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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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序》不但非孔子、子夏所作,而亦原無大小之分,皆後人自以意推度之耳。

     △《序》出於一人之手 一,舊說以逐篇序其義者為《小序》(鄭氏樵以首句為《大序》,下文所言為《小序》。

    程氏、範氏則又以首句為《小序》,下文所言為《大序》。

    說皆與舊說異)。

    《隋經籍志》稱“《序》為子夏所創,毛公及衛敬仲更加潤益”。

    說者因是遂以《序》之首句為毛公所作,或以為太史所題,而其下乃衛宏所續。

    餘按:《序》之首句與下所言相為首尾,斷無止作一句之理。

    至所雲“刺時”、“剌亂”者,語意未畢,猶不可無下文,則其出於一人之手無疑也。

    況宏果續前人之《序》,蔚宗豈得歸功於宏,而謂今所傳者為宏作乎!然乃為是說者,無他,皆由尊崇《序》說太過,惟恐言為宏作則人輕之而不深信,而無如《後漢書》明明有宏作《序》之文,故不得已而分屬之,以發端首句為太史毛公所作,而其下文乃歸之宏,以兩全之。

    嗟夫,古人已往,不能起九京以自明,一任後人欲屬之誰即屬之誰耳。

    此可為長太息者也! △《毛詩》易創新說 一,《齊詩》、《魯詩》皆自漢初即著於世。

    魯固孔子所居,齊亦魯之昆鄰,蓋皆傳自七十子者。

    書出既早,則人見之者多,而傅會較難。

    且當漢初,朝廷尚未敦崇經術,則其說本於師傳者為多。

    其後經學益重,諸家林立,務期相勝,傳其學者亦不能無傅會以逢時者;然大要為近古。

    《韓詩》後起,已非齊、魯之此。

    《毛詩》之顯,又在其後。

    書出既晚,則師弟子私相授受,雖多增其舊說,傳以己意?世亦無從辨之。

    況嬰,燕人,苌,趙人,亦不能逮齊、魯間聞見之真也。

     △《毛詩》不及《三家》 一,《三家》之《詩》雖不傳,然見於漢人所引者尚多。

    如以《關雎》為康王時詩,以《采薇》為懿王時詩,以《驺虞》為主鳥獸之官,班氏以南仲為宣王時人,馬氏以《出車》為宣王時事,玩其詞意,考其時勢,皆得之。

    則知齊、魯之詩決有所傳,非憑空妄撰者。

    即《賓之初筵》以為衛武公飲酒悔過之詩(《韓詩》雲:“《賓之初筵》,衛武公飲酒悔過也”,亦未見其不如刺幽王之說也《毛詩序》雲:“《賓之初筵》,衛武公刺時也:幽王荒廢”雲雲,“武公既入而作是詩也”。

    《毛詩》之初亦必有所傳,故《柏舟》、《淇澳》皆深得詩人之旨。

    但以其書晚出,其徒之附會者過多,雖無所傳者亦必揣度而為之說,或強取傳記以實之,而有所傳者亦必增飾其說,别出新意,以蕲勝於《三家》,是以其說乖謬特甚。

    不知漢、晉諸儒何以盡棄《三家》而獨取《毛詩》也?) △強不知以為知 一,《詩序》好強不知以為知。

    孔子之修《春秋》也,特二百年前事耳,史冊尚在,然已不能盡知,往往阙其所疑。

    三百篇之《詩》,經秦火以後,豈能一一悉其本末!故《史記》稱“申公教無傳疑,疑者則缺不傳”。

    是當楚、漢之際,居於魯而得孔子之真傳者,已不能盡知也。

    今毛公乃趙人,作《序》者在後漢之初,乃能篇篇皆悉其為某公之時,某人之事,其将誰欺!然其失經意在此,其能使諸儒信之不疑者亦在此。

    何者?彼以為教無傳疑者必有所不知,此言之曆曆者必其無所不知者也。

    餘有族人子,聰穎而無學術。

    一日,有鄉人來,以古事相質問,不知也,遂妄言之。

    鄉人既去,乃謂餘曰:“與鄉中愚人語,不可言不知。

    言不知,則彼将輕我。

    雖妄言之,彼庸知其非乎!彼見我言之鑿鑿,惟有心悅誠服耳。

    ”嗟夫,申公詩不傳疑而先亡於西晉,《毛詩》逐篇皆序其由,垂二千年而莫敢議其失,乃知族人子之所見良是,無怪乎元、明諸儒之多以朱子《詩序辨說》為非也! △刺詩之鍛鍊 一,《詩序》好以詩為刺時刺其君者,無論其詞何如,務委曲而歸其故於所刺者。

