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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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委曲以為之解;必不可通,則以為陳古以刺今耳。

    學者信為實然,亦可歎矣! △《春秋》時齊、晉最強之故 《齊風》何以首《雞鳴》也?政勤於上也。

    《唐風》何以首《蟋蟀》也?俗美於下也。

    春秋之時,齊、晉最強,齊伯至數十年,晉伯至百數十年。

    此其立國之基必有遠勝於他邦者,而後英主得以乘其勢而有為。

    《雞鳴》、《蟋蟀》,所謂先立其基者也。

    蓋自丁公、唐叔立國於成周盛時,其設施措置,政事紀綱,必有能撫綏黎庶而垂裕後昆者。

    但世遠詩缺,無從詳考;賴此二詩猶足見其遺澤。

    何者?此二詩者皆其數世以後之詩,國安民樂,朝野無事,正人心逸豫之時,而在上者不敢自逸,在下者惟恐太康,是其初服之善政猶存,立國之紀綱未壞。

    是以雖有一二昏庸怠荒之主,而一得賢君即可以經理整饬而得志於諸侯也。

    故此二詩者皆當在春秋以前。

    編《詩》者首載之,以見夫《南山》、《盧令》、《肅羽》、《采苓》之所以不至於亡,而且以大啟其國者,賴有此也。

     △《遠》、《著》、《東方之日》皆非刺詩 《遠序》雲:“刺荒也。

    哀公好田獵,從禽獸而無厭”雲雲。

    《著序》雲:“刺時也。

    時不親迎也。

    ”《東方之日》雲:“刺衰也。

    君臣失道,男女淫奔,不能以禮化也。

    ”後之說《詩》者因此,遂謂作此詩者其意主於刺也。

    餘按《遠》雲:“揖我謂我儇兮。

    ”著雲:“俟我於著乎而。

    ”《東方之日》雲:“在我室兮,履我即兮。

    ”皆以其事歸之於己。

    夫天下之刺人者,必以其人為不肖也;乃反以其事加於己身,曰我如是,我如是,天下有如是之自污者乎!《南山》,刺襄公也,則其《序》雲:“大夫遇是惡,作詩而去之。

    ”而此三詩但雲“哀公好田獵”,雲“時不親迎”,雲“男女淫奔”,并無一言及於刺者,與《南山》之《序》迥不類。

    疑作《序》者之意但以錄此詩為刺之,非以作此詩為刺之,不必附會而為之說也。

    又按:“俟著”、“俟庭”,施之明友亦可,施之男女私會亦可,未見其必為婚娶者。

    而“彼姝者子”,以“幹旄”例之,亦可施之男子,亦未見其必為淫奔者,竊謂遇此等詩但當缺其所疑,不必強命之以事也。

    說已詳見前《邶》、《》、《衛風》中。

     ○魏風 △《葛屦》、《汾沮洳》皆非刺儉 《葛屦》、《汾沮洳》二詩,《序》皆以為刺其君之儉啬。

    《朱傳》采《序》刺儉之說,而疑其非刺君。

    然玩其詞亦并不似刺儉者。

    “象掃”、“左辟”、“如玉”、“如英”,皆就容儀修飾之美言之,似譏其華而不實者。

    甯有刺人之儉而但歎其美好者哉!褊,狹也,狹則不能尊賢容衆,非儉之謂。

    而“采莫”、“采桑”亦詩人興之常,如“采苓”、“采蕨”、“采杞”之屬,非謂公族自樵采於野也。

    孔子曰:“與其奢也,甯儉。

    ”子貢曰:“夫子溫良恭儉讓以得之。

    ”儉者,人之美德,出之於君大夫則尤難。

    祈以币更,賓以特性,器用不作,車服從給,晉悼以霸諸侯。

    豚肩不掩豆,一狐襲三十年,平仲以顯其君。

    黜官,薄祭,印段以保其室。

    儉亦何負於人,而乃以為刺,且瑣瑣焉不一而足乎!太古之時尊А飲,楚之先世若敖、{曰月}筚路藍縷以啟山林,未聞有以其儉為病者。

    而後世之君以奢亡國者殆不可以枚舉。

    胡為乎魏之人獨以儉為诟病?無怪乎宋蔡京之據《周官》“不會”之文啟徽宗之奢以覆其國也!蓋此二篇章法與《風》之《君子偕老》略同:其前文但言容飾之美,而末以一二語醒出詩意,直而不迫,婉而多風,善於立言者也。

