈簽判公兄弟,先生之高弟也,其事先生,終日拱立,不以其學成有假借。

    先生之喪,心制三年,無失禮;及簽判為後進師,造次必稽孔孟之言,是是非非無所曲從,風裁甚峻,諸生畏而服之。

    葢皆得之先生之敎,而諸生奉簽判,亦一如其所以事先生者。

    于是甬上之人益知以尊師為先務,而簽判之子端憲,卒為大儒。

    嗚呼,先生不應弓車之辟,投閑海澨,躬行實踐,亦不輕著書以啟争端,斯眞所謂有道君子,皜皜乎其不可尚矣。

    然考朱子所紀程門學者,雖以無所表見如唐謝輩,莫不存其姓氏,而先生獨阙焉,甚至吾郷志乘亦不知寓賢中有是人也。

    豈識椎輪為大辂之始,甬上幹淳之盛,孰非先生所首導哉。

    吾觀大函之墟,其山嶒峵以秀,其水淸越以長,固應為高人所托足。

    自予得先生講堂,重為修治,而學統攸歸,不得僅以遺世之洞天目之。

    而又東,為同谷習庵、深甯、東發三公之精舍也,前有輝,後有光矣。

    焦先生名瑗,公路其字。

     ○長春書院記 楊文靖公之在太學,吾郷士人從之者多,而高氏兄弟五人與焉。

    所造之大禮部侍郞少師憲敏公,其渠也。

    吾讀憲敏春秋集注,其發明聖人襃貶義例,遠過于胡文定公,至今說春秋者以為大宗。

    其所集厚終禮,則朱子多采用之。

    是時有蔣處士季莊者,隐居慈水,力排王氏新學,獨窮遺經,不入城市。

    憲敏毎積所疑如幹條,則造訪之,季莊不輕與人相接,聞憲敏至,倒屣迎之,小廬促膝,竟夕不倦。

    憲敏告辭,則季莊送之數裡而遙,論者交重之。

    是時秦氏當國,思陵臨太學,憲敏講易之泰,五峰疑焉,贻書非之。

    及秦梓守明州,求婚于憲敏不得,卒以見忤罷官,五峰始釋然。

    葢大儒之砥砺名節,一步不苟,而憲敏之無媿良友,卽其所以得統師門者也。

    吾郷學派導源慶歴諸公,至于伊洛世系,則必自憲敏始。

    而憲敏為司業,其時王氏之學雖替,然尚有如陳公輔輩未能盡絕,憲敏以其師說日與諸生發明之,其有功于伊洛尢為不淺。

    高氏家居湖上,其去長春門不半裡,故書院以之為名。

    至宋末,而高氏子孫以為功德道場,諸志中所稱長春觀者是也。

    及高氏子孫散處,無複居湖上者,觀又改而為庵,佛火經幢,比邱相對,曾謂以憲敏之講堂乃至于此。

    嗟乎,高氏在宋世衣冠最盛,疏寮之詩筆,竹墅之圖畫,至今皆有傳者,然此特風流之鼓吹,尚在可有可無之列;憲敏之力肩正學,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