    夫詩生於情,情生於境,境有安危亨困之殊,情有喜怒哀樂之異,豈刺時刺君之外遂無可言之情乎!且即衰世亦何嘗無賢君賢士大夫在。

    堯、舜之世,亦有四兇;殷商之末,尚有三仁。

    乃見有稱述頌美之語,必以為“陳古刺今”。

    然則文、武、成、康以後更無一人可免於者矣!況《邶風》之《雄雉》,《王風》之《君子于役》,皆其夫行役於外而其妻念之之詩,初未嘗有怨君之意,而以為刺平王、宣公,抑何其鍛鍊也!尤無理者,鄭昭公忽雖非英主,亦無失道,而連篇累牍皆指以為刺忽之詩,其所關於名教者豈淺哉!至宋朱子,始駁其失。

    然自朱子以後,說者猶多曲為《序》解以議朱子之非,吾不知其為何故也! △附會《左傳》 一,《詩序》好取《左傳》之事附會之。

    蓋《三家》之《詩》其出也早,《左傳》尚未甚行,但本其師所傳為說。

    《毛詩》之出也晚,《左傳》已行於世,故得以取而牽合之。

    然考《傳》所記及《詩》所言往往有毫不相涉者。

    伐鄭之役,五日而還,而強屬之“居、處、喪馬”之章。

    宋襄之立,衛在楚邱,而猶欲以“刀葦杭河”而渡。

    言“仲”則必為“祭仲”;言“叔”則必為“共叔”。

    亦有采而失其意者。

    以“實周行”為“官人”,斷章取義也,而誤以為“闵使臣之勞”。

    以《碩人篇》證莊姜,證其“美”也,而誤以為“闵無子”之意。

    蓋緣漢時風氣最好附會,重黎也而以為羲和,太也而以為包羲,炎帝也而以為神農,以彼為此,比比皆然,不之怪也。

    《漢書藝文志》雲:“漢興,魯申公為《詩訓故》;而齊轅固、燕韓生皆為之《傳》,或取《春秋》,采雜說,鹹非其本義。

    與不得已,魯最為近之。

    ”則是《齊》、《韓》諸家已采《左傳》之事以附會之。

    況於《毛詩》晚出,作《序》者在後漢之初,其取《傳》事以附會之更不待言。

    漢末魏、晉諸儒不加細核,辄以為其說有據,遂笃信而不疑。

    是《詩序》之失在附會,而其所以能使人信者亦在於附會也。

     △毛公時《左傳》已出 一,鄭氏樵雲:“毛公之時,《左氏傳》未出,《孟子》、《國語》、《儀禮》未甚行,而毛氏之說先與之合,不謂之源流子夏可乎?”餘按:《左氏春秋》在西漢時但未立學官耳,張蒼、賈誼皆傳《左氏春秋》,不得謂之未出。

    況毛公之詩傳之貫長卿,長卿又從父貫公受《左氏春秋》,長卿父子既可以受《左氏春秋》,安見毛公遂不見《左氏春秋》也?且又安知非長卿取《左傳》之事以附會於詩篇,而傳之日久,遂以為出於毛公乎!至於《孟子》、《儀禮》,亦非隐僻之書,人所不能見者、而《序》以《昊天有成命》為郊祀天地,與《國語》之言正相左(《國語》謂稱成王之德),乃鄭氏反以為先與之合,抑又誣矣!又按:鄭氏作《詩辨妄》,痛斥《序》說,乃不信《毛詩》者,不知何以其言如此?豈所傳異詞邪?抑其說有初年晚年之别邪?惜乎餘之學淺居僻,見書不多,未能一一細考之也! △以篇次論詩 一,《詩序》好拘泥於篇次之先後:篇在前者,不問其詞何如,必以為盛世之音;篇在後者,亦不問其詞何如,必以為衰世之音。

    不知詩篇傳流日久,豈能一一悉仍其原次。

    即如《國風定之方中》在《載馳》之前,《我送舅氏》在《黃鳥》之後,其顯然可見者。

    安得篇次在前者皆以為美,在後者皆以為刺詩乎!如此說《詩》,古人之受誣者多矣。

    至若《周頌》,《二南》尤非一世之詩,乃定以《二南》為文王世,《周頌》為周公詩,雖其文之明言為平王、成王者,亦必委曲而歸之於文、武,則是吾意所欲與者即與之,所欲奪者即奪之,在我而已,古人夫何能為!謂白馬為非馬,豈但戰國橫議之士能之乎哉! △勢利之見 一,以篇次論詩而不惟其詞,是特世俗勢利之見耳。

    京師鬻貨諸肆皆以字号為高下。

    其有改業及歸裡者,則鬻其字号於人,多者至數百金,買貨者惟其字号不易則買之,其貨之良苦不問也。

    磁州産煙草,楊氏之肆最著名,餘魏人皆往販其貨,偶貨不能給,則取他肆之貨印以楊氏之字号而與之,販者不惜價,食者無異言也。

    夫以篇次論諸者,亦若是而已矣!餘生平無他長,惟以文論文,就事論事,未嘗有人之見存焉,奈何說詩而但以篇次為高下乎!吾不知世何為而信之也! ○通論《二南》 △《二南》非文王時詩 《周南》、《召南》二十五篇,自鄭孔以來說《詩》者皆以為在文王之