    “履霜”、“采莫”不過借以起興,執此為儉之證,誤矣。

     △《園桃》、《陟岵》、《十畝》背非刺國削 《園桃》乃憂時,非刺時。

    《陟岵》,以為行役思親者得之。

    然謂“國小而迫,數見侵削”,則二篇中皆來見此意。

    《園桃》所憂,在國無政。

    若果已見侵削,則人皆能知之何待於思!而行役亦臣民之常,《唐》之《肅羽》,《召南》之《殷其雷》,豈必皆見侵削而後然乎!至以《十畝》為國削,小民無所居,語尤附會。

    “十畝”,但就樹桑之地言之,非以十畝授田,何遂至於無居!朱子以為“政亂國危而不樂仕”,是也。

    大抵《詩序》揣度為多:以唐、魏之俗多勤儉,故謂之刺儉;以魏國小而鄰於晉,故以為國小而見侵削耳。

    甚至《唐風》之《蟋蟀》明言“無已太康”而猶以為刺儉,其誣古人亦已甚矣! 《陟岵篇》“父曰嗟予子行役夙夜無已”,當以上五字為句,下六字為句,於文既順,於韻亦諧。

    蓋“子”與“已”諧,“季”與“寐”諧,“弟”與“偕”(舉裡反),諧也。

    近世乃於“行役”處讀斷,失之矣。

     △《伐檀》兼刺貪與美不素餐之二義 《伐檀序》以為“刺貪”,朱子以為“美不素餐”。

    然細玩其詞,二意實兼之。

    蓋惟賢人不得行其志,而相率Т於十畝之間,故在位者皆貪鄙之夫,不以無功受祿為恥。

    其反覆歎美於辭榮之君子者,正以愧夫屍位之小人也。

    《碩鼠序》以為“刺其君之重斂”,朱子以為“刺其有司”。

    然細玩其詞,“莫我肯顧”,“莫我肯德”與《小雅黃鳥篇》筆意相類,非惟不類刺君,亦不似專指有司者。

    蓋由有司不肖,惟務剝小民以自逸樂,而不複理民事,以緻豪強輿隸皆得肆行吞噬而無所忌,故民不堪其擾而思去也。

    大抵生民困於有司之誅求者其害猶小,困於衆人之魚肉者其害最钜。

    惟有司不以素餐為恥,訟焉而不為逮,逮焉而不為理,則奸民益肆,裡巷之間皆不能安其生。

    此即有司廉靜寡欲,民猶不勝其困,況加之以貪乎!無怪乎其以碩鼠為憂也! △《魏風》中興亡之故 《魏風》僅七篇,然讀之,興亡之故如指諸掌。

    休休有容,一個臣之所以保子孫黎民也。

    執政者褊心,則在下之賢才無由進。

    況人之心思不能兩用,務實政者必簡於虛文,理大事者必略於小節。

    若卿大夫惟以修飾容儀為美,而貴遊子弟仿而效之,則不複以量德程才為事,而政事之乖忤者必多,西晉之所以陸沈也。

    是以《園桃》詩人憂其将危。

    然卿大夫狃於舊習,莫之知也,故曰:“其誰知之,蓋亦勿思。

    ”即有一二賢者,亦困於下位,勞於行役,家人父子無生聚之樂。

    由是稍有識者皆不戀富貴而戀田園矣。

    賢人去,則在位者盡不肖。

    美不素餐者,正以見卿大夫之皆素餐也。

    豈惟素餐而已,方且剝民以奉己,縱奸以殃民,民不聊生而皆有去志,所以晉師一至,不複有禦侮之人,而魏遂亡也。

    故孔子早曰:“詩可以觀。

    ”又曰:“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雖多亦奚以為!”豈不信哉!豈不信哉! △《葛屦》、《汾沮洳》見植基不固 大抵國家盛時,皆以勤政,愛民,黜華,崇實為務。

    故《衛風》首以《淇澳》,《齊風》首以《雞鳴》,《唐風》首以《蟋蟀》,雖以鄭之其細已甚而猶以《缁衣》冠之。

    一則其時在春秋前,君德民風尚美,二則編《詩》者亦寓懲勸之意。

    觀其先世詩篇,知其植基深固,是以其後政事雖衰,風俗雖敝,而未至遽亡也。

    今《魏風》首二篇,獨以“左辟”、“象掃”、“如玉”、“如英”為刺,則是魏當春秋以前,其君大夫已無遠慮,而但以修飾儀容為事,植基本不深固,故其亡也忽焉。

    是以二篇之後即以《園桃》一詩繼之。

    編《詩》者於此蓋有深意焉。

    惜乎說《詩》者皆為刺儉之說所誤而見不及此也!漢初諸家解經,雖不盡合經意,尚多推之政事。

    自《毛詩》以附會為事,鄭氏箋之,逐變而為章句之學,學者讀之不過以為詩賦之資,舉業之用而已。

    故今初學之童子莫不誦《詩》者,及其為政,雖舉人進士毫無所展布;吏胥作奸,百姓失所,皆視以為固然。

    無他,《詩》自《詩》,政自政,彼其讀《詩》之時固不知其為政也。

    嗟夫,嗟夫,政與“詩”之分,其來固已久矣! △《碩鼠》見早亡 季劄之觀樂也,於《鄭風》曰:“其細已甚,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於《陳風》曰:“國無主,其能久乎?”然陳為楚靈所滅,楚平複封之,至春秋之末而後陳卒亡,而鄭下至戰國之初而後亡,乃《魏風》之“大而婉,險而易行”者,反於春秋之初而先亡,何哉?蓋凡風俗之浮靡而無遠慮者,勢必浸衰浸弱以至於亡;若掊克持權,強陵弱,衆暴寡,有不可終日之勢,則其亡也忽焉。

    吾故讀《黃鳥》、《我行其野》之詩而知周之必衰;讀《碩鼠》詩而知魏之必亡也。

    何者?賢人去則風俗日頹故《白駒》之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